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後死了?

淩波仍覺得不可思議的時候,卻已經有人用槍尖高挑了一顆頭顱出來。她幾乎是本能地勒馬退後一步轉過了頭,竭力抑製那種要嘔吐的衝動。她隻覺得一陣陣猶如**似的驚悸,即便是當初被李重俊劫持的時候,她也是憤怒多於驚懼,但此時此刻,她終於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沒錯,她怕了。

“不可一世的韋皇後,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雲娘冷笑著歎息了一聲,遂朝淩波靠近了些,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她的腿,“事已至此,你也不用想那麽多,成王敗寇,古今都是如此。就算沒有你,李三郎也一定會動手。先頭張柬之等人擁太子兵諫洛陽宮的時候,那是有大義名分,所以不用如此酷烈手段。可李三郎今次便如同昔日太宗皇帝,難道你還奢望韋皇後她們能活命?”

聽到雲娘這及時的提醒,淩波陡然一凜,強自把那些不合時宜的思緒都趕出了腦海。就在這時,斜裏又傳來了裴先的聲音:“縣主,玉璽並不在……那人身邊,應該還在含涼殿中。衛尉卿薛崇簡已經趕來,帶來了郡王之命,說是請縣主帶人進去取出玉璽,然後去迎郡王入宮。”

淩波這才看到含涼殿的大門口已經站著一個身穿甲胄的年輕人,赫然是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簡。見裴先已經下馬。喝令前方將士讓開了一條道,她便咬咬牙躍下了馬,帶著雲娘和芳若大步走上前去,竭力不去看四周投來地那些目光。踏著濺滿了血汙的台階來到殿前,她這才發覺薛崇簡的甲胄上布滿了斑駁血跡。心中不由一悸。

“此番能夠如此順利,多虧了十七娘說動了楊思勖!”薛崇簡抱拳行了一個軍禮,這才沉聲道,“若不是他和宮闈丞高力士事先打開了各道宮門,這一路拚殺怎麽也得折損無數勇士。三郎說了,天亮之前便要迎相王安定大局,還請你盡快找出玉璽。”

麵對這個曾經險些成為自己未婚夫的男人,淩波隻是匆匆看了一眼,便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當先跨進了門檻。大殿中充斥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鮮紅地地毯上能夠看到無數汙黑的腳印,地上牆上飛濺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四處的地上還倒伏著生死不知的宮人內侍。她越往裏頭走,越是覺得腳下沉重,幸好身後跟著的並不止是一個薛崇簡。還有芳若和雲娘,她這才多了幾許倚靠。

經過正殿和內寢,穿過一條狹窄的長廊,淩波便站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門跟前。輕輕推開那扇門,她還來不及跨過門檻,眼前便忽然閃過一道寒光,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候,她隻覺得肩頭傳來一股大力。整個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撥到了後頭。緊跟著,隻聽一聲慘呼,她就看見一個人影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而她隻來得及看到那個傲然擋在她麵前的人影。

自然,那除了雲娘不會有別人。

陡然遭到這樣地突襲,薛崇簡不禁大怒,更讓他惱火的是自己差點讓別人得了手。見跌落在地的赫然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依稀還有些眼熟,他便拔出腰刀挺身上前。端詳了片刻便冷笑道:“想不到這含涼殿中裏裏外外搜了一圈,卻還叫你逃得了性命!柴淑賢,你身為勳貴之後卻甘心為虎作倀,到現在還執迷不悟,那就讓我送你去和你那主子作伴吧!”

聞聽柴淑賢這三個字,淩波這才意識到剛剛的突襲來自何方。望著地上那個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地女人,看著那個咬牙切齒雙目圓瞪的女人,哪裏還像是往日那個雍容華貴的女官?盡管知道此人乃是韋後最信任的心腹。絕對不能留下。然而,當看到薛崇簡提著腰刀朝柴淑賢當頭劈下的時候。她卻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

“薛二哥,刀下留人!”

薛崇簡一刀砍下的時候聽到這聲音,原本指向柴淑賢頸項的刀鋒不禁一偏,恰恰砍在了她的右肩上。然而,他隨即毫不猶豫地舉起腰刀再次惡狠狠地斜劈了下去,愣是將柴淑賢的慘叫聲和喝罵聲全都掐斷在了半道上。發覺有不少熱血濺上臉,他便旁若無人地用袖子擦了兩下,這才轉過身舉重若輕地道:“十七娘,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心軟?柴氏全家如今肯定是希望她一死了之,絕不想看到她活著禍害了滿門。斬草不除根,恨你入骨地她若是編造一些亂七八糟的,到時候就是你倒黴了。”

淩波何嚐不知道這些,然而,此時一個活生生的故人就死在麵前,她還是感到腦袋一片空白。好一陣子,她方才恍過神,再也不敢去看地上那身首異處的屍體,匆匆來到了一旁的櫃子跟前,嫻熟地移動了幾本書和一個花瓶。不多時,那櫃子中間就彈出了一個暗格,她從中抱出了一個錦匣,打開蓋子查看了一下,又回轉身來。

“這便是玉璽了。”

薛崇簡沒注意到淩波話語中的艱澀,鏗地一聲回刀入鞘,麵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有了這個便可名正言順地迎相王入宮,那隻會仰韋氏鼻息的小皇帝也就該下台了。事不宜遲,十七娘,你我一同去迎三郎。他帶著大隊人馬押後入宮,此時大約先到淩煙閣等候了!”

見薛崇簡絲毫沒有接過那個錦盒的意思,無奈之下淩波隻得親自抱著出了書房,踏出門地前夕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具屍體。此時此刻,她完全無法用什麽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的話來安慰自己,甚至也說不出什麽各為其主的話。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借口,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自私和野心,僅此而已。

“十七娘,把玉璽舉起來,讓將士們看清楚。”

和薛崇簡並肩走出含涼殿的一刹那,她陡然間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無奈之下,她隻得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錦匣,而旁邊適時響起了一聲大喝:“今日多虧諸位勇士健兒奮力拚殺,如今阿韋已死,大唐社稷再無傾覆之危!當此之際,該當迎相王入宮,重定社稷,以安天下!”

“相王萬歲!”

聞聽此言,底下頓時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和呐喊聲。望著那熊熊燃燒地火炬,望著人們臉上興奮地紅光,望著那些不斷揮舞的手臂和兵器,淩波隻覺得目弛神搖。此時此刻倘若是相王李旦本人在此,麵對這樣地高呼,隻怕也會感到不知所措。而且,那聲音中聽不到一絲一毫的雜音,既沒有人提到臨淄郡王李隆基,也沒有人提到太平公主,人們為之歡呼呐喊的人始終隻有一個。

就在這歡呼達到最的時候,忽然有幾個軍士從一旁瑟瑟發抖的宮人內侍中揪出了一個女人,把人拖上前摔在了台階下頭。為首的那個軍士單膝跪下行了個軍禮,旋即怒氣衝衝地喝道:“這女人我認得,是尚宮賀婁閏娘!”

起初變亂剛起的時候,賀婁閏娘就警覺得快,匆匆換上了一套宮人的衣裳,果然,不多時便有大批軍士衝進了含涼殿,見到衣著華麗的高階女官就殺,不少年輕貌美的宮人也沒能幸免於難,鄭氏母女更是第一撥就被人給殺了。她僥幸逃過一劫,卻沒想到竟還被人認了出來,此時已是嚇得魂不附體。瞅見淩波一身甲胄英姿颯爽地站在薛崇簡身側,她又羨又妒,當下便猶如抓著救命稻草似的嚷嚷了起來。

“縣主,縣主救命!當初皇太後要借李重俊之事誣陷相王的時候,我也曾從中幫忙效力!我……我知道安樂公主如今正在哪裏……奴婢可以戴罪立功!”

聽到賀婁閏娘情急之下竟是自稱奴婢,淩波不禁皺了皺眉。想到那一次的事情雖說是她用計脅迫,但賀婁閏娘確實有從中出力,她便朝身側的薛崇簡看了一眼。然而,薛崇簡卻是冷冷一笑,徑直走下台階去,旋即居高臨下地問道:“安樂公主在

賀婁閏娘聞言大喜,連忙答道:“安樂公主在紫蘭殿……”話音剛落,她就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當頭而至,旋即便感到胸前一陣劇痛。不可思議地看著那穿胸而過的鋼刀,她蠕動嘴唇想說什麽,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出來,頭一歪便氣絕倒地。

薛崇簡漫不經心地拔出了腰刀,環視了一眼周遭鴉雀無聲的眾羽林軍將士,隨即對站在左側的一個羽林飛騎低聲吩咐了幾句。

看到眾羽林飛騎齊聲領命而去,淩波隻覺得自己的兩腳都在打顫。她雖然見過薛崇簡數次,但從未想到他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就在這時,底下依舊聚集的數百羽林軍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永年縣主素來黨附阿韋,她也該死!”

此話一出,淩波頓覺心中一驚,眼看眾羽林中響起了不少附和的聲音。她這時方才感到,自己剛剛那點憐憫之心實在可笑得很。在這種兵諫逼宮政變的節骨眼上,她本人都是危若累卵,還奢望什麽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