策馬沿著洛水緩緩前行,淩波忍不住在心裏思量早先那家夥的身份。

盡管人家口口聲聲說是有大事,但她卻嗤之以鼻。看這人的架勢既不像為民請命,也不像是來報告什麽天災的驚人消息,雖說擦幹淨臉之後體麵了不少,但隻看身上那狼狽模樣,就算是官員,那也至少是流亡官員。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武三思是她的伯父不假,可他重權力遠過於重民生,這個找上門來求見的家夥是什麽貨色,自然不問自知。

此時,她揣著那人鄭重其事托付的一封信,無可奈何地前往尚善坊梁王第,心道接手武崇訓一座房子也會遇到這樣的麻煩,真是倒黴透頂!

早春三月,天氣雖然還冷,但洛水邊上的楊柳已經露出了幾分翠綠來,那枝條迎風招展煞是可愛。至於野花則更是開得四處都是,甚至路中心也能看到一兩朵頑強地冒出了頭,隻可惜沒多久就被馬蹄踩得粉碎。

路上大多是悶頭走路的平民百姓,但亦有不少鮮衣怒馬的豪門男女,錦衣裘袍歡聲笑語不斷。不到一刻鍾工夫,淩波便碰到了好幾撥踏青出遊的人,內中肆無忌憚的目光無數,最後甚至還有人縱馬過來直接搭訕。

麵對那個錦衣華服偏生麵目可憎的家夥,她隻感到心裏一陣陣冒火,哪裏聽得進那些國色天香沉魚落雁的老套恭維。聽見那人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是尚書公子,她忽然撲哧笑了一聲,輕輕拍了拍手中的馬鞭,輕蔑地戲謔道:“這洛陽城裏尚書侍郎大把大把,什麽許尚書,我可沒聽說過!踏青出遊我沒那工夫,我正好要去拜訪梁王,若是尊駕有空就陪我走一趟如何?”

由於出來得匆忙,因此淩波今天裝束得普通,一身都是石青色,頭上隻是用一把玉梳攏起。雖則天生麗質,但單單隻看衣服,那尚書公子仍隻是把她當作了小家碧玉,所以方才大剌剌地上來邀約。此時一聽梁王,他就去了一半的色膽,眼珠子亂轉了一陣卻仍不死心,料想人家不過是搪塞她,便笑嘻嘻地說:“既如此,我隨你走一趟就是了。”

淩波愛理不理地哼了一聲,一揮馬鞭縱馬就走,那尚書公子急忙喚人跟上。誰知,才走了不到一箭之地,前頭煙塵滾滾迎麵駛來了一撥人,為首的那個紫衫玉帶皂羅折,竟是帶著人浩浩蕩蕩地擋在了去路上。

“十七娘,每次出來都不帶隨從,這膽子可真夠大的,裹兒那丫頭不是才送給你四個護衛麽!”

淩波看清那個作男裝打扮的竟是太平公主,不由喜上眉梢,待聽到後頭那句心中卻不由一凜。好家夥,這是什麽耳報神,連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都知道了!她笑吟吟地上前打了招呼,這才狡黠地眨眨眼睛道:“若不是單身出遊,怎會遇到那些呆頭鵝?後頭那位自稱是許尚書家的公子,都已經糾纏我一路了。”

太平公主這才看到後頭那撥人,當下便策馬前行了幾步,居高臨下地在一群人麵上掃了一回,隨即曬然笑道:“就你那副樣子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怪不得人道是許觀家裏個個都是醜八怪,還真是一點不假!”

淩波在後頭聽得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太平公主實在是太損了。洛陽城中一向流傳著一句話,叫做衣衫好,儀觀惡,不姓許,就姓郝,說的便是郝許兩家子弟。見那位可憐的許公子憋得臉色通紅,她忍不住有些可憐這家夥,畢竟,他隻不過是好色得昏了頭,搭訕錯了人而已。然而,他接下來的舉動差點沒讓她跌下馬去。

“你是誰,居然嘲笑本公子!”他趾高氣昂地瞪著太平公主,忽然怒氣衝衝地向身後的家丁大喝了一聲,“還愣著幹什麽,看著公子我被人嘲諷麽?還不給我好好教訓一下這些混帳,把那個小丫頭給我搶回去!”

這強搶民女的勾當在洛陽城中屢見不鮮,這段時間裏頭甚至還爆出過長寧安樂兩位公主強搶人為奴婢的傳聞。隻不過,今天這時間這場合這人物實在是太驚人了。看到對方那些個摩拳擦掌顯然幹慣了此等事的家丁們,淩波便不露聲色地往太平公主身後退了兩步。甭管怎麽說,今兒個此人是要倒大黴了。

盡管人數差不多,但正規軍對上雜牌軍,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不消一會兒,地上便躺滿了一地哀嚎不斷的家夥,而那個從氣勢洶洶變成色厲內荏,最後變成連連求饒的許公子則是顯得異常滑稽。當淩波“好心”地介紹了一下太平公主的身份之後,某人竟是嚇得兩股打戰,連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更是丟臉地一頭栽倒在地。

“無趣!”

丟下了這兩字評語之後,太平公主便懶得再看這一地狼藉,轉身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淩波,繼而意味深長地說:“十七娘,我見過武家那麽多女人,就數你的緣法最大。婉兒是頭一等苛刻眼高於頂的,偏生和你處得好。裹兒難能容得下人,居然會大方地送給你四個護衛。阿韋麵上不說,隻怕心裏對你也很有些好感。就是母皇那樣曾經君臨天下的人,也對你這個小丫頭刮目相看,你可真是不簡單呢!”

淩波現在最怕的就是人家的稱讚。天可憐見,政變之後她根本不曾做什麽,全都是某些事情莫名其妙掉下來砸到了她的腦袋而已。還沒等她打點好語句謙遜一番,太平公主忽然又湊近了一些,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那一次母皇之所以肯答應交出玉璽擬定傳位詔書,可是也有你的功勞?這麽大的事情你居然從來不說,還真是和那些膚淺的武家千金不同。我和婉兒年少的時候,還不曾有你這等不動聲色。”

此時此刻,淩波著實欲哭無淚了。那一次的事情真真切切是女皇自己的意願,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怎麽能扯到一塊去?然而,看到太平公主那篤定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想要撕擄幹淨那是癡心妄想,隻得滿心鬱悶地攬下了這“貪天之功”。

然而,今天仿佛是她最最倒黴的日子,太平公主竟是絲毫不顧忌這是在大街中間擋了別人的道路,仿佛是和她較上勁了,淡淡地又拋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今兒個朝會上,你伯父武三思和我那駙馬一同上書請辭新官爵和政事,七哥已經許了,又加了他們開府儀同三司。八哥也辭了太尉,誰知七哥卻提出要封什麽皇太弟,鬧得一早上都是沸沸揚揚。”

淩波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暗道退居上陽宮的女皇所料一點不差,卻不曾想太平公主忽然悠悠歎了一聲:“不管是皇太弟還是皇太子,如今那東宮儲君的位子都是燙手山芋,誰坐誰倒黴。有我看著,八哥自然是不會要的,就不知道誰會高高興興坐上去,到時候垂頭喪氣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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