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福殿和中省不過一牆之隔,千秋殿亦然。^^去看最新小說^然而,這一道高牆卻隔成了兩個天地,一個天地內住著心如止水的人,另一個天地內則是忙碌著一群雄心勃勃的人。

從三天前開始,一道又一道旨令就從中省發往天下,在缺少了數位宰相的情況下,一個又一個年富力強又忠心於天子的人補充到了這個大唐最高權力機構中,而星夜從洛陽趕回長安的張說,則是以左丞的身份暫時成了中省最高長官。而百福殿內,明言不管政事的李旦雖然隻用下棋畫畫來消磨時光,但隻看那不曾舒展的眉頭,便能知道他並非是全然放開了一切。

於是,當這一天太平公主已死的消息傳到百福殿時,正在和李旦對弈的淩波不禁心中一跳,再也抓不住手中的棋子。那黑色的雲子輕輕地掉在了棋盤上,刹那間亂了整盤棋局。相比她的反應,李旦卻隻是將白子隨手放回了盒中,麵上的表情甚至沒有什麽變化,更沒有理會前來稟報的李隆基,一言不發地往後殿走去。

“父皇……”

聽到這聲呼喚,李旦便停住了腳步,隨後淡淡地吩咐道:“太平會有今日,皆是朕當日縱容之過。如今她已經不在了,朕也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朝政繁雜,這裏有芳湄和柔宜,還有十七娘,三郎也不必憂心朕這個老頭子,回去處理大事吧。”

見李旦說完便轉身消失在了那扇門中,李隆基的表情不禁異常複雜,旋即便看向了淩波。見她麵色怔忡死死盯著棋局,他沉吟片刻就走上前去,低聲說道:“十七娘,父皇這幾天一切可好?”

淩波先蓋好了那盒黑色的雲子,這才把目光從棋局上移開:“陛下這不是多此一問麽?即便太上皇再恬淡。麵對這樣的大變又怎麽可能好過?即便是想通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少不得也是噩夢頻頻,連著幾天都是豆盧貴妃和王賢妃夜夜照應,這才勉強睡得好覺。”

“果然是如此……”

自打李旦退位為皇嗣,李隆基便和父親住在一起長達十幾年。彼此之間感情深厚。盡管他這一次痛下決心痛下殺手,但對於李旦這位父親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PaoShu8畢竟,將皇帝的大義名分送到他手中的,恰恰是他地父親。看到淩波臉上一絲表情也無,他不禁生出了一絲黯然。這一次的事情不但讓他和父親李旦之間生出了嫌隙,隻怕是淩波和李旦之間也再不可能維持當年的情分。

人都變了,一切還怎麽可能回到從前?

“十七娘……”

不等李隆基開口說什麽。淩波便站起身擺了擺手。隨即正色道:“陛下什麽都不要說了。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既然陛下已經做了。那麽便不妨做到底。將局麵收拾幹淨。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不到十年地功夫。大唐竟然有四次大變亂。天下早已人心惶惶。若不能安天下民心。那麽先前地流血也就都白費了。我隻希望陛下在安定了長安之後能夠心係天下。讓天下四海都能沐大唐恩威。”

李隆基本能地聽出了一絲預兆。麵色登時一變:“十七娘你莫非要回庭州?”

淩波避重就輕地答道:“裴郎一向心係西域。我也很喜愛那裏。此間事了。我和他說不定會回去。”

“朕明白了。”李隆基把到了嘴邊地挽留吞了回去。也不再提什麽論功行賞地話。他很清楚。某些別人趨之若鶩地東西。這一對小夫妻並不會放在心上。“裴卿不日便要回長安城。我預備以雍州為京兆府。以他為京兆尹。裴卿公正廉明。必定能勝任此職。”

“那我就替公公拜謝陛下了!”淩波微微屈膝襝衽一禮。見李隆基仍是站在那裏不曾挪動。她便出言提醒道。“如今國事千頭萬緒。太上皇這裏自有我等照應。陛下還是趕緊回去吧。”

無可奈何之下。李隆基隻得轉身離去。而高力士卻延後一步。趁人不備翹起大拇指朝淩波晃了晃。旋即搖搖頭使了個眼色。這才回轉身追了上去。到了殿外。他看見李隆基兀自站在台階前並沒有走。隻得上前幾步問道:“陛下還在擔心太上皇?”

“父皇縱使一時心傷姑母之死。隻要緩緩勸解,漸漸地總能恢複過來。隻是十七娘……”李隆基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苦笑了一聲,“朕永遠都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她想要什麽。上一次徐瑞昌說她一定會回來,這一次……這一次她若是再離開長安,朕卻可以肯定地說,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高力士被這樣一通莫名其妙的話說得瞠目結舌,好一陣子方才反應了過來。於是,這位在平叛的時候立下赫赫大功的右監門將軍使勁翻了個白眼,然後方才低聲提醒道:“陛下,既然那個徐瑞昌有些鬼鬼祟祟的門道,何不召他來問一問?恕臣直言,這一次能夠這麽快解決太平公主一事,多虧了徐瑞昌說動魏師古首告,他自然功不可沒。”

“徐瑞昌……”

李隆基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最後隨便點了點頭:“區區一個太樂令確實屈了他的才,你待會讓人宣召他入宮。還有……”

高力士見李隆基這麽一停頓,便知道他有要緊的話吩咐,連忙將頭湊得更近了一些。下一刻,一句低沉地話就鑽入了他的耳朵:“那個圓夙,你找幾個穩妥的人讓她寫一份供述出來,該怎麽寫你應該很明白。蕭至忠竇懷貞幾個都已經死了,崔乃是博陵崔氏出身,按照現在那幾個罪名不過是流放,不過,新興王李晉臨刑前叫嚷地那些話如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若是讓他苟活……”

李隆基的麵色一瞬間變得無比陰沉:“朕不想造就一個貨真價實的不倒翁,你明白麽?”

高力士心知肚明地點頭稱是,隨李隆基一同回到立政殿之後,他便叫來一個心腹宦官,命其去宣召徐瑞昌,自己則是匆匆去找那個已經被軟禁起來的圓夙。然而,他的腦袋裏卻在想著那個赫赫有名的崔——武三思死了,崔沒死;韋後上官婉兒死了,崔還是沒死;這一次太平公主也死了,要是崔還不死,這天下還有什麽公理正道?

當然,就衝著某人當年居然敢向小淩逼婚,他就絕對不會放過這檔子公報私仇的好機會,橫豎天子不是暗示他這麽幹麽?張柬之等五王何等功勳,最終卻死得那麽慘,他雖說和他們沒有交情,但好歹也能借此機會出一口惡氣。

於是,當他推開那扇密閉的房門,看到了那個抱膝坐在其中麵色蒼白的嬌俏宮人時,麵上就露出了陰惻惻地表情。太平公主居然會想到用赤箭粉那樣的毒物,而且居然會找到這樣一個輕狂的女人,實在是太讓人不可思議了。不過,正是因為太平公主太過自信,才會落得這樣的結果不是麽?

他忍不住喃喃自語道:“女人天下的時代,如今已經結束了!”

由於左右羽林軍的高層又經過了一次大清洗,因此裴願這個中郎將一下子成了左右羽林實際上的最高長官。如今長安城情勢混亂,不論左右萬騎還是左右金吾衛,抑或是他的左右羽林軍,幾乎天天都要出動,而那種任務幾乎都隻有一個目的——抄家滅族。盡管這並不是他想幹地事,但仍是無法推托,隻能眼睜睜看著無數高門大第瞬息傾頹。

而這一天,當裴願率軍來到那富麗堂皇獨一無二的豪宅門口時,卻是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那華麗的牌匾上赫然寫著鎮國太平公主四個字,那豪宅內赫然能看見無數殿閣樓台,一股奢華富貴的氣息迎麵而來,使人自慚形穢。然而就是這座矗立在興道坊的赫赫豪宅,如今卻是要被連根拔起。

良久,他終於向部下一揮手,沉聲吩咐道:“除立節王和立節王妃之外,其餘人一律下獄。封存所有財產,將一應物事造冊登記。若有中飽私囊者,立斬不赦!”

看著一大堆虎狼似的衛士衝進了大門,他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也許別人會很樂意來當這個抄家將軍,但他絕不樂意。太平公主有好幾個兒女,而隻看如今的氣象,隻怕是隻有薛崇簡夫妻能夠保住。如果他沒有料錯的話,哪怕是昔日立下大功,和天子有莫逆之交地薛崇簡,今後也不可能有什麽作為了。血緣是斬不盡地羈絆,殺其母用其子的擔當,又有幾個人能有?

身為左郎將地老彭站在裴願身後,聽著那大宅門中的一聲聲驚呼和慘叫,麵色也很有些發僵。倘若不是淩波正好回來,隻怕他就要站錯了隊跟錯了人,到了那時,別說榮華富貴,隻怕他連一根骨頭都剩不下來。這些天他抄的大宅門已經很不少了,但哪一座也比不上眼前這一座,因此他根本連踏進去的意願都沒有。

升官發財……那也是需要用命去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