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心病還需心藥醫
次日,薛大娘起了個大早,見蘇小小已經在給夏氏喂藥了,心中寬慰,盤算著自己能走開身了,便去主院一趟。
夏少恭夏老爺難得今日正好在家中,他是個大忙人,趕巧遇上,想說的便一定要去說,否則過了這村沒這店。
走了大概半個多時辰,她來到了主院,看家護院的家丁見到薛大娘,低著頭繼續忙著手中的事兒,隻當沒看見。
這些家丁以往都是在她手底下要活兒幹的人,如今薛大娘的主子夏氏倒下了,這些人也隻能一旁冷眼瞧著。
不攔著便已經是顧念以往的交情了。
穿過遊廊,她來到老爺的書房,在房外看著,果然瞧見夏少恭低著頭在看書。
瘦長的身子,微微依靠在藤椅上,眉眼透著認真,似乎對手中的書卷非常感興趣。
薛大娘顧不上打擾他,“老爺,四小姐回來了,您都不去看一眼嗎?哪怕是招她到跟前訓訓話也好啊!”
薛大娘盡心盡力的湊到夏少恭的跟前懇求著。心下暗道,這血肉親情,難道還真要一直置氣下去嗎?
“看什麽看,我隻當她死了。”重重放下手中的書卷,夏少恭橫看了薛大娘一眼,說完繼續看書,再不理她。
“老爺,您不是一向最疼四小姐嗎?”
薛大娘並未死心,現在太太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四小姐的手裏了,若是這次四小姐回來父女倆的嫌隙能夠化解,那麽太太的境況說不定會有所轉圜。
聽到此處,夏少恭拿書的手並未放下。眼睛也盯著書上的字,但是墨跡卻慢慢化開……很多回憶湧上他的心頭。
“爹爹,我要學騎馬。”夏芊鈺揚起腦袋,撅著稚嫩的小嘴,撒嬌著扯著他的袖擺說道。
“大家閨秀學什麽騎馬?再說你才多大點。摔下來了,豈不是要命?”夏少恭根本不同意。從馬場回來後,夏芊鈺如何都不死心,他用膳的時候纏著他,他對賬的時候也纏著他,嘴裏就是一句話:“爹爹。我要學騎馬,求求您讓我學騎馬。”
夏少恭不厭其煩,隻好同意了,這小女兒也不含糊,一頭小馬駒很快便被她馴服了。那年她不過才八歲。
一天天長大,越發沒個樣子,大女兒,二女兒和她歲數差得多,都是溫柔嫻淑,三女兒和她隻差一歲,以往讀書也算是用功,竟然也被她帶的說話做事兒跟個假小子一樣。
好好的姐姐。倒成了她的影子,成天跟在她屁股後麵幹壞事,要麽就爬高上梯。要麽爬樹掏鳥。
學會了騎馬之後,有一次竟然讓一個下人坐在她的馬背上,然後帶著下人兜了一圈,直嚇得下人三天都未起床、
她還死皮賴臉,一個勁兒跟人家道歉,下人哪敢怪她。但是以後就連走路看見她,都繞著走。
背地裏丫鬟家丁們都說:“老虎的臉上都敢扯胡須。獨惹不起這個小祖宗。”
夏氏懷她的時候,所有人看了肚子的形狀。都說是個兒子,兩夫妻心中歡喜,心裏更是盼著是個兒子,但是生下來後還是一個女兒,夏少恭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背過去。
但是夏芊鈺自小就是不同的,不但脾氣秉性似個男兒,就連說話辦事,都自帶一股男兒的不羈氣質,敢於和他唱反調,性子也剛烈,不成想卻非常對他的脾氣,從小就當男孩子養,隻盼著將來嫁給錦家二少爺,兩人合力經營琴坊,錦家家大業大也是一個靠山。
可不成想,她把那麽好一門親事攪黃了不說,居然還大言不慚的說她要當廚子,不願意繼承琴坊。
要知道,夏家傳下來的家業,不光有琴坊,還有玉石,煤窯,幾個莊子。
她就算不繼承琴坊,也不用去當廚子。
想到此處夏少恭拿書的手一抖,依舊氣得不淺,見薛大娘在旁靜默的跪了下來,剛想說話。
珠簾輕響,折射了斑駁的光亮在夏少恭臉上,他抬起頭,眼前走過來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眉目含笑,整張臉一點沒有孕中婦人的疲憊,倒像是肚中孩兒為她加冕一般,整個臉上都掛著驕傲的榮光。
石榴色的衣裙,繡工精湛,袖口處的蝴蝶似是要飛出來一般,來人輕輕笑著,便不避諱薛大娘還跪在一旁求情,便挽住夏少恭的胳膊,“少恭,孩兒踢我了,我特地趕過來,讓你摸摸呢!”
“老爺……”薛大娘還欲說話。
新入門的
奶斜看了她一眼,“我和老爺要說些體己話了,難道薛嬤嬤還要看著嗎?”說著嬌羞的將手中的帕子往少恭肩頭一打,那叫一個柔情蜜意啊!
薛大娘自然不能礙著他們的眼,忙匆匆退了下去。
男人自古都薄幸,隻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
“呸,你遲早也會被吃幹抹淨扔在一旁的,你就算美的似花兒,也有枯萎的一天。”剛剛見到的一幕,實在紮眼,薛大娘氣得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不過才一年光景,這主院便變了模樣,以往太太在的時候,好弄些花花草草,也主張勤儉持家,家裏不曾有那許多金貴的畫眉,鸚哥,如今長廊下麵,掛著好些,比鳥還多的是伺候的丫鬟。
輕輕搖搖頭,縱然是家大業大,按照這麽個敗法,遲早就會敗光的。
薛大娘回到別院,相比主院,這冷清得似是冰塊一般,直冒涼氣兒。
但是不知為何,她卻感覺踏實。
院子裏,四個丫鬟身影淩亂,手腳麻利,打掃窗欞的,打掃院落的,拍打著被子的,井然有序。
蘇小小也沒有閑著,見到薛大娘來了,喊了一聲過後,便又轉身回到房中,正將一桶髒水往外拎。
“我的個乖乖,你別慌,歇著,我來,我來。”薛大娘從未見過四小姐幹這重活,忙要去幫忙。
蘇小小客氣的婉拒了,“大娘,您進去陪娘親說說話吧!這點活兒我還累不著。”
見蘇小小堅持,薛大娘也就不再奪她手裏的木桶,而是轉身進入房中看夏氏去了。
同新進門的姨太相比,病床上的夏氏就如同搖搖欲墜的枯葉,好看的眉眼都因為長期侵染在病氣裏,透著一股子讓人不快的黑。
氣色比昨日好些了,見到薛大娘後,嘴角掛著一抹笑,淡淡開口道:“小小,懂事了好多,以往最是坐不住的,今日卻坐在床前陪我講了好一塊兒話,而且多數竟是我說她聽,一些兒時的事情,說起來,她居然麵有羞怯之色,真是稀罕事兒。”
薛大娘提議去接四小姐回來,全然是對的,這些日子是頭一次見夏氏有這麽好的興致,頹勢有停住的意思。
“太太,往後的好日子還多著呢!咱們要緊的是養好身子,今日既然已經說了這麽多話了,還是歇著要緊。”薛大娘說完體貼的給夏氏將被子撚嚴實了些,然後說道。
“哪裏有這麽多覺呢?以往是想睡,所以由著自己,不睡也不知道能幹什麽,如今小小回來了,就不想睡了。
她被趕出家門之後,我沒有一日不對她牽腸掛肚,她回來了,我總算是睡了個踏實覺。”夏氏的聲音,不悲不喜,隻是透著熬日子漫長的一聲歎息。
打小伺候她,又是她奶娘的薛大娘,卻悲從中來,抹了一把淚兒,“四小姐這些日子再外麵吃了點苦頭,但是性子卻磨得圓滑了些,不似以前橫衝直闖,未必是件壞事。隻是……”
她很想勸夏氏多為自己考慮,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是這話卻未說出口,畢竟哪個娘親不是在有孩子之後,便把韶韶年華全部傾注到孩子身上,縱然勸了也是一句空話。
“是啊!但是我倒是寧願她永遠長不大,也不會有這麽多主意。
本以為見到她,我一定會很氣,氣她為什麽不同她大姐一樣溫婉可人,嫁人之後,連孩子都有了,氣她哪怕就算和她三姐一樣,做事橫衝直闖,但是至少還懂個怕字,但是她呢?性子如同野馬,沒有韁繩能夠製得住她。”夏氏輕輕的一聲歎,聽不出是責備還是驕傲。
“太太,您忘了,這三小姐小時候可是她的“小尾巴”,三小姐的橫衝直闖和四小姐比起來,那還差著個兒呢!
不瞞您說,在去尋她的路上,我對她有百般怨懟,但是見到她卻就什麽氣都沒有了。
眼見著她將一個酒肆治理的緊緊有條,幾個夥計也是友愛恭順,就連那飯菜都格外香,若不是惦記著您,我真想在那裏多住些日子。
小姐離開也許並不是沒有原因的,我有時候自己個兒看著我們的日子,都覺得四四方方,巴掌大的地界兒,卻爾虞我詐沒個清閑,四小姐的性子自由慣了,也是驕傲慣了的……”
薛大娘雖說是夏氏的奶娘,但是情感上同親娘沒什麽區別。
這話說得切切,句句撞入夏氏的心裏,“薛媽,扶我起來,我去曬曬太陽,也好看看小小在幹些什麽。”
薛大娘忙脆生生應了,這就給夏氏張羅著穿起衣裳來,這心病還需心藥醫,四小姐回來了,也許夏氏的病就這麽好了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