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完,武三思拉著崔湜去書房密議。這種時候,淩波當然不會在這梁王第繼續晃悠,便提出回家看看,也好準備一下搬遷事宜。由於她今天是一個人出來的,武崇訓索性借出了二十名精銳的黑衣護衛。帶著這麽一大群人風馳電掣地卷過大街,那種前呼後擁的感覺讓淩波很是舒暢了一陣,暗道狐假虎威確實不錯。

也不知道是武崇訓那天異常淩厲的教訓手段,還是這位安樂公主駙馬放出過風聲,抑或是別人看見武三思拜相後不敢再小覷武家,總而言之,淩波抵達自家門前的時候,就隻見那條小巷幹幹淨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她下馬上前敲了敲門,大門很快打開了一條縫,探出了一個腦袋。她還沒認出那是家裏的哪個仆役,那人就呼啦啦把門完全打開了,旋即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管家,管家,小姐回來了!”

沒過多久,淩波就看到滿頭白發的楚南腳步蹣跚地出現在了視線中。見他走得急,她立刻丟下韁繩便跨進門去,想要攙扶這老管家一把。誰知道她的手還沒抓到人,楚南就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皺紋密布的臉上滿是愧疚和不安。

“小姐,老奴對不起你。前幾天送來的六個奴婢,老奴一不留神,居然有兩個翻牆跑了,老奴,老奴……”

見楚南趴在地上死死摳著磚縫無限自責的模樣,淩波連忙將人生拉硬拽了起來。問清楚緣由,她方才得知那天自己回宮,孟胖子就把人送到了這裏。由於這三年來諾大的宅子一直都沒有進新人,再加上孟胖子親自給了不少暗示,因此楚南自是忙前忙後安頓了這六個人。

這座宅子沒有主人,新來的也沒有什麽活計可做,幾天下來楚南就漸漸放鬆了警惕,誰知道今兒個一早吃飯的時候,下人們發現兩個男的不見了。他把整個宅子翻了個遍,最後發現某一處圍牆有人翻動的痕跡,於是方才確定是人跑了。

“居然出了逃奴!”

淩波冷哼一聲,這下子終於沉下了臉。見楚南訥訥謝罪,她便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吩咐把其他四個找來。等到那四個人出現在麵前,她頓時覺得眼前一亮。有道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當初她在芙蓉館看到的是身穿舊衣的人,如今這幾個卻都穿上了新裝,看上去自是大不相同。

那一對陳氏兄妹赫然都在,全是一身素服。男的腰間係了一根革帶,臉上不見了那一天的怒色,俊朗中透著一股颯然出塵的冷意。女的則是發間插了一支玉釵,麵色雖然平靜,卻仍舊顯得楚楚可憐。而另外兩個少女則是怯生生地站在那裏,仿佛害怕主人因為逃掉了兩人而責難到她們身上。

淩波卻隻是瞧了瞧他們,並沒有說什麽,而是反手招來了一個黑衣衛士:“你帶人去找金吾衛在修行坊的巡行衛士,就說我這裏逃走了兩個家奴,問問他們可有什麽線索。既然是逃奴,必定是形色倉皇不敢露出真實姓名身份,出坊門的時候遇到盤詰定然難以麵對,指不定他們已經被人逮住了。如果他們僥幸逃脫,你就去洛陽縣報案,就說我懸賞百貫捕拿。”

武崇訓把人派出來之前,早就吩咐凡事聽命,因此那黑衣衛士二話不說躬身領命,帶上四個同伴便氣勢洶洶地出門去了。這時候,淩波方才轉過身來看著麵前的四個人,心中要多惱火有多惱火。她怎麽就那麽倒黴,楚南這種人怎麽看也不像會虐待他們,那兩個愚蠢的家夥二話不說就跑,是不是嫌命太長了?難道這世界上的美男都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我不希望這些話再說第二遍,所以你們四個都給我聽好了。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麽人,現在契約書一定,你們就都隻是奴婢賤民。這洛陽城內,想必還沒有哪家敢收留武氏的逃奴。我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主人,隻要你們不犯錯,守自己的本分,我都會把你們當作自家人相待。不要以為昔日見過世麵就自以為是,這金吾衛和洛陽縣的差役全都不是好相與的。如果你們想被打得半死,然後灰頭土臉地被送回來,那就盡管逃!”

見兩個怯生生的少女連連點頭,而那邊的兄妹倆亦沒有出聲,她也懶得再多費口舌。她怎麽就那麽倒黴,早知道人家未必領她的情,還不如把人都交給武崇訓帶回去!見識了那位武大駙馬治理人的手段,看還有誰敢膽大包天地逃跑!

這世道逃奴是沒有活路的。她可是曾經親眼看到過洛陽縣的差役把某家的逃奴送回去,據說當初很是清秀的一個仆人,被送回去的時候早就被糟蹋得不成了樣子,聽說主人家大發雷霆之下又賞了一頓板子,打完之後就咽了氣。

她正準備吩咐兩個年長的仆婦把人帶下去安置,便聽見旁邊傳來了楚南的聲音。

“小姐,陳珞和陳莞雖然是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是不是應該讓他們分開?還有,他們四個既然如今是武家的人了,小姐是否給他們改個好記的名字,也方便使喚。”

淩波這時候方才知道那一對兄妹名叫陳珞和陳莞。回味了一下這兩個名字,她心中冷不丁想到,當初他們的父親給他們起名的時候,可曾想過最後會為了明哲保身而狠心拋棄兒女?她抬頭瞥了一眼那四個人,發現除了陳珞之外人人都臉色煞白,陳莞更是緊緊抓著兄長的手臂,眼神中流露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絕望。

“他們原來叫什麽就是什麽,好好的名字改來改去做什麽?”淩波心想這都是武崇訓送給上官婉兒的,她不過代管一段時間,自然沒必要多費心思多招人恨。見兩個少女如釋重負,陳莞卻仍緊張兮兮的,她索性好人做到底,“至於陳珞和陳莞既然是兄妹,就依舊讓他們住在一個院子裏好了。總而言之,楚伯你現在首要是清點好該搬的東西,五哥的房子可是早就騰出來了。”

一提起搬家的事,楚南頓時露出了黯然的表情,再也顧不上其他。於是整個家裏的下人都忙活了起來,就連陳氏兄妹和那一對名叫熙娘舒娘的少女也都各自領了任務。而淩波這個主人完全幫不上忙,幹脆自個回到廳堂中坐著喝茶,心中仍在想著那兩個逃走的家夥。

而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分,五個黑衣衛士終於一起回來了,帶回來了一個不那麽美妙的消息——據修行坊巡行衛士的可*消息,那兩個傻乎乎翻牆跑出去的家夥似乎衝撞了安樂公主的車駕,結果被帶走了。

此時此刻,除了歎息羊入虎口,淩波惟有搖頭苦笑。總之,她不必為這兩個逃奴糾結了,也可以向武崇訓交待了。她隱約還記得,逃走的那兩個僅僅是比陳珞稍稍遜色的美男子。不知道武崇訓的生辰之夜,是不是會可悲地獨守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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