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就是裴願的繼母!

淩波瞧著那張美豔絕倫的臉,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那種火辣奔放的性格確實像是一位牧族公主,可是,她怎麽看都覺得對方年輕得很,倘若裴願不說那是他的娘親,連同剛剛那親昵的動作,她還差點把人家當成是裴願的情人。就在這時候,她的耳邊又傳來了裴願的聲音。

“娘,她就是小淩。”

“喲,這就是願兒你一直念叨的心上人?”

那美豔女子登時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丟下裴願便興衝衝地走到淩波麵前。她比淩波高出了大半個頭,這居高臨下打量了一會,竟是忽然出手在淩波的麵頰上輕輕掐了一記:“怪不得願兒看不上尼婭,這庭州方圓幾百裏,大約沒人能比得上你的心上人。我還怕你這憨厚脾氣在中原吃虧,想不到你居然拐騙了這麽一個大美人回來!”

她的漢語極其流利,爽利地說了這麽一大通話,便笑吟吟地從腰中解下一把鑲金嵌玉的彎刀,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淩波手中:“這把刀算是我阿史那伊娜給你的見麵禮。願兒雖然不是我生的,可我一直都把他當作親生兒子看待,以後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拿著那把沉甸甸的彎刀,再聽到這麽一句再明白不過的話,淩波隻覺得渾身燥熱,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此時,四周圍攏來的人唯恐天下不亂,紛紛發出了震天的叫好聲,更有熟人圍到裴願身邊連聲恭喜,七嘴八舌喧嘩聲不斷。

終於,阿史那伊娜看到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再這麽下去便可能演變成騷亂。遂高高舉手拍了幾下巴掌:“都散了散了!改日我家願兒娶妻的時候,自然會請大家來痛飲,現在別驚跑了我阿史那伊娜的媳婦!”

有了這麽一句話,人群很快一哄而散,街道上漸漸恢複了早先的暢通。:首-發君*子*堂::平白無故經曆了這麽一場圍觀事件,淩波隻覺得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惱怒又是焦躁,竟是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滋味。等騎上馬隨阿史那伊娜回家,那一陣陣風迎麵撲來地時候,她方才覺得漸漸安定了下來。比起心思深重的裴先,裴願這位繼母性情直爽,倒是很好打交道的人。

庭州和中原長安洛陽這種裏坊森嚴的大城不同,店鋪和民居散在城中。並沒有高大的坊牆隔開。城中的房子各式各樣風格不一,來往的行人也是打扮各異,四處都充斥著一股濃濃地異域之風。

踏進裴家大門之後,淩波看到的仆役中十個裏頭至少有九個是異族人。就連吃飯時那些菜肴也多半是牛羊肉一類。她起初還不慣那肉的腥膻,但品出了其中鮮美,再加上一路上嚼幹糧著實是厭了,也就漸漸放開了胃口。

阿史那伊娜作為女主人,一麵興高采烈地招待這位不一般的客人,一麵也在打量著對方。雖說她從來沒有踏足過中原,但丈夫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因此丈夫都說這一位縣主尊貴得很,那想必是沒錯的。她是西突厥攝舍提暾部地公主。可她的父親不過是西突厥十部之一的首領,旗下號稱萬帳,其實能騎射能打仗的也就不過幾千人。怎麽能和富有天下地大唐相提並論?

齊大非偶之類的話她聽丈夫念叨過好幾次,隱約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是既然裴願喜歡,別人攔著又有什麽用?此時,她看著那個巧笑嫣然的少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當年看上裴先的情形,嘴角的笑容不由加深了。

“小淩,這葡萄酒不是宮中釀造的那種,後勁大。你一路奔波得少喝一點君::子::堂::首::發”

“對了。你好好歇息一晚上,明天我帶你去天山腳下看雪山騎馬!”

“還有。你不是喜歡羌笛嗎?這裏有一個老牧民吹的羌笛很好聽,到時候……”

淩波還是第一次發覺裴願居然是這麽羅嗦的一個人,眼見阿史那伊娜饒有興致滿臉笑容地端詳著她,她不好像平常那樣耳提麵命讓這愣小子閉嘴,於是便不顧裴願地勸阻,賭氣喝了三大碗冰冰涼涼的葡萄酒。起初她還覺得消解了心中燥熱,不料想沒過多久,那股熱力一下子在五髒六腑散發了開來,腦袋也變得有些昏昏沉沉,最後不由自主地一頭栽倒了下去。

阿史那伊娜這才站起身來,看見淩波滿臉紅撲撲地枕在了裴願的大腿上,她忍不住在繼子地肩膀上拍打了兩下:“願兒你真是好福氣!她不但漂亮,而且性情也好,我在庭州看到過那麽多中原女子,沒有人比得上她一根小指頭!甭管你爹是否同意,到時候我一定幫你!對了,今晚就讓她住在你那裏?”

“不不不!”裴願這時候才慌了手腳,見繼母露出了戲謔的表情,他更是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和小淩還沒有……還沒有……總之不是娘你想的那樣!”

對於這種拙劣的辯白,阿史那伊娜冷不丁笑出了聲。當年她之所以嫁給裴先,一多半是因為丈夫能文能武相貌堂堂,還有一小半卻是因為這個隻有八歲就敢徒手搏狼的孩子。如今裴願長那麽大了,本事見長,脾氣性格卻還是老模樣,真真讓人好笑。

“行了行了,不過是逗你一句,看你那副緊張的樣子!”看裴願那張窘迫的臉,她又撲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真不知道她看上了你什麽,一點都不機靈,和你爹當年差遠了!”

裴願聞言卻也不惱,親自把淩波打橫抱起,送到房間裏安置好了,這才回轉到了廳堂。瞧見繼母不見蹤影,他心中奇怪,便隨手招來一個侍女詢問了一句。

“阿史那夫人出城去了。”那侍女瞧見裴願滿頭大汗的模樣,本能地想笑,好容易才硬生生止住了,“阿史那夫人說,要趁著少爺回庭州這段時日把您地婚事給辦了,所以回攝舍提暾部求見可汗了。她還羅列了一張單子讓人去采買東西,還為那位淩姑娘備了好些衣裳……”

那侍女還要再說,裴願卻是無心再聽下去,一轉身飛也似地衝了出去。等他來到門口,卻隻見阿史那伊娜已經上了那匹大紅馬,一揮馬鞭飛馳出去老遠,根本不理會他地叫聲。他有心想騎馬追上去,但想到繼母素來說風就是雨的性情,不得不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地主意,隻能懊惱地拍了拍腦袋。

這要是真的把他那位外公給驚動了過來,整個庭州必定要鬧騰一番,就是北庭都護府也會被驚動。到了那時候若是有人得知了淩波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他這次回庭州雖說有私心,但可是有“公務”的!

這一夜,淩波在異域他鄉睡得極其安穩,甚至連從來不曾入夢的父母也破天荒在她的夢中露了麵。母親一如既往地對她溫婉地笑著,父親也還是那副嘮嘮叨叨的德行,說著什麽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盡管明知道那是夢境,她卻依舊沉浸其中,直到最終一股莫名的大力將她推出了那個美好的夢境,她方才睜開了眼睛。

“你可是醒了!”

瞧見阿史那伊娜笑吟吟地站在麵前,淩波慌忙一骨碌坐起身來,訕訕地叫了一聲阿史那夫人。

“都是一家人了,還叫什麽阿史那夫人?雖然你和願兒還沒有成親,但你要是願意,叫我一聲娘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見淩波的臉刷地一下紅了,阿史那伊娜這才促狹地眨了眨眼睛,“不然,就按照你們大唐的習慣,叫我一聲伯母也行。”

淩波素來隻是取笑別人,今兒個輪到自己頭上,這尷尬勁就別提了,好半天方才憋出來一聲伯母。然而就是這麽一聲,她就隻見阿史那伊娜露出了滿臉陽光燦爛的笑容,隨即拍了拍巴掌。不消一會兒,外頭就進來了兩個侍女。一個捧著臉盆手巾,一個則是捧著一套衣服。僅僅瞅了一眼,她也能看出那不是中原服飾。

“到了庭州就別穿男裝了,換上這一套衣服,別人決計認不出你來。”阿史那伊娜不由分說地把衣服往淩波麵前一推,又自顧自地說道,“願兒不是說要帶你去天山腳下騎馬看雪山麽?那裏就是我們攝舍提暾部的牧場,你一身中原打扮也不方便。上次願兒回庭州,我就已經照著他所說你的身材準備了好幾套,想不到終於給用上了。”

麵對這麽一個雷厲風行的準婆婆,淩波壓根找不到拒絕的餘地,隻能任由兩個侍女折騰著給換了衣服,其間阿史那伊娜那種火辣辣的目光頗讓她吃不消。當她穿著天藍色大襟袍子,蹬著繡花靴,戴著小花帽走出房門時,看見的就是裴願那張目瞪口呆的臉。

“小淩,你這是……”

淩波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卻沒法說這都是你娘給折騰的。滿身別扭地跟著裴願去前邊填肚子,她自然不曾注意跟在後頭滿臉笑意的阿史那伊娜,還有那些張頭探腦的侍女們。

“阿史那夫人,少爺真是好眼光!”

阿史那伊娜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聳聳肩笑了一聲:“尼婭號稱天山第一美人,如今這稱號要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