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願送禮物來?

淩波隻覺得渾身一僵,緊跟著更是大惱。她榮華富貴一樣不缺,缺的唯獨就是那個死心眼的愣小子。氣急敗壞之下,她不禁狠狠在旁邊的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沒好氣地抱怨道:“那個死家夥怎麽不知道自己滾回來當禮物!”

她這一句話聲音極大,休說屋子裏的阿史那伊娜和幾個侍女聽的清清楚楚,就是外頭的裴範也給嚇得停住了步子。反應最快的阿史那伊娜隻是略略一怔便大喜過望,連忙衝著愣在那裏的裴範喝道:“還呆在那裏幹什麽,趕緊滾進來!你大哥派的人是誰,可捎帶了信,信上都說了些什麽?”

這大嫂和母親的一連兩個滾字差點讓裴範一口氣噎著了,訕訕站了好半晌,他方才笑嘻嘻地跨進門檻。隨便找了個坐席盤腿坐下,他又神秘兮兮地朝外頭叫道:“紫陌,別在外頭躲躲藏藏了,趕緊把大哥的禮物帶進來,大嫂都快等不及了!”

淩波狠狠瞪了裴範一眼,卻立刻翹首向外望去,見紫陌小心翼翼地抱著一樣東西進來,她不覺有些納悶。看那東西的形狀與其說是什麽珍寶,不如說更像一個繈褓……難道裴願那家夥和外頭某個不知名的女人生了個孩子給她當禮物?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差點沒把她驚得飛起,她竟是一下子忘了此時此刻還在燙腳,霍地站了起來。

她這一站不打緊,那銅盆卻是小底,一下子就給全都掀翻了,旁邊兩個侍女麵對那個打翻的銅盆和滿地亂流的水都是措手不及。而與此同時,阿史那伊娜的反應同樣也是急促而激烈,她直接把濕漉漉的腳踩在了地上,疾步走上前從紫陌手中搶過了那個繈褓。下一刻。她那鐵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神采飛揚。

“謝天謝地,願兒這孩子還算是有心!小淩,看看他給你帶來了什麽寶貝!”

看到婆婆不顧赤腳喜滋滋地把繈褓抱過來遞到自己的跟前,淩波不禁有些狐疑。等她看清楚那裏頭的東西,原本地滿肚子惱火立刻化作一股青煙全都散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欣慰和驚喜。那繈褓中的自然不是什麽她想象中的孩子,而是蜷縮著兩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那小狐狸大約隻比她地巴掌稍稍大一點,眼睛卻異常靈動,看上去煞是可愛。

對於這樣一份禮物,淩波自然是打心眼裏喜愛。於是,換過一盆水重新洗了腳穿好鞋子。她便喜上眉梢地將兩隻雪白的小狐狸抱了出來。和阿史那伊娜一起把玩了一番。而紫陌和裴範這一對小夫妻看著她們如此模樣。不由相對吐了吐舌頭——不消說,他們那位大哥自然也派人給他們捎帶了禮物,雖然不及這對銀狐那般費心思,但一樣是好東西。

看到自己的母親和大嫂喜不自勝的模樣,壓根就忘了自己的存在,裴範隻好重重咳嗽了一聲。結果卻領受到了母親的一個白眼。滿心叫冤地他趕緊一攤手解釋道:“娘,別看這兩個小東西可愛,它們嬌貴得很,大哥還特意弄了一個懂得飼養地人來,否則這一路奔波早就死了。大哥說了,娘和大嫂你們一人一隻養著玩,他以後若是再捉了就帶回來配種,到時候家裏少不得養上一窩狐狸。”

“兩隻就夠了,要養上一窩。家裏不就變成狐狸窩了?”

阿史那伊娜氣惱地瞪了裴範一眼。見紫陌和裴範並肩坐著,竟是有一種說不出地和諧。心裏不禁湧起了一股母性的溫柔,但這股愛意很快就被一種鋪天蓋地的惱火給蓋過了——都是阿達那個死老頭,非要急急忙忙操辦了裴範的婚事,害得她這個母親連兒子的婚事都沒有趕上!要是以後回到庭州,她非得給那老頭一點教訓不可!

有了裴願這突如其來的獻禮,屋子裏一片其樂融融地氣氛。等到裴先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屋子的笑臉,聽到的是樂嗬嗬的笑聲,他那滿腹心思頓時就擱下了。含笑向起身見禮的兒子和媳婦點了點頭,他便在阿史那伊娜旁邊的位子欣然落座,得知這一對銀狐是裴願專程從西域送來的禮物,他不覺微微笑了笑。

“願兒還真是有心。”

阿史那伊娜敏銳地感覺到丈夫似乎有什麽要緊話想說,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她還是讓人把兩隻銀狐先抱了下去,又遣走了周圍地侍女。然而,她卻沒有讓裴範和紫陌退避,自己也沒有如往常那般退走,而是直截了當地對裴先說:“這裏不是你地兒子就是你的媳婦,就算你有什麽要緊地話也不妨直說。範兒也大了,以後難免也要為官,有些事情也該讓他知道。”

裴先瞅了一眼淩波,見她毫無異議,隻得默認了眼下這個事實。然而,話到嘴邊,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躊躇了許久方才吐出了一句話:“其實今天陛下原本準備親自來的,結果忽然出了點事情。”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掃了一眼其他四人的反應,見淩波眉頭大皺,阿史那伊娜則是正在冷笑,裴範和紫陌的一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他的心裏不禁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更是想念起了此時不在這裏的長子。定了定神,他便解釋道:“陛下雖然登基,太上皇又不是不肯放權的人,奈何有太平公主在,陛下難免會覺得芒刺在背,所以劉幽求幾個人一直在暗地裏串連,希望能夠像先前的兵諫一樣一舉鏟除太平公主。日子原本就是定在今天晚上,結果風聲卻泄露了。”

淩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更心悸的是那一對姑侄水火不容即將火拚的事實。她對李三郎的怨恨並沒有全部消散,對太平公主的忌憚猶在心中,這樣兩個人要是拚起來,隻怕又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慘劇。然而就在此時,卻有人代替她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這麽大的事情居然會風聲泄露?”

發問的人並不是阿史那伊娜或是裴願,而是紫陌。她雖然不比陳莞機智,不比朱顏穩重,可畢竟也曾經跟著淩波許多年,一語就道破了其中關鍵。裴先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即言簡意賅地說:“風聲會泄露,自然是因為有人告密。”

告密!淩波臉色微變,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當初幹的勾當,於是對那告密者便生不出多少憎惡。雖然都打著大義的旗號,但實質上不過是各為其主各有私心,僅此而已。她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鄭而重之地問道:“那此次的事情究竟牽涉到誰?”

“是劉幽求劉相公的主意。”

一聽到這話,淩波忍不住想到了和李隆基走得很近的薛崇簡,然後才想到了這個劉幽求。她在事後聽說劉幽求曾經為上官婉兒求過情。即便有這麽幾分情分,她對劉幽求的好感卻遠遜於薛崇簡或是那些萬騎將領——因為劉幽求是一個頗為反複的人,他會下死力為崔說情,也會因為別人的遊說而把幽州大都督薛訥免職,這一番謀誅太平公主,她甚至很難肯定這究竟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聽了別人的蠱惑這麽做,反而又中了別人的圈套。

“陛下先前還是太子的時候便能如壯士斷腕一般割舍了姚元之和宋,如今既然劉幽求事敗,那麽如先前一樣先舍棄了他,這件事不就安安穩穩先過去了?”

裴先沒料到這種場合裴範竟是如此膽大,不禁投去了怒氣衝衝的一睹,隨即方才冷哼了一聲:“陛下昔日是太子,這離間皇親的罪責太重,為了安撫人心方才出此下策。如今陛下已經是一國天子,況且太平公主以女流幹政罪證確鑿,若是就因為有人告密而丟掉這絕佳的機會……”

“新近登基便對付自己的姑母,別人會怎麽想,太上皇會怎麽想?太上皇退位不過一個多月,名義上雖然不問大事,但此事既然已經敗露,若是太平公主向太上皇哭訴,或是悍然以她掌握的左右羽林抗左右萬騎,長安城中又會如何?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劉幽求行事不密,比之先前姚元之宋更為不智,陛下若不能先下手為強處置了他,到時候反而更會害了他。”

說到這裏,淩波方才淡然補充了一句話:“太上皇是念舊情的人,所以當初不曾重處姚元之宋。所以,這一次隻要陛下雷霆大怒要重處劉幽求,反而能保下他一命。這一次的事情已經不可為了,若是強自走下去,對誰都不利。”

裴先原本就屬於帝黨中的穩健派,此時淩波如是一說,他更是找到了反駁別人的理由,重重點了點頭。他也來不及多說什麽,和妻子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去。而裴範看了一眼眉頭皺成一個疙瘩的紫陌,不覺握緊了那隻手。長安城中到了現在還是這樣危機四伏,當初他大哥和大嫂究竟是怎麽走過來的?

至於淩波則是已經沒力氣歎氣了——天知道她那都是什麽餿主意!她見慣了快刀斬亂麻的血腥,如今卻是不想看見那一幕了。然而為了這個,卻不得不有一人充當犧牲品——她這個生日,還真是過得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