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禦駕回鑾,長安城漸漸又恢複了往昔的帝都氣象,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這兩條橫貫長安城東西的大街上,處處可見遍體綾羅綢緞的富貴子弟,處處可見金銀裝飾的馬車,處處可見跨腰刀乘駿馬的遊俠兒。百姓的生活雖然比昔日女皇在世的時候並無改善,但既然迎回了天子,他們的臉上也就多了幾分歡笑。而富商們則是大量湧進了長安東西兩市,香料珠寶綢緞等等的價格都抬了好幾成。

所以,乍聽得西邊打仗的消息,人們都沒有多大在意,想著無非就是跳梁小醜寇邊,大唐兵將無數,還會怕一個小小部落不成?於是,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華麗的太平盛世之辭依舊在坊間流傳,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氣象。

這一天,長安金光門便迎來了一撥浩浩蕩蕩的隊伍。瞧見那輛華貴的白銅飾犢車,再看看那些赫然羽林軍裝飾的護衛,那軍官陡然醒悟到那是何許人也,慌忙上去鞍前馬後地忙碌。等他辦完入城手續把這一行人送上春明大街,誰知道那車簾緊閉的馬車忽然拉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張動人的臉龐來。

“我聽說西邊突騎施酋長自立為可汗,長安這邊可有什麽動靜麽?”

那軍官不過是一個看守金光門的隊正,萬萬沒想到這金枝玉葉會詢問自己這個,愣了老半天方才傻呆呆地撓了撓頭道:“某隻是聽說宗尚書和幾個其他官員吵得厲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不過,西邊還有那麽多軍隊,就算要打也不會打到長安來。”

淩波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放下車簾便示意起程,不覺唉聲歎氣。要說她對於軍事一竅不通,要不是因為裴家從庭州直至中原的消息傳遞極快,要不是因為庭州距離西域四鎮沒多遠。她也不會重視這西邊的動靜。就這麽短短兩三個月,娑葛大軍已經攻陷了焉耆、疏勒、撥換、安西,西域四鎮之間通路全被阻截,連庭州乃至河西都大受震動。$君$子$堂$首$發$

“小姐,別歎氣了。”盡管在原州當了大半年地替身,但擔驚受怕的日子既然已經結束,朱顏也就丟下了起先那些懊惱,“朝廷那麽大。難道這種事情還要小姐一個女子操心不成?再說了,裴公子也說過庭州距離安西四鎮還遠,況且阿史那夫人既然是攝舍提暾部可汗的女兒,那位可汗總會護著裴家。”

淩波此時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沒去庭州之前,她也是和大多數中原人一樣,以為西邊滿地都是可汗。在那邊轉了一圈她才知道,西突厥十姓之間衝突重重,那十個部族的酋長誰都想做可汗,但真正地可汗就這麽一個。就比如裴願那位外公。論手底下的實力,在西突厥所有部族中可以排得進前五。但比起那個娑葛就要差遠了,看風頭不對直接投奔了人家都有可能。

“唉!”

想起了趕在自己之前先行進城的裴願,她再次深深歎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如果留在庭州。麵對的就是即將到來的明刀明槍的戰爭;而到了長安,麵對的就是殺人不見血地暗箭。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幸福,果真是一點都不錯!

她正這麽想著,誰知道馬車忽然一個疾停,她一個收勢不及,一個趔趄險些從座位上摔了下來。氣急敗壞的她不由得衝外頭喝問道:“怎麽回事?”

那車夫尚來不及回答,另一個清亮的聲音便穿透車簾傳了進來:“十七娘,你可是回來了!”

淩波微微一怔。旋即慌忙掀開了車簾。果然。那駿馬上紫衫金冠作男裝打扮的可不是安樂公主?此次她借著休養的名義離開長安城長達個月,如今再見到這位天之嬌女。她赫然發現,喪夫的安樂公主不但不曾消瘦,眉梢眼角反而蕩漾著幸福的紅光,那種成熟的風韻撲麵而來,人竟是更豐腴了。

“我才剛進城就撞見了公主,這還真是有緣!”

見淩波要下車,安樂公主卻擺了擺手,隨即喜氣洋洋地說:“十七娘你回來得正好,恰恰趕上了我地大婚。^^君.子.堂.首.發^^十天之後就是大婚之日,父皇已經召來了太子賓客武攸緒,那是你的叔父,若有閑你也可去見見。今晚我置宴替你接風,這會兒還要去參禪,先走了!”

眼看安樂公主回頭一擺手就帶著大批扈從呼嘯而去,淩波便縮回了馬車中,思量片刻便冷笑了一聲。倘若武三思武崇訓父子在九泉之下知道安樂公主這麽快就要再嫁,當初會不會收斂一二?人貴有自知之明,武三思若是稍稍收斂些鋒芒,不要那麽急功近利,隻怕也不會這麽快丟了性命。

盡管闊別將近一年,但平康坊那座豪宅還是一如從前,楚南忙碌著安頓跟隨淩波前去“原州”地一應隨從,又將賞錢發放給隨行的所有羽林軍衛士,忙得不可開交。陳莞卻跟著淩波進了書房,開始事無巨細地匯報這幾個月的種種情況。從長安城諸達官顯貴的一舉一動,到宮中地各種跡象,再到尚在潞州當別駕的李隆基,這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

“難為你一樁樁一件件記得清清楚楚。”淩波支著下巴端詳著陳莞那張日漸嬌豔的臉,笑吟吟地打趣道,“你如今出落得和芙蓉似的,這家裏進進出出的人那麽多,難道就沒有人對你動什麽歪心思?”

曆練這麽多年,陳莞自是不在乎這種程度的調笑,但麵上仍是微微一紅。不等淩波追問下去,她便急急忙忙地改口道:“我剛剛還忘了一件大事,上官昭容如今已經搬出了大明宮長安殿,移居到了群賢坊居住,據說……據說崔家兄弟常常進出。”

一聽到崔這個名字。淩波的臉色立刻黑得和焦炭似的,頗有一種想殺人地衝動。

“之前上官昭容造群賢坊那座宅第地時候,就說是方便陛下遊玩。所以,第成之後。陛下和皇後曾經召集百官多次遊幸,詩會也開了好幾次。崔家兄弟都是文采華麗的才子,幾次詩會勝出,上官昭容自然就注意到了他們。因為梁王過世,崔原本已經不若往日得意,但由於上官昭容庇護,因此不但不曾貶官,反而更進一級。如今已經是中書侍郎了,進進出出儼然以昭容門人自居。”

居然又是崔!她實在就想不明白了,崔雖然是一個相貌堂堂地美男子,而且也確實是一肚子陰謀詭計,可上官婉兒什麽好男人沒見過,怎麽會偏偏看上這麽一個卑鄙無恥的家夥?

想到當初被人頭一次逼婚地事,淩波隻覺得人愈發煩躁,幹脆示意陳莞不必再說下去。入房間沐浴之後,她換上了時下長安城貴婦中最流行的百鳥長裙和石榴紅羅衫。隨意選了幾件頭麵首飾,又在外頭裹上了厚厚的裘衣。

陳莞見著主子這麽一幅要出門的打扮。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她的目的地,連忙讓人備好了馬車。果然,她一跟上馬車,就聽淩波說去群賢坊。心中不由暗歎外頭傳聞絲毫不假——說來上官婉兒她也見過幾次,笑得溫婉,實質卻萬分高傲,不過因為愛屋及烏方才多瞧了她幾眼。按理說淩波受教於上官婉兒,也應該是一個脾氣,可偏偏是形似神不似,平時和她說話時從來就是沒大沒小的。

虧得如此,否則她這奴婢生涯怎能比昔日大家千金的時候更自由更愜意?

群賢坊上官昭容第是大唐第一座妃嬪營建地外宅。比之大明宮長安殿的樸素來。這裏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內中穿池為沼,疊石為岩。窮極雕飾,竟是比那些王公貴族的宅第更加富麗堂皇。淩波剛剛下了馬車,便有兩個遍身綾羅綢緞的仆役迎了上來,左邊的那人張口就想問名,卻被右邊那個一把拽住。

“昭容剛得到消息原打算去平康坊,縣主倒是來得快!”

淩波盯著兩人那錦衣華服,再想想上官婉兒最初的低調,好容易才壓下了歎氣的衝動。隨賞了兩個門子,她便徑直進了大門,穿廊走院足足行了一刻鍾,她方才看到了花園中攙扶著沛國夫人鄭氏的上官婉兒,連忙加緊步子上得前去。

“十七娘真是來得快!”上官婉兒打量著淩波那張臉,笑意盈盈地打趣道,“剛剛安樂公主使人來報信說你已經到了長安,我正打算去看你,誰知道你的腳卻是快!娘也正念叨著你呢,說是你親手做地玉帶羹好吃,你一走就沒人做了。”

見滿頭銀發的鄭氏和含笑看著自己,淩波連忙上前行禮,陪著鄭氏說了幾句閑話,少不得說了些外邊地風光。不久,見鄭氏有些倦了,她便和上官婉兒將鄭氏送進房安歇,等掩上門出來,她不由得問道:“看老夫人的情形,似乎……”

“太醫說,娘的身體早年虧損太多,如今就算竭力調養也是過一年少一年。”上官婉兒的臉上露出了幾許黯然,但很快便換上了一幅欣慰地表情,“你可算是回來了,要不是你常常有信送回來,隻怕別人就要把你給忘了!這次安樂公主大婚,連同你叔父武攸緒在內,武家人已經會齊了。武家如今也有好幾位千金都已經長成,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你當年也不遜多讓。”

淩波對於武家人向來興趣不大,連忙岔開了這話題。然而,她隻來得及說了一個崔字,便被上官婉兒堵住了話頭。

“崔家博陵望族,崔又是才華橫溢的才子,我不過賞識他的才學,你不要聽別人胡說八道。”

口中這麽說,上官婉兒的雙頰卻是露出了幾許嬌豔的紅色。然而,在熟識她的淩波看來,這話語卻是明顯的言不由衷。想當初上官婉兒私通武三思的事情從不避忌她,現如今卻這般光景,豈不是更顯其中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