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演戲

轎子隻能停在內務府,惜日和伺候她的丫鬟由一個小太監領著步行來到慈寧宮外。

丫鬟在外候著,小太監也請安退了下去。惜日一人步入院內,剛進入院中就驚見明路也在此地。背對於她正和伺候太後的李公公說著話。

惜日一時怔在當地,忽然有種想轉身逃走的衝動,可終究硬生生的忍住,緊握雙拳,暗斂心神,試圖擺出自以為驚喜的笑容,可此時此刻惜日真想手中有麵鏡子,不知道自己臉上的驚喜是否擺對了沒有,不然可以對著鏡子先擺好了,再給明路看。田雙那一套她終究做不到。

李公公眼尖,先看到了她,立刻笑著對明路說了什麽,隻見明路隨即轉身也向她看了過來。

與明路避無可避的四目相接,惜日繼續保持驚喜,又想起明路心中她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要立刻撲上去叫他一聲‘我的路路’,可這畢竟是第一次她以真實的身份麵對明路,再加上這一段時間的相處習慣,心中難免膽怯,而且在此時此地,她真那麽做的話……不隻會嚇倒一旁的李公公,或許也會事以願違,所以,不能。

罷了,如果演不好,不如不演。心下一定,便淡然承接了明路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知道,此時,明路定在疑惑她今日的不同。

讓明路以為她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讓他覺得她虛偽做作?惜雲的樣子學一下如何?……惜日片刻間便想了多種方法應付明路,但可惜隻是想想,都沒用上。

這時,不容她多想,李公公已笑迎了上來,道:“二小姐終於來了,您不知道,這一久太後常念道著您,說小姐怎麽從蘇州回來這麽久了也不進宮來陪陪她。”

惜日施禮,對李公公微笑道:“惜日最近身體不適,一直未能進宮見皇太後姑母,勞她老人家掛念,煩請公公進去稟報一聲,說惜日來了。”

他二人邊說,李公公邊把她請到了明路跟前,方道:“明郡王、小姐請稍等,奴才這就去裏麵稟報一聲。”

明路收回了審視惜日的眼神,對李公公笑道:“勞煩李公公。”

惜日一福,也道:“勞煩公公。”

李公公笑道:“二位哪裏話,真是折殺奴才了。”

明路點頭一笑,李公公才笑著轉身進了屋子。

李公公這一走,惜日立刻察覺到明路的目光又看向她,微一沉吟,立刻側首對明路展露了一個自認為平生露出的最癡的笑容,盡她所能的傻笑道:“路路,我們真是有緣,又見麵了,我都想死你了。”按道理,她應該惡心地倚靠過去,可怎麽樣也做不出來,況且這一句話已經說得甚為別扭了。

她暗中捏了一把汗,忖道:算了,還是不要強撐下去,否則弄不好倒適得其反。因為此時,她感覺自己的麵部都是僵硬的,不敢想象她現在麵部抽搐的笑容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再一次後悔手中沒拿麵鏡子。

明路聞言,緊蹙眉頭冷哼了一聲,道:“田小姐,注意你的身份。”

他的口氣令惜日一怔,他對待她的態度……

他似乎不屑於看她,這個認知令惜日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沮喪,一個念頭忽現,她試探著伸出手要去抓明路的衣袖,卻見明路忽然一拂袖,目露嫌棄,冷冷道:“放肆,成何體統!”

惜日一怔,默然收回自己的手。

這時,李公公出來了,惜日卻見明路已擺上了一副笑臉。

李公公笑著對明路和惜日道:“太後宣明郡王、田小姐進去,明郡王,田小姐請。”說罷,連忙為明路和她打開了門。

此時,明路卻體貼的讓惜日先行,舉止儒雅有禮,雖然仍不願直視於她,但哪裏還見剛剛的冷淡嫌棄的模樣?

原來,不隻她會演戲……

因為有明路在場,太後坐在簾後召見了他們。

原來太後叫他們一同入宮,是為了問他二人的婚禮準備的如何了。

皇太後竟似頗為喜見他二人在一起的模樣。一旁伺候的太監宮女也竟挑些‘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話來講,惜日一臉假笑,明路一臉微笑。時而與明路對視,惜日立刻擺出羞澀無比的樣子,以配合大家的感覺。

之後,太後讓明路到廳外候著,單獨把惜日叫了過去。兩年未見,皇太後姑母看惜日的眼神多了一抹憐惜,惜日側坐在姑母的對麵,太後拉過了惜日的手,歎道:“孩子,這兩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後的一句話,令惜日紅了雙眼,太後忙道:“別哭,就快當新娘了,怎麽還這麽孩子氣。”

“姑母……惜日不孝,這麽久都沒進宮見您。”惜日道。

太後微笑低斥:“你是不孝,虧我這麽疼你。”

“姑母……”太後狀似責備,實則貼心的低斥,令惜日再也忍不住的低泣了起來。

原來,認為以往都是虛情假意的隻有她自己而已,原來,姑母是真心惦念著她的。她忽然好想撲到姑母的懷裏撒嬌,告訴姑母,她不要嫁給明路,她不想嫁給明路。可……她卻明知道,皇太後姑母認為她嫁給明路是她最好的出路,就像是當年以為她嫁給索閣是最好的選擇一樣。與幸福無關,隻因為這是為她選擇的最好的一條路。

其實,姑母是疼她的,隻是如果有一天,姑母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不知道還會不會對她一如既往的疼寵呢?……

如今她是逆天而行,成功的機會幾乎接近於零,隻是她還不肯就此認命罷了,是的,不肯,就是不肯。

太後賞賜了她許多東西,命人送到了田府。

臨別時,惜日對姑母仍有些依依不舍,相比以前的虛情假意,更多了幾分真心。

明路始終候在廳外,姑母讓她和明路一同出宮,有意讓他二人獨處。

一路上,惜日靜靜的不言不語跟在明路身後,若有所思。

她的身後跟著隨她一同進宮的婢女,還跟著明路帶來的隨從四人。

就這樣老老實實,默然的跟在他的後麵,直至內務府,明路的隨從為他牽過馬來,惜日也看到了一直等候著她的轎子。

按照惜日的身份,轎子本應停在下馬碑,而不應該停在內務府,但因為皇太後寵愛,予以紫禁城騎馬的合符,所以轎子才可停在內務府,這是與王公同等的禮遇了。

此時,本是背對著她的明路忽然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惜日立刻擺上一臉假笑,微一福身,嬌滴滴的道:“勞煩明郡王送到此處……”話尚未說完,手臂便被明路輕輕托起,身體順勢站直,她下意識抬頭與明路對望,明路輕柔的笑著,那樣溫柔,那樣優雅,那樣的虛假,惜日第一次見到明路對她如此微笑,見他眼中有種說不清楚的溫柔流露,暗驚,想繼續假笑,卻隻覺嘴角不受控製的微微抽搐,原來真的不隻她會演戲……他演的更好……

他們的身份,他們之間的關係,宮中想必沒人不清楚。

眾目睽睽之下,他待她極溫柔,扶她上了轎,他也上了馬,跟在轎旁,一副守護她的樣子,一同出了宮。

隻是,剛剛他近身耳語的一句話,令她如墜夢魘,心慌意亂,隻記得,他扶她上轎時,輕聲在她耳邊說道:“我們一同出宮,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如何?”

那時,她下意識的想搖頭,卻覺得不符合她應該假扮的性格,她應該眼冒星光激動加期待才對吧,可她裝不出來,所以強忍住不去拒絕。

而她的默不出聲,自然代表了羞澀的默許……身為女人,真是要命!

坐在轎中,惜日忐忑不安,暗自揣測他要帶她去哪裏?!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不會明路是要帶她去見李瑜吧!

轎子已出了西華門,就聽見一個聲音在轎外響起,憑地熟悉,惜日忽然心神一震,下意識掀開了轎簾。

轎外,索閣向明路拱手道:“明路兄。”

明路道:“索閣兄。”

索閣抬頭,恰與惜日的目光相遇。而此時,明路也側目看向惜日,忽見她的神色,目光暗斂。

為什麽她會掀開轎簾呢?為什麽她要去掀開那個簾子呢?或許就連惜日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但當她的目光與索閣相遇時,她卻逃避似的躲開了,若無其事的放下了簾子,可她心裏卻知道,明路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一種情緒,厭惡……

因她不自重的厭惡,嗬,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或許,當時應該更加過分一點,應該與索閣目光癡纏在一起!

她苦笑……如何都開心不起來。

轎子依舊停著,轎外,明路忽然說道:“惜日,出來拜見一下襲郡王。”

惜日冷笑,何時,他們之間竟然變得這麽親密了?惜日,明路竟然叫她惜日!他明知道她與索閣之間存在怎樣的嫌隙,他竟然讓她下轎去拜見索閣,真是笑話。他想證明什麽?他到底想如何?

惜日心中有氣,本想不下轎去,但轉念一想,既然明路這麽想看她與索閣相遇的場麵,那麽便如他所願!

轎子被放下來,一旁丫鬟小心掀開轎簾伸手扶了她下轎。

惜日俯身出轎,本是隱含厭煩的一張臉,卻在抬起時變成如花笑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脈脈的看向索閣,眼中隻有索閣,而明路連眼角的位置都占不到(連眼屎都不如)。

惜日盈盈一拜,羞澀道:“見過襲郡王。”

索閣虛扶,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此番二人已不是第一次見麵了。

索閣道:“田小姐多禮了。”

“看來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麵了。”一旁明路也看出來了,在旁道。。

“是啊,我們見過好幾次了。”惜日嫣然笑道,目光始終注視著索閣。

索閣聞言,看了一眼明路,道:“確實見過幾次。”

明路抬眼看向索閣,淡然笑道:“你二人確有些緣分。”

“緣分不淺。”惜日當即接口道。

明路的眼睛微眯了起來。

索閣目光一掃明路,道:“在下還要進宮當值,就不打擾二位了,先行告辭。”

明路亦道:“索閣兄慢走。”

就在索閣抬步欲走時,惜日忽然擋住了索閣的去路,高高揚起了頭,故意附耳低聲說道:“王爺,如果你有時間,我們約個時間見個麵吧,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我希望你能當麵告訴我,否則我連做夢都會夢到你。”

明路的目光橫了過來。

索閣完美的表情終於有些龜裂了,側退了一步和惜日拉開了一定的距離,正色道:“在下還有要務在身,田小姐,告辭。”

他一側身就要從側麵走過,與惜日擦身而過時,忽然聽到惜日說道:“為什麽拒婚!”

他腳步微頓,但立刻又要大步而去,不料,惜日隨之而來的另一句話,讓他不得不飛步而去。

田惜日邪惡地低聲道:“你喜歡我。”

而這句話,不隻索閣聽到,明路自然也有聽到。

明路斜睨著田惜日,田惜日好像後腦勺也長了眼睛般,似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忽然回頭,擺上一臉的星光燦爛,眼神迷離的注視著他,一臉癡迷夢幻,幽幽道:“哦,我的路路,還是你最好,這輩子已注定是我的了。”

她與索閣所有的對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此刻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怒意,西華門是王公大臣進出紫禁城的必經之路,即使沒人聽到她剛剛之語,但在場的奴才和經過之人都看到了剛剛田惜日與索閣的糾纏,這女人,如此不自重,越來越令他反感厭惡。

以前他懷疑過瑜弟就是田惜日,但如今卻越發肯定,俊逸出塵的瑜弟和這庸俗不堪的女人絕不會是同一個人,即使容貌再像,但性格卻如此的天差地別。並且瑜弟曾幾次三番勸他毀婚,說田惜日配不上他,如果瑜弟真是田惜日,根本沒有道理勸他毀婚,這個田惜日,巴不得立刻嫁給他,一想到此,心裏就升起一股厭惡。

明路心中暗忖:索閣,你應該感謝我,沒讓你娶到這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