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遜看向風魂,道:“若非風兄弟不計嫌隙,仗義相助,我這女徒兒隻怕已遭惡人所害,許遜感激不盡。太湖之事,我的大弟子也已經全都告訴我了,周廣用出六儀擊刑這一凶格在先,孫姑娘為了自保,這才殺了周廣。雙方各有立場,本就難分對錯,何況我的二弟子既然已活了過來,也就沒有什麽仇恨可言。我淨明門下,仇可以不報,恩情卻不能不報……”
風魂方要說些客套話,卻又想起一件事,趕緊說道:“這城中應該還有一些被那朱孺子所害的女孩,可以的話,還請宗主將她們一一尋出,妥為安置。”
“這事無需人說,我也會去做。”許遜說到這裏,忽地皺了皺眉,看向朱玄真,“星君……”
風魂與盱、彭三人這才發現朱玄真一直在看著他們,神情不善。他們心中一驚,同時想到:“莫非她是要替她弟弟報仇?”
彭蘭心直口快,直接衝著朱玄真冷笑:“你這樣看著我們,是要讓我們替你弟弟償命麽?”
朱玄真淡淡地看著他們:“舍弟惡貫滿盈,咎由自取,我本就有心下界取他性命,又如何會要你們償命?我隻是想要問你們一件事罷了。”
彭蘭與盱烈對望一眼:“什麽事?”
朱玄真冷冷地道:“舍弟喪命之處,我也曾去察看,並仔細推算了一番。他本想借地脈逃走,卻被人找出了位置,又用劍雨逼得離開地麵。我想知道的是,那件既能透進地脈追人遺跡,又砸死了舍弟的寶物,現在在誰手中,可否取出來讓我看一看?”
彭蘭與盱烈沒有想到她問的竟是這事,不約而同地看向風魂,風魂卻是暗暗叫苦,知道這女宿使者定是已經看出朱孺子是死在玄元磚之下。
玄元磚本是踐天的遺物,他隻是覺得這東西很好用,便順手收了下來,現在看來,這隨手的舉動隻怕是要給他惹出大麻煩了。
風魂僵在那裏,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許遜見他麵有難色,沉吟了一下,也走到朱孺子的屍體前,仔細查看了一番。
朱玄真淡淡地問:“許宗主可看出舍弟是死在何物之下?”
許遜早就看出朱孺子除了腦門有一道淺淺的紫色印痕,身上並無其它致命的傷痕,他歎了一聲:“這寶物既能直接攻擊敵人的三魂七魄,又有徹地之能,難道是危宿星君的玄元磚不成?”
風魂苦笑。當日王妙想被玄元磚重創之時,除了胸口有一些淤血,身上的傷並不重,然而她體內的元嬰卻受到了幾乎無法治愈的重創。這透過皮膚傷人元神的奇特能力,確實不是一般的仙家寶物所具備的,也就難怪朱玄真和許遜都能這麽簡單的判斷出來。
朱玄真看著風魂,冷然道:“不久之前,危宿使者與王母娘娘座下的妙想仙子一同下界,誅殺那為禍人間的孫恩,結果他兩人都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沒有回天庭覆命。我也曾替危宿使者算上一卦,卦象顯示的卻是他有血光之災。我這次之所以來到人間,主要便是奉紫微大帝之命,查清危宿使者和妙想仙子的生死……”
風魂聽到這裏,忍不住衝口說道:“你是說,連妙想姐姐也沒有回到天界?”
朱玄真皺眉:“瑤池的王母娘娘也曾派人到人間尋找王妙想,卻也沒有找著,甚至連下界尋找妙想仙子的靈寶派女劍仙許飛瓊也失蹤了。此事已經在天庭之中引起議論,雖然踐天與王妙想下界的目的是為了誅除妖師孫恩,但以那孫恩的本事,想來也傷不到危宿使者和妙想仙子。因此,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確實是無人知道。”
風魂聽到王妙想竟然失蹤了,不禁心急如焚,尤其是想到她當時是被自己氣跑的,更是又內疚又難過,擔心她真的出了意外。朱玄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踐天其實是死在王妙想劍下,隻以為他二人是一同出了意外,此時,見風魂臉上的擔心不像是裝出來的,心裏想道:“他既然在擔心王妙想,那王妙想與踐天的失蹤便應該與他無關。但他既認識妙想仙子,懷中暗藏的又分明是玄元磚,隻怕還是知道些什麽。”
她語氣放緩,道:“你若是真的藏有玄元磚,那便告訴我,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誰知風魂卻淡淡道:“我用來殺死朱孺子的並不是玄元磚,至於是什麽,我也不想告訴你。”
朱玄真立時慍怒起來:“你不說,以為我就拿你沒辦法麽?”
她身子一閃,便要將風魂擒下,然而還沒等她抓住風魂,一個人影卻搶先一步攔住了她。她看著擋在麵前的許遜,冷冷地道:“莫非許宗主是要袒護此人?”
許遜平靜地道:“他對我淨明宗有恩,我自然不能看著他受製於人。”
朱玄真冷笑道:“許遜,莫要以為玉皇陛下已經降詔,讓你進入靈霄寶殿擔任要職,你便可以在我麵前放肆。”
盱烈與彭蘭這才知道他們的師父即將位列仙班,不由得一同看向許遜。
許遜微微一笑,向朱玄真說道:“星君言重了,在下做事,一向隻求問心無愧。我看風兄弟話語中雖然有所隱瞞,但這天底下又有幾個人沒有苦衷?星君又何必非要逼問他?”
朱玄真盯著許遜:“這事關係到危宿使者的生死,我豈能輕易放過?”
許遜卻道:“星君若是非要對風兄弟隱瞞的事窮究到底,許遜自然也毫無辦法。隻是,若是有人對北皇陛下隱瞞之事也窮究起來,星君又會如何?”
朱玄真大怒:“紫微大帝一向嫉惡如仇,心懷仁義,許遜,你何德何仁,竟然連紫微大帝也敢質疑?”
許遜不亢不卑地道:“我隻是要告訴星君,人人心中皆有苦衷,就算是四禦大帝也不例外。風兄弟若是有什麽話不願說出來,那也請星君看在許某的麵子上,將他放過,免得彼此兩傷。”
風魂見許遜竟然為了他強行出頭,不禁心生感激。朱玄真再怎麽說也是紫微大帝座下的星將,而許遜隻是一個人間地位,卻為了他這樣一個才剛剛認識的人不惜得罪天界上仙,單是這份義氣,已讓風魂心中感動。
朱玄真長袖一拂,冷笑地看著許遜:“你若隻是替人強行出頭也還算了,卻還用言語辱及紫微大帝,這可是你自己找死,莫要怪我。”
許遜長歎一聲,道:“紫微大帝德高望重,我又怎敢質疑。我隻是想告訴星君,這天地之中,總有些事是難以說清楚的,便是連四禦大帝也會有需要隱瞞之事,又何況是他人?”
朱玄真見他說得誠懇,不禁也猶疑起來,心想:“此人一向拘謹謙厚,若非真的知道些什麽,又哪敢說出這樣大逆的話來?現在想來,我向紫微大帝陛下請求下界尋找踐天時,陛下多番阻止,最後不得已之下才讓我下界,莫非陛下真的如這許遜所說,有什麽難言之隱?但陛下若真有苦衷,我在他身邊多年,擅且不知,這許遜隻是一個剛剛才接受天詔的下界地仙,他又如何會知道?”
她心中念頭紛轉,想到最後,終究還是覺得北極紫微大帝定然不會犯錯,倒是這許遜表麵雖然謙恭,內裏卻未必不是奸狡之人,這風魂對他的兩個徒弟有恩,他為了報恩,自然公私不分,甚至編出各種借口。
朱玄真越想越氣,麵寒如水,無形的殺意不知不覺間從她的身上溢出。
風魂知道她出手在即,心中一驚,他雖然感激許遜,卻也不希望別人為了自己強行出頭。他抬起腳便要站上前去,這時,一隻小手卻從身後緊緊地抓住他。他低頭一看,卻是小紅不知何時也進入屋中,在他身後看著朱玄真,臉色蒼白,全身發抖。
風魂知道小紅也像他剛進房間時一樣認錯了人,趕緊轉身將她抱在懷中。
朱玄真也看到了小紅的異樣,見這小女孩一入房間便看著自己,滿臉驚恐,不禁皺了皺眉:“她是怎麽回事?”
風魂回頭怒視著朱玄真:“去問你的死鬼弟弟!”
朱玄真這才明白過來,眼神不禁一黯。她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小紅,然而她走得越近,小紅便越是害怕。朱玄真無奈之下,隻好停在那裏,卻又忽地想道:“我在天界之時,他人有時會問我在人間可還留有親人,我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有一個四處作惡的弟弟,總是騙他們說沒有。許遜剛才說,天地之中,人人皆有苦衷,縱是仙神也不例外,其實這話也未嚐沒有道理!”
她輕歎一聲,看著許遜:“今日之事,便就此算了,我這弟弟雖然是自尋惡果,但既然已經死了,還請宗主替我將他葬了。等許宗主飛升之後,你我不妨再在天庭相見,那時,玄真再向宗主言謝。”
說完之後,她便飄然而去。
朱玄真走後,彭蘭輕輕扯了下許遜的衣袖:“師父,你真的要上天庭了麽?”
許遜歎道:“天界近來事多,玉皇天帝已經下詔,命我上靈霄寶殿,擔任天庭禦史。”
許遜初登天庭,便將擔任禦史這一要職,換了是其他人早已高興得跳了起來,但許遜卻反而麵有憂色。彭蘭知道師父最大的夢想不是位列仙班,而是前往素外界尋回他的戀人縈塵仙子,然而天帝詔命,誰也無法違背,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
彭蘭與盱烈都知道他們的師父這一上天,以後是再難相見,心裏也不免難過……
*
朱玄真離開後,許遜便讓他的幾個弟子去尋找那些被朱孺子所害的女孩。
那天夜裏,小紅已經睡著,風魂來到中庭,卻見淨明宗宗主許遜正負手站在那裏,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月光皎潔,夜風清冷。
風魂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他。
許遜卻先轉過身來,道:“風兄弟可是有話想要問我?”
風魂點了點頭,將他對小紅及那些女孩的擔心說了出來。
許遜歎道:“此事我也無能為力,我山中雖有一些靈藥可以助她們延長壽命,卻終究隻是勉強幫她們拖延一些時日。那些女孩中有幾個頗具慧根,如果沒有遇到朱孺子,或許還有修仙習道的機會,現在也是絕無可能了。我所能做的,也隻是將她們送回各自家中,沒有家的,便在逍遙山下尋些善良人家收留,別無它法。”
風魂心裏一痛,其他女孩他甚至不忍心去見她們,但小紅他既然已經遇到,便不免多關心些。尤其是小紅在被他救出之後,對他非常依戀,他更不忍心看到這孩子隻能活個短短的十幾年便病死。
許遜沉吟一下,道:“你若是想延長那孩子的壽命,其實也並非全無辦法。”
風魂趕緊追問:“什麽辦法?”
許遜道:“讓她進佛門。”
風魂怔了一怔。
許遜道:“道家注重元氣,佛家卻隻講究空靈。據我所知,在九嶷山附近住著一位神尼,若能讓小紅拜她為師,或許能夠悟成正果。隻是佛家與道門的修行截然不同,縱然有個好師父,若是自身悟性不夠,再努力也是枉然。我雖然有把握讓那位神尼收小紅為徒,但將來成就如何,也隻能看她自己。”
風魂猶豫許久。佛門遠比道門要清苦得多,青燈古佛,光陰虛耗,卻也未必能夠做到四大皆空。小紅若是不進佛門,也許還能快快樂樂地活個十幾年,若是進了佛門,能夠看到佛光自然是好,否則的話,豈非連這十幾年也浪費了?
隻是,這畢竟是小紅唯一的機會。風魂想了許久,終於歎道:“也隻好這樣了,多謝宗主願意幫她。”
許遜說道:“你也不用謝我,其實,我也有件事想要你幫我。”
風魂道:“宗主請說。”
許遜從懷中娶中一張捆好的宣紙,道:“我知道你與孫靈秀孫姑娘相熟,我想請你幫我將此物交給她。”
風魂疑惑地將那紙卷接過,收入百寶囊中。許遜竟然連孫靈秀真正的名字也知道,讓他頗為意外。
許遜說道:“你幫我告訴她,妖靈界之事,天庭其實並不知情。如今的天界雖然人心不穩,卻也並非如她所想,到處都是官官相護。她若是不肯相信別人,隻想靠著自己一個人來改變妖靈界的命運,最終隻會誤人誤己。”
說完之後,許遜也沒有容他多問,就這樣負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