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房在蓋,危橋在改,輕軌在修,道路在拓,天上的太陽依然燦爛,似乎一切都是那麽正常,可在我心裏,總是覺得要發生點什麽。終於,在片子即將殺青的最後一天深夜,片場真的出了亂子。

那是整部影片最後一場戲,也是重中之重的一場戲,本該提前拍攝,可扮演裏麵一個角色的演員卻一拖再拖,直到最後一天晚上才有了檔期。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我那舊相識——師行剪。

為了讓這部戲增加賣點,提高收視率,戲裏很多角色都是電視台請來的名角:有唱歌的、演戲的,還有說相聲演小品的。據說台裏十分重視這部戲,還指望能在全國打出一個品牌。既然故事講述的內容與古玩有關,飾演戲裏最重要的一個角色,收藏界的師大人物當然是不二人選。沒想到的是,師行剪還是個老戲骨,表演天賦之強不亞於國家一級演員。

這重中之重的一場戲的內容是這樣的:師行剪扮演一位退修的中學語文教師,無意中經過一家普通民宅時,依靠自己的學識,淘到了一個價值連城的宋代瓷器。

一樓的大廳已被美工布置成了一所民宅模樣。廉價的桌子,廉價的凳子,後麵的牆上貼著一張胖娃娃抱大魚的年畫,有些皺起和褪色,估計這是特意做舊的。桌子上擺著一些道具,一把蔫了的雪裏紅,旁邊散落著幾個蘿卜頭,唯一像物件的就是一個類似於痰盂的紫色罐子。

“各部門就位!”康冰喊了一嗓子,當他從五倒數到一時,師行剪就上場了。

師行剪身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服,就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人們最愛穿的那種;臉上架著一副黑邊大圓眼鏡,黑色的眉毛隱藏在鏡框後麵,也並不顯得突兀了;胸前別著一支英雄牌鋼筆,筆帽被燈光照射得非常閃亮。

鏡頭先是對著門口,師行剪飄然而過之後卻又倒退幾步駐足朝屋裏觀瞧,鏡頭推到他的臉上,那張臉從隨意變得猙獰,當然猙獰隻是我的錯覺,而後他三步並作兩步邁進屋子。

這個鏡頭一條就過了。

接下來我便上場了,我演的角色是個小市民,穿著破舊的藍色工作服,正在桌前佯裝手忙腳亂地擇菜,那意思明顯是準備用那壇子醃鹹菜。這個鏡頭一條也過了。坐在一旁休息的師行剪端起紫砂小壺,輕輕呷了口香茶,瞪了我一眼,似乎誠心想與我飆戲。

第三個鏡頭難度偏大。

我正低頭勞作,忽聽門口有人高聲一呼,“哎呀!勞煩小哥打聽一聲,你這鹹菜壇子,可賣否?”我慌忙抬頭,見屋中呆立一人,兩眼冒光地盯著桌上的壇子,於是不明所以地問:“賣給您,我這冬天就沒有鹹菜吃了。”

師行剪沒理會我,徑直躥到桌前,抱起鹹菜壇子裏裏外外看了個通透。我有些不高興了,囁嚅道:“我說這位老師傅,我好不容易才刷幹淨的,您洗手了嗎?”師行剪根本沒聽進耳,隨即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來,重重地拍在木桌上,用力之大,竟把一個蘿卜頭震落於地。

我半張著嘴巴,低頭看向那遝錢,數了數正好是十張大團結,十張大團結啊!在那個年代,可是一筆不小的橫財。

我雙手發顫,看向師行剪,不料他比我的表情做得更足,甚至嘴唇都哆嗦起來,他兩隻手緊緊地抱著壇子,“小兄弟,夠了吧,吃幾年鹹菜都沒有問題。”

“您當真要買這壇子?”我緊緊地捏著錢,“一個破壇子能值十張大團結?”

故事發生到這裏,師行剪淘到寶貝,本應該樂顛顛地跑了,可這是在演戲,演戲就得虛構,就得跟現實矛盾,為了令其更有可看性,師行剪要對這壇子大講一番。

隻見師行剪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刀,用刀刃輕輕刮掉壇子上的漆。漆是紅棕色的,應該叫做防鏽漆,原本是塗在鐵器上隔離空氣防鏽用的。這種漆附著力並不強,所以很容易就被刮了下來。慢慢地,一個淡淡的天青色瓷壇便出現在了二人眼前。

“器形古樸稚拙,釉色光潤鮮亮,這是宋代汝窯瓷器的一大特征。”師行剪搖頭晃腦,而我聽得如墮五裏霧中,“汝窯位於河南省寶豐縣,寶豐在宋代隸屬汝州,故簡稱汝窯。汝窯色調多為淺淡的天青色,俗稱‘鴨蛋青’,釉層不厚,釉麵開裂多為錯落有致的極細紋片……對了,請問老弟,這壇子是從何而來?”

“撿的。”我不假思索地說。

師行剪投來一個頗為懷疑的眼光,“哪裏撿的?”

“以前廠子裏的老倉庫拆了,一堆破爛兒堆在當院,我見這壇子還有點兒用處,就撿回來用來醃鹹菜了,看它綠綠的不好看,就給它塗了點紅漆,嘿嘿,都用了好幾年了。”

“原來如此。”師行剪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文革’初期,全國各地的紅衛兵鬧起‘破四舊、立四新’的風潮,從很多家藏豐富的人家裏抄走很多古玩,有的被砸碎銷毀了,有的就集中存放在某處。這些東西被叫做查抄物資。以後落實了有關政策,查抄物資被允許退回,物主一般沒人敢去認領,況且那時候舊物本就不值錢,我想這汝窯壇子應該屬於幸免於難、沒有被退回去的查抄物資。”

戲拍到這裏就算收場了,還有最後一個鏡頭,就是師行剪樂顛顛地抱著淘到的寶貝走出大門。攝影師把攝像機從三腳架上卸下來,扛在肩頭,準備跟拍——亂子就出在了此刻。

或許是攝影師的疏忽,也可能是師行剪故意想顯示一下他矯捷的身段,就在他抱著壇子準備轉身之時,不料動作幅度太大,支起的手臂不慎撞到了一架輔助照明燈,燈架朝攝像機的鏡頭砸去,攝影師為了保護鏡頭,本能地往後一躥,沒想到腳下被電線一絆,一屁股就朝後坐去。

去過片場的人都知道,現場到處都擺滿了架子燈,為了模擬日光燈,每盞燈都很大很重。攝影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裏還緊緊地抱著攝像機,攝像機安然無恙,可身後的一盞大燈轟然倒地,隨著燈架帶動了無數的電線,一連串的聲響過後,這幢小樓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為什麽,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屋子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時間小樓裏無比寂靜,連各自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就在此刻,一陣悉悉率率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從人們腳下傳來,之所以聽起來駭人,是因為那聲音太輕微,不可能是人能發出的,就像是個毛茸茸的軀體飛快地摩擦地麵的聲音,地麵是木頭鋪就的,所以要比水泥地板聽得清晰。

有個人驚恐地“哎呀”一聲,緊接著是嘩啦一聲脆響,那肯定是師行剪抱著的汝窯壇子碎了,還好壇子隻是仿品。我**著鼻子,覺察出一絲陌生的氣息,什麽東西趁著黑潛入我們身邊?正暗自思忖,倏然間黑暗之中傳來喵的一聲叫喚,兩秒鍾之後,整間屋子裏的人都大笑起來。

“一驚一乍的,原來是隻野貓。帥男,趕緊讓燈光師傅把電源修好。”康冰的聲音響起,“師老,您還好嗎?”

“哎呀,嚇到老夫了。”師行剪仍舊心有餘悸,“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老夫腿間穿過,如鬼如魅,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此言一出,屋裏又是一陣竊笑。

很快,燈光重新照亮了屋子。我眯縫著眼睛掃視四周,師行剪不知什麽時候已然安坐在了一把折疊椅子上,一隻手撫摸著胸口,似乎還沒緩過神來。在他腳邊不遠處,便是那個高仿瓷壇,已被摔成了八瓣兒。

“快看啊!”攝影師一聲驚呼,“怎麽憑空多出一扇門來?”攝影師的綽號叫“帥男”。

什麽門?!

那盞大燈砸在牆上,竟然把一麵牆砸出了個窟窿。不,不是窟窿,我繞到帥男身後,這才看清那裏竟是一扇木門。木門非常厚實,大燈並沒有把門砸破,而是砸壞了門閂,門從裏打開,似乎合葉上有自動關門的彈簧,所以門緊緊地夾著半隻燈罩,隻露出了一道又窄又黑的縫隙來。

密室?!

我腦中的第一反應就是這近百年前的老樓居然隱藏著密室。

密室裏隱藏著什麽?金屋藏嬌,還是秘密處置犯人的地下監獄?或許藏著金銀細軟也說不定,沒想到這幢即將毀於推土機之下的小樓,還別有洞天!

容易衝動的人往往好奇心都重,我抬腿邁過倒在地上的燈架,一步步朝那縫隙走過去。裏麵很黑,似乎很久沒有光線射進去了,使得那種黑不是一般的黑,是一種死氣沉沉的、令活人窒息的黑。

正陷入沉思中,不料竟然有隻冰涼的手搭在我肩上,我哆嗦一下,身後便響起了師行剪那幹澀的如同鋸木頭般的聲音,“若水,看見了什麽?”

“黑,就是黑。”我搖搖頭。

師行剪湊上來把我擠到一邊,“那你躲開,讓老夫一觀便知,快躲開啊!”我朝左移了一小步,師行剪湊近了門縫,隻片刻,他就一個勁兒地咳嗽起來。

“師老,怎麽了?”我問。

“潮氣熏天,裏麵的味道真嗆人啊!”

正說著,康冰處理完電源問題也湊過來,悄聲問:“師老,馬爺,您二位看見什麽了?估計此處隻是小樓的地下室吧。”

“非也,非也!”師行剪搖頭晃腦,“我覺得此處必然另有隱情,要不然何故要隱秘起來。”聽他這麽一講,我才開始注意起那扇木頭門。原先之所以沒人發現這扇門,是因為整麵牆都糊滿了報紙,一層疊一層的,從地板一直貼到屋頂。報紙早已變成了土黃色,而且還落滿了灰塵,簡直和牆體的顏色混為一體,要是不被砸開,誰會想到報紙後麵另有空間。

師行剪揮動著一隻手,“若水,你看這門乃桃木所做,而且四周鑲著銅邊……奇怪,奇怪呀!”他說得沒錯,雖然木門的用料我一時半刻分辨不出來,但門四周包著的銅邊卻綠瑩瑩布滿銅鏽,顯示出年代久遠,也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

我聽師行剪話中有話,也知道他有虛張聲勢的老毛病,於是不鹹不淡地問:“難道這門還有何蹊蹺?還望師老略加講解。”

師行剪挑了一下泥鰍眉,微閉雙目,一隻手摸著下巴,下巴上那稀少的胡須幾乎都被他扯斷了,“當然,你們看這木門,天底下這麽多種類的木頭,為什麽非要用桃木,若水,你說為何?”

有話就直截了當地說唄,雲山霧罩的累不累。我雖這樣想,但沒敢這樣說,隻是做出一臉不解的表情,問:“不知道,難不成是為了辟邪?”

“然也。”師行剪冷冷一笑,“辟邪歸辟邪,但也有一番講究,你們可曾知曉中國為何有桃木辟邪這一典故?”我搖搖頭,這回不是裝的,是真不知道。我瞥了一眼康冰,見他早已扛起攝像機對著師行剪以及前麵的木門拍個不停,這才明白師行剪為什麽突然多了這麽多話,原來又在顯擺自己的學問。

“話說東海有山名曰度朔,山上生有一蟠桃古樹,其長三千裏。樹頂棲息一隻金雞,日出而報曉。桃樹東北一麵,密葉枝幹彎曲垂於地麵,形成一扇天然拱門。每當清晨金雞啼叫之時,夜晚出去遊**的鬼魂就必須經過拱門趕回鬼域。拱門兩邊站著兩位神人,名曰神荼、鬱壘。如若發覺有鬼魂在夜間行惡,神荼、鬱壘就將其捉住,用桃樹枝葉捆紮起來,送去喂虎,因而,所有鬼魂都畏懼神荼、鬱壘二位尊神。這段故事古書上多有記載,比如《山海經》、《風俗通義》等,後來百姓就用桃木板刻上神荼、鬱壘的名字掛在自家門口,用以驅邪避凶。桃木板被稱作‘桃符’,這或許就是後世春聯的前身,所以桃木就有了‘鬼怖木’之稱。”

“受益匪淺!”康冰關了攝像機,那張黑臉此刻變得通紅,壓抑不住興奮連聲說,“真是受益匪淺,沒想到因為拍攝這個節目,居然能偶然發現一間密室,如果下麵真有稀奇之處,嘿嘿,那咱們這部戲不火都難啊!”

他把攝像機交給攝影師帥男,又招呼燈光師把腳下摔碎的燈搬走。一陣忙亂過後,就在門縫裏的燈被拉出來的一刹那,那扇桃木門咣當一聲悶響,緊緊地閉上了。

其實聲響並不大,但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心髒似被小錘子一類的東西敲擊了一下,不隻我有這種感覺,甚至攝製組所有人員,都不約而同地朝後退了一小步。

或許人類天生對黑暗和未知感到恐懼,但我們有這麽多人,而且身處之地也不是荒山野嶺亂葬崗子,而是鬧市一隅,即便小樓殘破了些,那又有何懼哉。

我看了看師行剪,他早已把鼻梁上架著的道具眼鏡摘下來,用拇指摩挲著厚厚的玻璃片,攛掇我說:“若水,老夫聽聞你一向膽大心細,你怎麽不進去瞧瞧?老夫在外麵接應你。”

“哎呀,師老,有您在場,小的怎敢搶了您的風頭,況且俗語說得妙,老將出馬,一個頂倆!”我知道師行剪又要拿我當槍使,所以故意這樣說。

師行剪不愧是老當益壯,可能也是為了給眾人壯膽,隻見他抬起腳就踹向那桃木門,門應力而開,由於許多年沒有開合,門上的合葉嘎吱嘎吱響,隨後是咣當一聲,顯然撞擊到了裏麵的牆壁,而後又是咣當一聲,迅速地合上了。

當暗門開到最大之時,就像一隻怪獸張開大大的嘴,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門裏麵,裏麵除了黑還是黑,所以就忽視了剛剛踹開門的師行剪。當我回過神來,師行剪卻已然跳到了兩米開外的地方,我正欲挖苦他幾句,卻發現他那白皙的臉上霎時間變得更加蒼白,而且額頭上還滲出了一層細碎的汗珠。

“師老,怎麽了這是?”我湊上前去,低聲詢問。

“我……看見了……”師行剪掏出一塊小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

“看見什麽了?”問完,我立刻後悔了,因為我不經意間掃到扛著攝像機的帥男,並且攝像機的電源燈亮著,想必師行剪這又是裝腔作勢在演戲。

師行剪把手帕從臉上拿下來,故意蹺起了蘭花指,指著木門斷斷續續地說:“我——看見了我!”

我朝後邁一步,為的是躲開鏡頭,省得片子播出去,讓人民群眾看見我跟這老瘋子一起瘋。不料我越往後躲,師行剪卻越朝我湊過來,我用餘光掃了眼攝像機,攝像機也隨著師行剪瞄上了我。

沒辦法,我隻得撓著頭,假裝十分緊張地問:“您到底看見了什麽?”康冰按捺不住,又湊上來,表情十分恭敬,“是啊,您看見什麽了,‘我看見了我’?怎麽還上升到了哲學層麵上?”

就在這時,攝影師帥男走過來,拍了拍康冰的肩膀,“康導,你把鏡頭擋住了……”趁他倆說話間,我把師行剪拉到角落裏,極其認真地說:“咱別玩兒了行嗎?趕緊收工,我這些日子就沒睡過四個小時以上的覺……”

“若水啊,老夫沒有虛張聲勢,我真看見了我!”或許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費解,於是進一步解釋說,“老夫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密室裏有麵鏡子,當我踹開門時,外麵的射燈正好射進去,可能是老夫站立的角度剛剛好,所以那麵鏡子就映出了我自己。”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地下室有麵廢棄的鏡子也屬正常,您也不至於緊張成這樣啊。”

“若水你有所不知。”師行剪挑著泥鰍眉,看了看左右,見康冰沒有過來,小聲對我耳語道,“看這桃木門,還有門上的銅箍銅釘,以及門內立著的那麵鏡子,老夫覺得,呃……不會是如此巧合吧!”師行剪摸著下巴,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

“您的意思是,這地下室如此的布置另有深意?”我似乎受了他的感染,也抬起手摸著下巴。

“老夫覺得這倒更像某種陣法……”

“哦,何種陣法?願聞其詳。”康冰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驚一乍地說。

“少時曾聽過一些傳說,據說……”師行剪話到嘴邊,突然轉頭看向攝影師,於是給康冰使了個眼色。康冰何等聰明,他朝帥男擺擺手,讓他去一邊歇會兒,然後一臉竊喜地看向師行剪,就如同即將要發現個大秘密,而後自己便揚名立萬一樣。

師行剪之所以不讓拍了,是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過於迷信,過於怪力亂神,所以,他擔心由於逞口舌之快,壞了自己的名聲。既然攝影師被打發走了,他也就無所顧忌了。

“若水啊,或許你也略有耳聞,老夫少時家道中落,被迫居住在城市近郊的農村裏。那時年輕,也就和你們年紀相仿,我在一所中學裏教曆史。教學樓後麵有片低窪的荒地,之所以是荒地,說也奇怪,這塊地曾開墾過,也種了些果樹之類的樹苗,可無論農民怎樣施肥、剪枝,那樹苗就是不好好長,長得七扭八歪,根本指望不上還能開花結果。有人說這塊地是鹽堿地,堿的含量過高,所以長不出植物。也有人講得邪乎,說很久以前這裏是亂葬崗,以前市裏監獄砍頭、槍斃的犯人屍體都堆放在這裏,所以風水不好,戾氣不出,生氣不聚,所以就……”

“那後來呢?出什麽事了?”康冰顯然容易被忽悠,搓著雙手等待下文。師行剪講故事的天分我多次領教,知道他的話真假參半,所以並沒有聽進去,隻是一個勁兒地看著時間,盼望趕緊收工回家睡大覺。

“是啊,都是民間傳言,老夫作為一名德高望重的曆史教師,怎能輕聽輕信。既然長不好植物,那也不能浪費資源,於是村裏就把那些沒長好的樹苗砍伐了,簡易地削剪之後便做成了籬笆,圍成一圈,那裏就變成了奶牛養殖場,嗬嗬,或許你們小時候喝的牛奶還是從那運進市裏的。”

“是啊,我小時候是沒少喝牛奶,但這又和牛奶有什麽關係呀?”康冰的大黑臉疑雲重重。

“養牛場蓋好之後,就在角落裏搭起一個木棚,晚上值夜的人就住在裏麵。其實值夜之人就是奶牛場的工人,輪流值班而已。時間長了,就有人無意中談起自己晚上在小木棚睡覺時,總覺得有人敲門。不料這一提起話頭,居然其餘的工人都說自己也曾聽見過,但開門一看,外麵空空如也。此事雖然稀奇,加之工人大多都是壯年,所以沒人真正放在心上。沒過多久,天氣越來越熱了,那個年代的製冷設備還並不普及,所以工人們就準備在牛圈裏挖個地窖,用來儲備鮮牛奶,誰料想這一挖土,竟然挖出了三具女屍!”

“女屍!還三具?”雖然我早已厭惡了師行剪長篇累牘的述說,但當他提到屍體,還是莫名地感到好奇,但轉念一想,剛剛他還說那地方原來是亂葬崗,有幾具屍體也屬正常,於是冷淡地問:“亂葬崗有三具女屍,似乎很正常嘛。”我故意拉長了聲調,師行剪看著我,撇了撇嘴角,似乎我剛剛說了一句十分幼稚的話。

“不僅僅是女屍這麽簡單,那……那女屍簡直就……怎麽說呢,也隻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了。”師行剪恰到好處地閉上了嘴,康冰急得抓耳撓腮,“怎麽個匪夷所思?您快說啊!”

“那是三具無頭女屍,而且……”師行剪的聲音居然還顫抖起來,“那女屍的身體,就如同大理石一樣的白,一樣的硬,那是三具沒有腦袋的全身僵直的不腐女屍!”

在這陰森的小樓裏,腦中浮現出三具無頭女屍,怎不令人心驚。康冰下意識抬起手撫摸著自己的脖子,思索片刻,才說:“您的意思是,半夜裏,是這三具女屍,爬起來去敲守夜人的門?”聽他這一講,我又倒吸一口冷氣,康冰不愧是幹導演的料,說起話來畫麵感還真強。

“那地窖還挖不挖了,怎樣處理女屍呢?”我催促師行剪繼續說,希望趕快把這個故事聽完。

“當時那個年月,破除迷信崇尚科學的風氣頗高,於是就把挖出的女屍澆上煤油焚化了。第二天,那些工人繼續揮汗如雨,鍬鎬齊上地挖地窖,突然一個工人大叫一聲,居然在土裏又挖出了一具女屍,仍舊沒有腦袋,全身僵直。”

“女屍頻頻出現,不能不讓人心生畏懼,哪怕膽子再大的工人也都望而生畏,不敢再挖了。接下來就有人把晚上敲門的怪事和女屍聯係起來,一時間謠言四起,把整個奶牛養殖場搞得人心渙散,無法正常工作。後來,不得不把坑口用土填死了。”

“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奶牛場又開始正常工作,可就在人們即將淡忘此事時,村裏竟然一連死了四個人,而且還都是年輕男子。死因蹊蹺,於是乎又有多嘴的人說,之所以死的是男的,這是因為男人的魂靈被女屍勾走了。雖然土坑已經被填平,但隻用土填恐怕鎮不住地下的戾氣,所以才會出現如此慘劇。”

“正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村子本來就不大,消息很快被神乎其神地傳開了,人言著實可畏,一時間搞得街角巷陌人心惶惶。又不知聽信了哪個多嘴之人的話,老人們紛紛給年輕男人買黃桃罐頭,之所以吃桃,是因為‘桃’諧音‘逃’,就是逃過此劫的意思。”

“黃桃罐頭被搶購一空,可村裏又死了個年輕男人,雖說這人是因常年酗酒,喝壞了肝而死的,但村民們還是把他的死和女屍聯係起來。恰逢此時,村民聽聞老夫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便希望老夫出手相助,我本不信鬼神,但事情確實蹊蹺,於是連夜遍查古書,終得一法。”師行剪顫動著嘴角十分得意。

“此術得於《太虛神經》第三卷,其上就記述了桃木正邪一說。但並不是所有桃木都可用,而要數魯中寶地肥城境內桃樹之木才最具辟邪之功效,而生於東南方向的功效倍增。於是老夫便派人前去山東取材,而後把得來的桃木去其枝皮,做成一扇一米見方的木門,然後命人把女屍出現的洞口重新刨開,把肥城桃木門扣在坑裏,為了萬無一失,老夫又在木門底下埋了一麵鏡子。不是老夫誇口,自從施術之日起,村中便從未再出過異事。”

聽罷這個故事,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雖然故事可信度為零,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因地製宜現場編出一個貌似有板有眼的故事也實屬不易。這一點我不得不佩服師行剪,畢竟在古玩圈裏,能瞬間引經據典編出令人信服的故事,也是幹這一行不可缺少的技能。

康冰不甚了解師行剪,越聽越糊塗,還想追問下去,我看了看時間,已過子時,連忙打斷他,說道:“康導,現在都快十二點了,到那時可是群魔亂舞的時辰,你要是想拿到密室裏的第一手資料,哼哼,我勸你還是趕在午夜之前下去,要不……”

我之所以這樣說,一方麵是幫師行剪解圍,擔心他被康冰一個勁兒地刨根問底露了馬腳;另一方麵,連日來的拍攝工作令我疲憊不堪,我迫切希望趕緊倒在**,暢然入眠。於是我找燈光師傅要來一個手電筒,試了試開關後對師行剪說:“師老,您有術數在身,百毒不侵,要不咱爺兒倆下去探探虛實?”

師行剪本能地縮了縮脖子,看來真是老了,人老了膽子也縮水了,沒等他做出答複,康冰提起攝影機扛在肩頭,一臉鄭重地說:“師老年老體弱,應在後方指點迷津,吾與馬爺走上一遭,馬爺覺得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