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金乳酥
秋園的耳房裏,秋日的暖陽,輕輕的透過窗欞寫斜著照進屋中,揚起灰塵四下翻飛。
這間耳房平時應該是無人居住的,因著賀家臨時賓客加多,臨時加的鋪位,床單被褥雖然都是熏過,但是整個房間隱隱透著一股子黴味。
夏芊鈺說完之後,也不看他,四處打量著。
“如此甚好,就怕你不夠怪,自古以來,能人異士均有怪癖,就按照你說的來,還有兩個時辰最重要的晌午飯便開始了,這燒尾宴足足要吃四個時辰,尤為重要,夏大師,請吧!”
賀鴻禎的話還是不客氣,依舊透著四分爽利,四分傲氣,兩分討厭。
夏芊鈺卻不以為意,他把如此重要的環節交付她去把控,已經說明了信任,比很多口蜜腹劍的人,來得讓人好接受多了。
這次除了賀鴻禎,禹歌笑,再沒有人跟著。
就連她的貼身丫鬟春熙都為跟在身邊。
順暢的來到後廚,一眾夥計還是繼續井然有序的忙碌著。
這次他們幾人直接穿過忙碌的夥計,來到通透的後廚裏麵,裏麵霧氣繚繞,食材經過處理,散發著無比誘人的香氣。
“夏掌櫃,禹兄,往這邊走,專門給你們準備了一小塊地方。此時菜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除了熱氣騰騰,蒸了便要上桌的菜肴之外,冷盤已經準備好了,點心還在烘烤中。”賀鴻禎見夏芊鈺眼睛不住四處打量,便自己講解道。
夏芊鈺衝他微微點頭,然後在他指定的小角落裏坐下。
清脆的巴掌聲過後,一個圓頭圓腦的夥計溜溜跑了過來,“三公子,有何吩咐?”
“速速命人上一杯綠茶,一杯清水,兩幅碗筷來。”賀鴻禎如此吩咐完,便不再說話。
夏芊鈺就喜歡他這樣的利索,若是真正的夏芊鈺,那麽她也許會看不慣賀鴻禎的跋扈,說不定不搭理他都有可能,但是此時她不光是夏芊鈺,也是受過教育的美食家蘇小小。
大小姐夏芊鈺看不慣賀鴻禎,美食家蘇小小卻覺得他並無任何不可取之處,他將一個四五十人同時進行的大廚房張羅得井井有條,用人不疑,頗有大家風範,這樣的人,讓她欣賞。
“第一道點心是金乳酥,我命人做了十份出來,此時溫度恰好,還請夏掌櫃現在便開始,若是覺得沒有問題,那我便將五十桌的分量均做出來,然後安排丫鬟布菜。”賀鴻禎說完,已經在後廚候著的春熙,便將一碟金燦燦的酥餅端了上來。
一時間責任很大,夏芊鈺感覺到了一些壓力,她靜下心,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味覺上,後廚中的刀與菜板的磕碰聲,熱湯在鍋裏的咕咚聲……此時夏芊鈺似乎都聽不見了。
唐朝時期,飲食的發展空前繁榮,美學已經和飲食結合了起來,從燒尾宴便可以窺知一二。
眼前金乳酥,是金黃的乳餅,乳餅在此時經常食用,是用新鮮羊奶煮沸加食用酸點製,凝固後壓出水分製成方塊狀,四角圓潤,色澤白而帶奶油黃,表皮微有油滲出,內部質地致密無氣孔,無酸味,遠觀似老豆腐一般。
而碟中的金乳酥觀之色澤金黃,如一滴放大的羊乳,入口奶香濃鬱,奶味在舌尖層層暈開,卻未曾有任何腥膻味,回味無窮。
“這道菜論味道已經無可挑剔了,但是論外觀倒是還有進步的地方。”夏芊鈺輕輕用綠茶漱口後,又用涼白開再次漱口,這才抬頭說道。
賀鴻禎聽聞此處,並未立即問她該如何改進,心中想到的居然是,此女以後必成心腹大患,若不收為己用,便是一個強大的對手。
夏芊鈺不疑有他,不知道他心中盤算,他不問,她也不說,隻等著下一個菜。
若是五十八個菜都品一遍,真的需要很多的精力,不想多多浪費口舌。
賀鴻禎正要說話,負責白案的師傅,著急忙慌的走了過來,“少爺,出事了。”
“有什麽話,直接說。”賀鴻禎並未從椅子旁邊站起來,而是雙手抱在胸前,氣定神閑的看向著急得鼻尖都沁出汗珠的白案師傅。
“做夾餅的師傅在削餅胚的時候,食指被削掉了一大塊,如今血流不止,這樣下去怕要耽誤夾餅上爐。”白案師傅急得抓耳撈腮。
燒尾宴的第二道點心,名為曼陀樣夾餅公廳爐,造型頗似曼陀羅花,對師傅的手藝要求非常嚴格。
燒尾宴本來就是非常考驗功夫和家底的宴席,這些師傅都是臨時從賀家的酒樓調遣來的點心師傅,在禦廚的調配下,各司其職。
若是有空缺一時間也很難補上,這個宴席成功與否,直接關乎著他在賀家的地位,二哥賀鴻祿如今中了進士,不日便會派官。
那麽整個賀家家業的掌事權,便是他和大哥賀鴻禧之間的殊死決鬥。
賀鴻禎頗看賀鴻禧不順眼,在他的眼裏,這個大哥就沒有一點可取之處,作為一個男人,甚至比不上他的大嫂。
性格優柔寡斷,唯唯諾諾,出了名的懼內。
一個怕老婆的男人,這輩子也不可能成就任何事業,這便是他的想法。
可是人生就是這麽不公平,因為大哥是長房長子,所以便理所應當繼承了賀家的主業。
而他隻能另辟蹊徑,改為經營酒樓。
好在,如今賀家的酒樓遍及蘇州,可圈可點,其中賀鴻禎沒少出力,這次燒尾宴,母親將這件事情全權交給他。
燒尾宴是把雙刃劍,成功了便奠定了在家中的地位,失敗了,賀家的其他生意,估計再也沒有他的份兒了。
賀鴻禎不是不知道母親一向偏心大哥,隻因為當初大哥出生的時候,祖父高興地大擺筵席,從此她主母的地位也無人撼動。
這件事情本來就極不公平,他處處優於他大哥,隻不過因為晚生了幾年,大哥吃麵,他就隻能在旁邊喝碗冷湯。
為此他心中壓抑了很久,外表桀驁不馴,形似一個紈絝子弟,其實內心有著九曲回腸的計較。
賀鴻禎聽到這個消息,眸子裏有一瞬間的驚詫,很快便掩飾了下去,然後轉頭說:“我先去告訴他,如果死不了,就讓他堅持。”
這話讓白案師傅一愣,夏芊鈺倒像是習慣了一般,並未抬頭,隻等著白案師傅退下之後,看他要說些什麽。
“你二位稍等,我去看看,若是出現問題了,我好立即想辦法。”賀鴻禎起身說道。
待賀鴻禎走出了後廚,去到了被改成白案廚房的耳房,禹歌笑這才說道:“以後一定要多多提防賀鴻禎,此人城府頗深,絕非我們所見。”
夏芊鈺雖然覺得每次見到賀鴻禎就有些不爽利,但是卻覺得他身上亦有很多可取的地方,於是問道:“此話怎講?”
禹歌笑拿起手中的茶杯看了一眼,輕聲說道:“首先,他派人跟蹤你調查你,從這便說明,他對你極其上心。
若是不為你的美色,那便是為了你在飲食方麵的特殊才能。
當然你真的很美,但是我感覺更傾向於後者。
其次,昨日見你,一眼就將喬裝成男兒的你認出來,這便說明,他對你認識頗深,肯定在蘭源鎮的時候便已經多次見過你。
最後,便是他的試探,他此番做的這個金乳酥,在此時是非常名貴而少見的糕點,因為做法非常複雜。
但是你見到的時候,沒有任何好奇之感,吃到的時候,隻是做了非常常規的評價,居然還可以提出改進的方法,我想他對你已經徹底刮目相看了。”
禹歌笑才開始的俏皮說法,讓她得意得笑,牽動黏在鼻子下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但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後來笑意竟然完全僵在臉上。
原來他之前說得那些話,竟是為了試探她,並不是為了讓她品菜把關。
“他應該是低估了你,以為你一個酒肆的掌櫃,縱然天賦異稟,但是未曾見過什麽大場麵,所以才想要試你一試。”禹歌笑思忖了一番如此說道。
唐朝的燒尾宴對她來說,每一道菜都倒背如流了,如同鑲嵌在腦子裏,不光是燒尾宴,介紹五大宴席中的其他四大宴席的典籍她也是翻過了很多的,還參加過這方麵的廚師交流會……因為並不陌生,所以她忘記此時她應該因為她的身份多加小心,看來是對賀鴻禎疏於提防了。
隻因前世完全沒有關於賀鴻禎的記憶,有些搞不懂他到底是敵是友從而有些放鬆了。
“我應該表示出驚歎的,因為畢竟當書頁上的美食,真正的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同的,我隻是一心想要去品鑒味道,並未想太多。”夏芊鈺有些自責。
禹個笑幾乎算是含情脈脈的看向她,輕輕搖搖頭,“不怪你,你品嚐美饌的時候一向專注。是我,我沒有考慮這麽多,其中利害關係居然剛剛才想到,也許他試探你並無其他的想法,隻是想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真本事,但是無論如何,我們要當心他這個對手了。”
禹歌笑所言極是,若是要在蘇州開酒樓,賀鴻禎會是一個非常強勁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