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前後左右都圍起來,不許放走了一人!”李千裏高踞馬上,沉聲向屬下吩咐道。

看著一隊隊金吾衛有條不紊地將這諾大一座宅第團團圍住,他那白淨微胖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的父親乃是大名鼎鼎的吳王李恪——也就是謠傳中太宗皇帝有意冊立為太子,而後在高宗登基後被長孫無忌以謀反罪誅殺的吳王李恪。於是,傳到他頭上的爵位就僅僅隻剩下了一個小小的鬱林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因為他隻是一個小小的侯爵,向來又表現得庸碌,巴結武後也還算得力,在李唐皇族幾乎凋零殆盡的情況下,他竟是奇跡般地保全了下來。

而在李顯登基之後,他又不遺餘力地上書稱頌奉承,以僅存皇族近支的身份被冊封為成王,又拜了左金吾衛大將軍。

他左右望了望,見麾下軍容齊整,愈發覺得春風得意,原本尚存的一點鬱悶勁都煙消雲散了。今早他才得到消息說是有人欲圖聚眾謀反,原以為是大功一件,卻不知原西京留守蘇隗和現雍州刺史竇從一早就盯著這樁案子,甚至連種種預案和出動都已經備下了。盡管如此,有心立功的他還是親自披掛出馬,誰知道那幾個蠢笨的反賊竟是躲在平康坊的某處進奏院中,被攆得狠了,慌不擇路就亂逃一氣。門便開了老大,內中走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來。李千裏居高臨下瞥了一眼,臉色頓時異常難看——論輩分他乃是當今天子的堂兄,這個武家小丫頭竟然如此托大,隻派了一個糟老頭下人出來迎候,這根本是沒把他放在眼裏!

“好一個永年縣主!好大的架子!”

這要是換成一年前,朝不保夕的楚南看到這陣仗怎麽也得兩股打戰。但眼下即便是麵對成王李千裏,他也能至少保持麵上地鎮靜。畢恭畢敬地下拜行禮之後,聽到李千裏這麽一聲冷笑,他便不卑不亢地解釋道:“成王殿下見諒,我家縣主如今正在招待貴客,一時無法抽身來迎。縣主說了,任由金吾衛入內搜索賊黨。隻請成王多多包涵。”

“哼!”

李千裏此時隻覺得心頭怒起。旋即朝身後大手一揮,幾個郎將立刻領著麾下士卒進了大門。雖然如此。這一隊隊人卻是井井有條不敢亂了章法,進門之後甚至連高聲都不敢放——這成王李千裏可以憑親王之尊傲視淩波這個縣主,他們卻不敢開罪了這位如今炙手可熱地人物。否則異日淩波隨意尋一個罪名打發他們去嶺南數星星,那豈不是大大的倒黴?

屬下都進去了,李千裏方才翻身下馬,居高臨下地端詳著楚南,隨即二話不說就撇下了他,昂著頭邁進了大門。他還是第一次造訪這座位於平康坊的縣主第,一進門看到一色水磨青磚鋪地,還有那兩棵少說也有百年樹齡的槐樹,當下就皺了皺眉。既而他越是朝裏走,這眉頭就皺得越深。雖說這一應建築都不曾有違製的地方,可奢華之處竟是比他的親王第都尤有過之。甭說他原本就存著找茬地心,就算他本來沒那個心思,這時候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怪不得外頭都說十七娘炙手可熱,看看這座宅子,怕是沒有幾十萬貫收拾不下來!”

楚南跟在後頭不曾作聲,倒是李千裏身邊的一個親兵覷著空子笑道:“成王千歲說的是。據說這宅子原本是先頭褚遂良的,褚遂良敗落之後又轉賜了好幾家,後來落到了德靜王手裏。德靜王轉手送給了這位永年縣主,似乎到現在還不滿一年,還有人說就是這宅子給縣主帶來了好運氣……”

話還沒說完,就隻聽啪地一聲,說話地親兵卻是中了重重的一巴掌。打人的成王李千裏滿臉怒容地瞪著那親兵,厲聲叱喝道:“你是我的部曲,口口聲聲縣主長縣主短,莫非想改換門庭?我不過隨意感慨一句,誰要你多嘴多舌說這些!”

直到李千裏消失在二門,遠處觀望著的羅琦方才對一旁地朱顏問道:“這成王怎麽好似是來找碴的?那親兵不過白解說一句他就這麽暴跳如雷,怎麽心眼這麽小?”

“當初成王的父親吳王李恪被殺,乃是長孫無忌褚遂良幾個定的案子,那親兵說起這是褚遂良的舊居,他又怎麽會高興?”朱顏雖說年輕,但在宮裏宮外浸淫那麽多年,對於這些卻了解得通透。從懷中掏出一塊青銅腰牌遞給羅琦,她便狡黠地笑道,“你拿著腰牌去大慈恩寺走一趟,務必把小姐吩咐的那些話轉達到了。若是讓那位尊貴的金枝玉葉看上了,你不回來也行!”

“切,烏鴉嘴!”羅琦一把搶過那腰牌揣在腰裏,惡狠狠地一瞪眼睛,“要不是少爺有吩咐,我才不給你家那位小姐做牛做馬。你最好祈禱安樂公主別動什麽歪心思,否則我非鬧她一個天翻地覆不可!”

望著那人影氣衝衝地往外走,朱顏不禁撲哧一笑——這老實巴交地裴願偏偏有這麽一個古靈精怪的仆人,還真是絕配。

羅琦急匆匆前往大慈恩寺的時候,李千裏也已經來到了內宅。此時,雖然屬下回報說五個賊黨已經全部拿獲,他卻並不下令收兵回營,而是在內宅中肆無忌憚地穿行,目光不時在來往的侍女身上流連一番,心中更在盤算著某些曾經聽到過的傳聞。

據說,安樂公主曾經送給淩波好幾個美貌男寵,那丫頭避而不見,說不定正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那樣,他不妨擺出長輩和親王的架勢好好訓斥一頓。若是撞見其他什麽見不得人地“貴客”,那他這回就更加有收獲了,少不得讓那丫頭栽一個大跟鬥。

到了一座幽靜雅致地院子前,見有兩個腰挎寶刀的俊秀護衛在那裏守著,李千裏不禁眉頭一挑,腳下不停直接闖了過去。那兩個護衛伸手欲攔,卻被李千裏身後地幾個親兵厲喝了下去,隻得眼睜睜看著他進了院子。這時候,綴在後頭的楚南方才跟了上來,和武洪武荒打了個照麵便神秘兮兮地一笑,卻沒有再跟進去。

李千裏推門而入,抬眼就看到一扇屏風,那屏風後頭隱約可見一具軟榻和兩個人影,另一邊還有一扇小門。心中鄙薄的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見內中毫無反應,當下便惱火地發話道:“老夫不但是親王,好歹算是你的王叔,你就敢如此慢待?”

“哪個老鬼這麽不知好歹,居然敢壞本公主的好事!”屏風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惱怒的罵聲,“明知道本公主在這還敢亂闖,真是翻天了!本公主隻認相王這一個王叔,其他人算什麽!識相的就給本公主滾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李千裏先是露出了勃然怒色,旋即心中便咯噔一下。這異常的囂張語氣,還有那熟悉的聲調,他都不是第一次聽見了。除了那位帝後最最寵愛,甚至敢直呼太子李重俊為奴的安樂公主,天底下還有誰敢這麽說話?雖說自恃輩分乃是尊長,但一想到那屏風後頭必定是裸呈相對的情景,他哪裏敢上前半步,可就是這麽後退無疑便應了對方的滾開二字,他卻是心有不甘。

恰在這時,旁邊的那扇小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旋即出來的便是一個鬢環散亂衣衫不整的少女。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卻驚呼了一聲,飛也似地翻身逃了進去,不多時那裏頭便傳來了一個惱火的聲音。

“成王,你擅闖我閨房是為何故!”

話音剛落,李千裏還來不及辯解,屏風後頭就傳來了一聲怒喝:“原來是成王李千裏你這個老匹夫!怎麽,難道你這個成王連本公主和十七娘的私事也要管!”

盡管麵子上異常拉不下來,但李千裏終究不敢反唇相譏,更不敢上前看一個究竟。狠狠一跺腳,他便氣衝衝地拂袖而去,心中卻還有那麽一絲驚惶——今天撞破了安樂公主的好事,這下梁子可是結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