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含涼殿乃是昔日女皇舊居,臨太液池懾後宮,最是景致優美。韋後原本不想住在任何與女皇有關的地方,親臨太液池遊覽了一番,又在含涼殿轉了一圈,發現此地確實有中宮氣象,又禁不起上官婉兒連番勸說,便半推半就地吩咐把寢宮從清暉閣移來了這裏。是夜,她留了安樂公主上官婉兒和淩波,又吩咐去請來了長寧公主和定安公主,一起在殿後臨太液池的水榭同飲賞月。

長寧公主和安樂公主都是韋後嫡女,淩波往來宮中的次數多了,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之間自是熟絡。雖說長寧公主為人倨傲,但看在安樂公主的麵上,如今漸漸算是有好臉色給她了。倒是定安公主來到的時候很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後輕笑道:“十七娘,聽說你常常出入宮闈,走動得比我們這些公主還勤快,竟是好似母後的親生女兒一般!”

這話一出,淩波心道找茬的來了。然而,還不等她應答,斜裏便鑽出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三姐說的倒是個好主意,十七娘原本就是養在宮中長大的,這就算母後拿她當女兒,想必別人也無話可說。要這麽說,金城公主也是父皇收養在膝下的,十七娘,幹脆你認了母後作幹娘豈不是更好?”

此時隨著那話語聲,安樂公主輕移蓮步笑吟吟地走上來,那鬱金裙和鮮紅的豆蔻在煌煌燈火下反射出奪目的光彩,麵上掛著傲然譏誚地笑意。而在她這咄咄逼人的氣勢下,定安公主那張臉一瞬間漲得比豬肝還紅。眼眸中盡是難以掩飾的怒色,連連冷笑了兩聲便二話不說徑直進了含涼殿。

安樂公主的脾氣淩波是領教過不知道多少回了,最是反複無常不算,而且隻要是看不順眼的事情往往會當麵翻臉針鋒相對。隻不過,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一位金枝玉葉會大剌剌地說這個為她解圍,此時竟是謝也不是不謝也不是。

“大姐倨傲一些也就罷了,畢竟那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可她做出這麽一幅高貴的姿態算什麽,不過是巴結母後一向周到罷了!要是她知道她那位駙馬要倒黴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心情和你過不去!”安樂公主一麵說一麵抓起了淩波的手。見她頭上赫然插著當初她送的那支步搖,臉上的笑容頓時綻開了,“十七娘,我可是和母後說好了,等過了這個月便複你縣主之封。我那公公……也就是你伯父馬上會有些舉動,諒以後也不會有人敢對這事情說三道四。”

武三思果然有大動作!聯想前幾日李隆基地話,淩波隻感到心中完全不是滋味,完全沒有注意到安樂公主還在旁邊喋喋不休。直到自己的手上被人掐了一記,她這才回過神來,卻見安樂公主正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她立刻把恍惚的心情調整了過來。

“公主,我剛才在想,今晚皇後請的都是女人,難道就沒有……”

“哈。聽說當初崇訓準備送給上官婕妤的那個美男子留在了你那裏,怎麽,嚐到了這滋味便不肯放了吧?”安樂公主見淩波麵色微紅,頓時覺得自己完全沒猜錯,剛剛那一丁點被忽略的氣惱立刻丟到了九霄雲外。親昵地勾著她的手繼續往裏頭走,同時又耳語道,“我剛剛到蓬萊殿癡纏了父皇一會,把他灌得酩酊大醉,他今晚肯定來不了。我大姐和三姐那兩個礙事的不過是母後的障眼法,等她們走了之後,正主兒就會過來,到時候少不得你的好處。”

淩波原本是隨口一問,卻沒料到今晚這看似尋常地家宴還有別的安排。於是。穿過含涼殿進了水榭,她好容易說動了安樂公主,在上官婉兒身邊坐定,趁著眾人欣賞歌舞的時候,她便低聲問道:“姑姑,今天晚上究竟是怎麽回事?”

今夜席間都是女眷。上官婉兒雖是婕妤。卻無意和韋後及三公主爭鋒,所以隻是穿了一件家常繡牡丹羅衫。頭上插了一支不起眼的珍珠簪,薄施粉黛輕點唇朱,就連席間穿梭斟酒上菜地侍女看上去也比她華貴些。此時聽得淩波問這個,她不動聲色地舉起杯中美酒飲了,這才低聲道:

“五王雖然已經都被貶出去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伯父還準備趕盡殺絕,今夜說不定也是商量這些事。總之如今武家是如日中天,你無須多管多問,隻須坐享其成便罷。安樂公主既然看重你,你不妨多和她往來。無論什麽事,她隻要在陛下和皇後麵前撒個嬌便成了,於你來說最有利不過。正好她在征辟公主府的官吏,你若有看得上的人就舉薦給她,多出幾個也不礙事。”

怪不得日間上官婉兒給了她那麽一個讚許的眼神,敢情是讚許她和安樂公主走得近!隻不過,安樂公主剛才還透露定安公主駙馬王同皎要倒黴了,上官婉兒卻隻字不提,是根本不知道,還是按下不說,或者是根本認為此事無關緊要?

心裏的思量多了些,淩波自然沒什麽興趣吃喝玩樂,無論是天魔之舞還是繞梁之聲,她都覺得味同嚼蠟。好容易撐到長寧公主和定安公主相繼退席離去,她方才振作了精神等待後戲。此時,就隻見安樂公主笑吟吟地放下手中酒盞輕輕拍了拍巴掌。緊跟著,旁邊地一排宮女忽然齊齊往兩邊一讓,一身紫袍的武三思大步走了上來。

淩波清清楚楚地看到,韋後忽然目放異彩,倒是身旁的上官婉兒巋然不動。她正尋思著自己杵在這裏是不是挺礙事的,誰知道武三思甫一落座說了兩句閑話,接下來就轉了正題。這時候,就算她原本有了去意,此時也立刻正襟危坐側耳傾聽。

“臣今日得報,定安公主駙馬王同皎夥同幾個鬱鬱不得誌的小官,常常在家中誹謗皇後和臣有私,語涉宮闈用心惡毒。如今皇後雖然內外歸心,但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防範。王同皎是駙馬尚且如此,那些朝中往日看上去安分守己的官員又會如何?”

一想到剛剛定安公主在這裏的恭順模樣,韋後不禁心有懷疑:“定安雖然不是我親生,但素來恭順,怎會如此?”

“公主固然孝順,但王同皎自恃帝婿狂悖慣了。”武三思一麵說,一麵忽然站起身,來到中間深深下拜,“王同皎不但結交豪傑謀圖刺殺微臣,而且還準備糾結禁兵進逼宮闕,逼陛下廢後!如今人證物證都在,皇後定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