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辦?

雲娘暗示的某種可能讓淩波不寒而栗。如果是武三思起兵造反,那麽事成之後,她這個父母雙亡的孤女決計享受不到什麽美好的結果;如果不是武三思造反而是別人舉兵,那休祥坊的火光指不定預示著武家父子遭劫,那麽倘若人家事成,她更是別無幸理。思來想去,她竟是感到這是一個解不開的死局,一時間頭痛欲裂臉色蒼白。

“所以,曆朝曆代對武將的提防遠遠大於文官,便是這個道理。所謂的權臣隻要沒有兵,那麽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蹦不起來。都說昔日女皇陛下殺人太多,尤其是殺了程務挺黑齒常之等武將,致使我大唐武將凋零殆盡,卻不知道為君王者最怕的就是武將從背後捅來的刀子。十七娘,我雖然不知道你今晚遠遠看到的究竟是什麽光景,但是,能夠在休祥坊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絕對不是普通的暴亂。”

“小姐……”

這時候,陳莞和朱顏忍不住同時叫了一聲,麵上露出了難以名狀的驚懼。而白發蒼蒼的楚南則是忍不住低低歎了一口氣,暗想好容易過了這兩年多的安生日子,誰料轉眼間就有這麽大的變故。

淩波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轉身對雲娘鄭重其事地一躬:“我方寸已亂,還請雲姑姑指點。”雲娘沒料到這一遭,一愣之後便伸手將她扶了起來。相比別人的驚懼慌張,她卻仍然露著漫不經心的笑容:“指點談不上,我當初在陛下身邊隻是個隨侍。比不得上官時刻讚襄國事,也比不上太平公主常常預謀機密。再說,陛下那麽大的氣魄手段,臨老還不是敗在張柬之他們手中,還不是看錯了自己地兒子?隻要是人,總會判斷失誤,你如今要判斷的隻有一件事。”

“倘若此事並非德靜王之謀,而是有人想要鏟除武氏一黨。你是留在這裏和一大家子人共存亡,還是先躲避開去,保得自身平安再說?”

這一句話猶如炸雷一般,將這廳堂中一主三仆的惶然和猶豫擊得粉碎,尤其是淩波更是感到心頭透亮。若是鏟除武氏一黨,那麽除了武三思父子就是武攸暨,可武攸暨是太平公主的駙馬。而且行事又低調,並沒有惹得天怒人怨。在剩餘的其他武家人當中,還能有誰比她這個時時刻刻和韋後上官婉兒安樂公主聯係在一起的人更加張揚?

這深更半夜的,倘若她躲到其他地方避風頭,她這家裏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隻怕都會淪為別人一怒之下的犧牲品。再說,她能躲避到哪裏去?雖然太平公主曾經向她暗示過,雖然她和李旦李隆基父子有那麽些交情,可這麽慌慌張張躲避到人家家裏去,今天興許能夠僥幸躲過。日後怎麽辦?難道她以後就那麽當喪家犬?

把心一橫,淩波曬然笑道:“如今就算倉皇而逃也無濟於事,我就在這裏等好了。”

朱顏和陳莞同時大驚,楚南更是搶在前頭說:“小姐,事不宜遲,還是盡快躲避為上!”

“這宵禁之時地進出,坊門金吾衛巡行衛士都有記錄,你以為我能跑到哪裏去?”既然想通了,淩波便沒了起初的惶惶難安,胸腔中怦怦直跳的心仿佛也安定了下來。“再說,休祥坊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春明大街上卻是連個響動都沒有,甚至我們回到平康坊的時候,那些金吾衛的士卒都一如往日。如此情景難道你們不覺得詭異?金吾衛司職京城治安。晚上遍布全城巡邏,既然他們不動,那就表示此事有金吾衛高層將領涉及其中。再這麽一層層推算下去,難道你們還想不到某個人?”

下一刻,陳莞脫口而出道:“是太子李重俊!”

淩波讚許地點了點頭,見朱顏和楚南亦是恍然大悟。她又苦笑道:“撇開我和李重俊的恩怨不談。今天地事隻怕也是難以善了。遼陽郡王李多祚乃是左羽林大將軍,成王李千裏乃是左金吾大將軍。隻要這兩人假傳聖旨,金吾衛和羽林軍至少一半的人便會聽從調動。而他所謀亦不會隻有鏟除武氏這麽簡單,倘若他想要仿效兩年前張柬之等人的玄武門之變再來上一場兵諫……”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人影就忽然竄了進來,還沒站穩就嚷嚷道:“小姐,臨淄郡王……臨淄郡王和裴公子來了!”

一瞬間,淩波隻覺得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直竄腦際,衝著那兩個跟在紫陌後頭跨進門的男人咆哮道:“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你們兩個人來湊什麽熱鬧!”

李隆基一身尋常士卒的打扮,聽到這怒吼不禁瞅了一眼裴願,然後才臉色凝重地說:“我也是半個時辰前剛剛接到羽林軍中暗線的報信,說是羽林軍有異動,所以就帶著裴兄弟以父王的名義去了左羽林軍地駐地,結果幸好碰上熟人……大明宮所有出入口都已經被金吾衛分兵看住,據稱羽林軍千騎已經氣勢洶洶趕往了休祥坊,料想武三思在劫難逃。所幸長樂坊的金吾衛巡行衛士我都換上了自己人,這才得知為防父王出現攪局,成王李千裏已經另派百人前往父王宅第四周戍衛,就是太平公主那裏也已經有人看守。”

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自己每說一句,淩波的臉色便黑上幾分,又加上了最後一句:“興慶坊那一頭*近春明門,戍衛猶為森嚴,所以我和裴兄弟不便回去。看這情形,有人是準備縱兵逼宮了。”

廳堂中頓時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盡管已經猜到了那麽分,但李隆基這麽一層層掰開來剖析,無疑帶來了更深層次的驚懼和失望。然而,在沉默良久之後,淩波卻忽然眼前一亮。

“雖說李多祚乃是左羽林大將軍,李千裏乃是左金吾大將軍,但金吾衛和羽林軍並不是他們兩個人的!相比當日張柬之等人兵諫迫則天大聖皇後退位,尚有複李唐擁立太子的大義名分,現如今他們那麽做,未必就真的是一呼百應!”

“話是沒錯,但此次兵變也至少有七分成功的可能性。”李隆基卻不如淩波這樣樂觀,他雖然並沒有涉足過軍伍,但結交了不少下層軍官,深悉此中門道,“下層軍官和士卒往往是聽命行事,決不會思索奉的是否為亂命。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地時候,還有誰會深究那麽多?畢竟,擁立之功足以安撫他們事成之後的焦躁,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誰都不會質疑這一點。”

發現這兩位主兒居然有空在這種時候針鋒相對,陳莞頓時再也忍不住了,連忙提醒道:“這節骨眼上就別說這麽多了!郡王,你既然知道小姐和太子之間的恩怨,還來這裏幹什麽,難道不知道這裏是通往大明宮的必經之路,太子隨時可能會帶兵前來!小姐不肯走,你和裴公子趕緊勸勸她一同離開,至少先躲過了這風頭再說!”

李隆基聞言啞然失笑:“這是兵諫,這種關鍵的當口,李重俊怎麽還會有時間來理會十七娘?若是他真地殺了武三思父子報仇雪恨,那麽此時應該正在一門心思攻打宮城篡取皇位,和十七娘糾纏什麽?等到他君臨天下,要什麽不能得手……”

“李三哥,小淩,你們倆快出來!”

裴願的嚷嚷聲打斷了廳堂中的談話,最信賴他的淩波第一個衝出了門,看到那漆黑的夜空中那通紅的顏色,聽到那由遠及近地馬蹄聲,她原本就蒼白地臉上更失去了血色。李隆基的判斷對於一般人來說自然是沒錯地,但對於一個素來不受重視一直被人侮辱小覷的皇太子來說卻不合適——從某種程度來說,李重俊當初立足未穩就敢強擄她,眼下變成一個瘋子也不奇怪。

這時候,失神的陳莞忽然喃喃自語道:“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就不見大哥傳回隻言片語來?大哥,你究竟在幹什麽!”

旁邊的李隆基沒想到自己剛剛信誓旦旦地說了那麽些話就被人找上了門,想要苦笑卻又笑不出來,聽到陳莞說這話,眉頭登時一挑。原來淩波也早就預備著李重俊的事,也伏下了暗手!他作為皇族子弟,平日和李重俊維持著不鹹不淡的往來,也曾經在那邊安插了幾個人,誰能想到那個號稱英果實為粗疏的太子,在這種要命的勾當上居然能瞞住大多數人!

盡管知道接下來很可能便是難以預料的危機,但事到臨頭也就沒什麽好怕了,因此淩波頭也不回地吩咐道:“陳莞,你帶三哥和裴公子去換一身衣裳。隻要我在這裏,諒李重俊也不會對其他下人大開殺戒。”

然而,對於她的這句話,身後的一女兩男采取的動作卻大相徑庭。

陳莞伸手想去拽李隆基的袖子,卻不防對方麵色肅重地伸出一隻手按在了淩波的肩膀上。幾乎同一時間,裴願也伸出了手去,卻是動作慢了一步,隻好訕訕地抓住了淩波的手。

“我和裴兄弟兩個大男人躲開,難道就放著你一個女人擋在前頭?若是見著李重俊,我就說是奉了父王之命,和裴兄弟這個相王府典簽正好在你這裏閑聊喝酒。父王當日對他多有照拂,至少還有那麽幾分情麵在。當然,他能夠那麽有心計命人圍住父王和姑母的宅第,想必也有過某種打算。如果真到了那危機時刻,那就隻有冒一下險了。”

聽到這所謂的冒險,淩波心中一動,瞧見雲娘微笑點頭,裴願滿臉毅然,她隻好歎了一口氣。如今之際,也惟有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