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懸一年半的儲位終於塵埃落定。事實上,在譙王李重福被貶出京城,溫王李重茂尚在幼齡的情況下,東宮的歸屬原本應該是沒有懸念的。之所以拖了這麽久,無非是韋後上官婉兒的一點私心作祟,無非是安樂公主心中不樂意,無非是武三思心中對李重俊當太子存有疙瘩,無非是皇帝李顯天生耳根子軟沒有主見。總而言之,這件事定下之後,滿朝文武的心都放下了。

然而,名為太子,李重俊卻仍然住在自己那座衛王第當中,原因竟是因為大明宮東內之中沒有東宮,而太極宮的東宮已經荒廢了好一陣子,現如今不修繕不整理,一時半會沒法住人。盡管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借口,但天子金口玉言,旁人也毫無辦法,縱使是剛剛祭告太廟成為儲君的李重俊,也隻能憤憤在書房中咒罵了一番,照舊規規矩矩地上表謝恩。

這一天,大明宮麟德殿中百官雲集,卻是正在賜宴。這宴並不是因為立了太子百官同慶,恰恰相反,今日李重俊在此亦不過是區區陪襯。即使是權勢滔天如武三思,縱使炙手可熱如韋巨源,這時候也是滿臉笑容順著天子的口氣頻頻奉承。而諸如相王李旦成王李千裏樂壽王武攸暨等李武兩族的煊赫人物,此時俱為陪客。

今天的主人公是赫然端坐在天子之下一個老者。就在昨天,這周仁軌不過是區區廣州都督,而今日卻拜鎮國大將軍、五府大使,賜爵汝南郡公。他的功勞別人興許嗤之以鼻。但因為他為韋後報了血海深仇,李顯卻視之為肱骨。所以,當他擺出了居功不自傲的謙遜態度時,李顯自然是龍顏大悅,不但親自斟酒為謝。甚至在大宴結束之後竟是命周仁軌留下,隨即帶著人前往韋後所居的含涼殿。

麟德殿大宴,含涼殿也熱鬧了整整一天。白日裏妃嬪紛紛登門道賀,傍晚韋後又留下了上官婉兒,再加上長寧公主得訊而來,安樂公主和淩波聯袂前來,把原本尚有些傷感地氣氛給衝得幹幹淨淨。韋後焚香在水榭中遙拜了父母之後,麵上重新露出了神采飛揚的笑意,在主位上坐下便歎道:“大仇得報。從今往後我就是睡覺也能高枕無憂了!”

安樂公主從沒見過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四個舅舅,談不上什麽感情,此時自然感受不到悲戚。她笑吟吟地捧杯上前敬酒,待韋後飲下之後便嬌聲道:“女兒準備營建安樂佛廬,到時候成了之後,再請上無數高僧來為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舅舅他們念經超度,也好讓母後完成一樁心願。”

雖說長寧公主安樂公主都是韋後的親生女兒,但安樂公主容姿豔麗又是幼女,做事最合心意,平日韋後自然總是偏袒著她。此時一聽更是大喜,拉著她的手在身旁坐下,很是讚賞了一番,最後甚至慨然助資三百萬錢。

最下首的淩波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心中盤算了起來。這數字折合下來不過是三千貫,算不得什麽大數字,但皇後都助資,到時候百官巴結地自然更多。她正這麽想著。卻隻聽上官婉兒亦發話道:“我可比不得皇後手麵大,但既然是公主營造佛廬,我也助錢一百萬,公主可別嫌少。”

此話一出。安樂公主眉開眼笑,謝過上官婉兒之後就扳著韋後的肩膀嘀咕了幾句。雖然隔著遠聽不清楚,但淩波料想那也必定是替上官婉兒說好話。瞧見對麵的長寧公主麵色陰沉,她連忙低下頭去笑了一陣,暗想長寧公主一門心思摟錢,在拍馬屁上的功夫比安樂公主差了十萬八千裏——話說安樂公主出手著實大方,若是她跟著長寧公主混日子。絕對撈不到什麽好處。

這邊正說笑著,忽然有一個年輕內侍疾步進了水榭。伏地下拜奏道:“啟稟皇後,陛下帶著周大人來了,說是要讓皇後見見他!”

除了武三思武崇訓父子,這含涼殿中宮還沒有別的外臣能夠進來,因此韋後聞言便是一怔,隨即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她霍地站起身來,竟是來不及說話,帶著兩個宮女便匆匆往外頭去。席間的四人麵麵相覷了一陣,安樂公主忽地跳了起來,上前一把拉起莫名奇妙的淩波就往外頭衝。上官婉兒見狀也不阻止,瞥了照舊喝悶酒的長寧公主一眼,她便不露痕跡地微微一笑。

就算長寧公主乃是韋後地親生女兒,隻憑她這麽不善察言觀色,母女倆的感情也就能維持眼下這個樣子罷了。

“十七娘,母後這幾天幾乎天天都在念叨那個周仁軌,待會我可要好好看看那個家夥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淩波被安樂公主拽得手腕子生疼,聽到這麽一個不著邊際的原因,她心裏隻想歎氣。上回她親眼看到韋後感慨大仇未報,即使那種心情激蕩的時候仍然是一滴眼淚都沒掉,這幾天連連念叨此事,不過是為了讓李顯記得他欠了韋家滿門莫大的情分,提醒他不要忘了升那個周仁軌的官——同時更用此舉向天下表明,隻要站在她韋後那一邊便不會得到虧待,僅此而已。

然而,被安樂公主拉到那帷帳後頭悄悄瞧看,她仍然看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往日那位高傲得誰都不放在眼裏的中宮皇後,這會兒居然隔著簾帳對外頭那個人行了大禮。在那煌煌燈火下,她終於看見了幾顆晶瑩的淚珠。正心亂的時候,她便聽到旁邊傳來了一個冷哼聲。

“好一個托大地家夥,居然敢大剌剌受母後的拜禮,他以為他是誰?”

淩波正準備安撫一下這位比韋後更高傲的公主,外頭就傳來了撲通一聲。她探頭張望了一下,卻見那周仁軌已經是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口中連稱剛剛受禮是為了全皇後孝道,如今這還禮乃是為了君臣之儀,順帶奉送了一大摞好聽的奉承。於是,她回頭對安樂公主攤手一笑,低聲說:“公主眼下還以為,這家夥一點禮數都不懂麽?”

“算他聰明!”

安樂公主的好奇心此時已經全都打消了,也就懶得在這裏站著聽臂角,自顧自地轉身往外走。正主兒都走了,淩波也不會在原地杵著礙事,自是也躡手躡腳跟著一塊走了。到了外殿,她原打算原路回席,誰知安樂公主說是要去外頭透透氣,沒奈何的她隻得依了。然而,一跨出那高高的門檻,她便看到那空曠的殿前廣場上,正有一個錦衣華服地人飛也似的朝這邊奔了過來。

那竟然是新鮮出爐才沒幾天的太子李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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