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女子道:“人類既與仙族不同,又與那些應天地元氣而生的妖魔和野獸不同,而是介於兩者之間。一方麵,女媧娘娘捏土造人,本就是藉著天地間的元氣造出人類的形體,另一方麵,她將自身靈氣化作春風度入人類體內,使得人類具有著類似於仙族的靈性。那時的人類蒙智初開,妖魔以他們為食糧,仙族則助他們擺脫大自然的暴虐,他們自然便將仙族奉作神靈,信奉膜拜,供應香火,而就是這信仰之力,令仙族的實力開始變得強大起來。要知道,仙族的能力原本就不下於妖族,隻是因為他們並非這片天地所生,與這片天地的元氣並不相容,能力受到壓製,才不得不甘心受魔神和妖族的奴役。而那些妖魔因為長期居於上位,亦開始變得橫征暴施,視仙族為奴仆,視人類為草芥。仙族變得強大之後,自然不會甘心再受驅使,開始反抗妖族。然而對妖族來說,他們本就是這片天地的主人,早已習慣了自居於仙族之上,怎會甘心讓這些外來人與他們平起平坐?而仙族的強盛,使得共工、句龍、祝融、玄冥、句芒等魔神也開始感到威脅,尤其是像木公和金母這等仙族中的佼佼者,甚至已擁有了與魔神相抗的實力。仙與妖之間的衝突越來越多,燧人知道三界中早晚會生出大戰,同時也知道雖然仙族藉由人類的香火開始強盛起來,但若是共工、祝融等魔神全都參與戰事,仙族必將遭遇滅族之禍,於是暗施詭計,借屈服談判之名,將祝融、玄冥、蓐收、句芒、後土娘娘這五大魔神騙進魔風界,再將魔風界完全封住,等五魔發現上當時已經太晚。緊接著,燧人再施手段,暗算了龍族之祖句龍,令句龍慘死。”
接道:“共工得知燧人使用詭計,自是大怒,帶著群妖想要殺盡仙族,然而形勢已經逆轉,燧人化身為天帝同禦,率領仙族與共工相抗,最終大破妖族,逼死共工。而女媧娘娘見原本齊心的眾人如今卻你爭我鬥,或死或散,心灰意冷,采石補天後便離開三界,不知所蹤。隻是共工雖死,燧人卻也死在共工之女涓涯的戮仙劍舞之下,但像他們這種生於天地初開之前的魔神,除了他們自己,其它人並無法真的殺死他們。而本應該在魔風界重生的燧人,自知若是真的在魔風界複活過來,那被困在魔風界的祝融等人絕對饒不了他,隻得在瀕死的那一瞬間強行轉劫成人類,又經過了無數個輪回,直到一千多年前才最終證回玉皇,並在木公退位之後,重新成為仙界之主。”
許飛瓊沒有想到這些上古之事,竟是如此錯綜複雜。而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玉皇能夠成為天帝的原因,同時也明白了這彩衣女子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不是玉皇因王母娘娘而成天帝,而是王母娘娘因玉皇而成昊天金母。
既然玉皇便是魔神燧人,那要是沒有他,自然也就不會有仙族的出現。而整個仙界,真正明白玉皇來曆的恐怕也隻有木公和金母等寥寥幾人
“可是姊姊,”許飛瓊疑惑地問,“這些上古之事,你又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彩衣女子歎道:“當日我在九嶷山削骨碎肉,幾乎魂飛魄散,幸有西天女護法摩利支天以七寶妙道吉祥蓮將我收去最後那一魂一魄,帶到靈山腳下。在那些日子裏,我依托在七寶妙道吉祥蓮中,日日聽聞佛法,不知不覺中,回憶到一些前世之事,這才明白,原來我與魂弟並非隻在今生相遇,早在數萬年前,我便已曾遇見過他。若按當時命運,我本該在靈山腳下度過一世後,再回中土,身陷輪回之中。但世上之事確難預料,由於證回前世,又加上某些特殊因緣,在靈山腳下聽聞一世佛法後,我便以這一魂一魄再修元嬰,凝煉成形,而另有他人代我進入輪回,消解殺劫。”
“說起來,姊姊你到現在也還沒有告訴我,”許飛瓊問,“隱娘既然不是姊姊你的轉世,她卻又是誰?那時,不但我和魏夫人、麻姑都被蒙在鼓中,連風魂也在見到她之後,將她將作你的轉世之人而不生懷疑。不止如此,她也確實從涯垠冰湖裏召出了飛雪劍,便是按照天機殿中推算出來的前緣後果,她也應該是你的轉世才對。”
彩衣女子道:“若無她,我此時早已重入輪回,忘卻前事。若無我,她亦將懵懵懂懂,無靈識,無我執。她承載的是我這一世的記憶和因果,我則借她擺脫殺劫。我與她,也算是一體兩麵,若無我,也就沒有現在的她,若無她,亦沒有現在的我。”
“姊姊,你就不能說得清楚些麽?”許飛瓊跺腳,“她到底是誰?”
……
*
沒有恐懼,沒有悲痛,不斷淹來的隻有那摸不著看不到,卻又無處不在的寂寞。
寂寞如海。
原來所有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都不是自己的,原來所有的迷戀與不舍,都隻是別人的執著。
原來自己隻是一個空殼?
隱娘想要放聲大笑,然而內心深處卻又隱隱作痛。
原來自己與師父之間,並沒有那麽多的牽羈。
如果不是身處在危險當中,她真的很想伏在地上痛哭一場。然而現在,她不得不進行偽裝,仿佛預天賀轉輪說法印已在她的身上生出令她無法承受的痛苦。
然而她真正看到的,卻並非痛苦,而是那永世難忘的寂寞。女魃想要用預天賀轉輪說法印讓她重新體驗她在前世令數千條生命斬盡殺絕的那一個瞬間,然而那過往雖然存在她意識深處的記憶之中,其實卻並非是她所有。預天賀轉輪說法印將她帶到了三百多年前,卻不知在那個時候她唯一擁有的便隻有寂寞。
假裝自己已陷進預天賀轉輪說法印所生出的報業之中,隱娘心中快速動念。既然所謂的前世隻是一個曾經讓她迷戀的夢,那她更需要緊緊抓住這一世所擁有的幸福。她既不能任由這些人抓住她去要脅師父,也不能就這樣讓黑羽因為她而死在這裏。
隻是,該怎麽做才能從這些人手中逃出去?
隱娘本是聰慧之人,在綜合當前的形勢後,她漸漸地想出一條路來。周圍的敵人實在太多,而女魃的修為也顯然要遠遠高於她和黑羽。要想從這些敵人的包圍中逃脫,機會隻有一個,那就是利用自己從藍菊花手中搶來的兩界牌。
兩界牌原本是用來穿梭陰陽兩界的冥府至寶,隻是她當時雖然從藍菊花手中搶了過來,其實卻並不知道該如何用它。隻是如今形勢緊急,雖然不知道具體用法,卻也隻能去試一試。
裝作痛苦,裝作哭泣,裝作無法承受壓在她身上的報業而近乎崩潰,她在跌跌撞撞中慢慢接近黑羽。青耕夫人等人帶著近乎殘忍的冷漠看著她,眼中露出施虐般的冷笑,女魃卻皺了皺眉,忽地說道:“不,不對……”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隱娘已衝向黑羽,撲在她的身上。黑羽身邊的一些敵人立時以兵刃刺來,然而從隱娘身上卻幻出一道光華,這光華有若蓮花,節節綻放,竟將所有兵刃阻住。
而隱娘趁著這一空隙取出兩界牌,以最普通的祭寶之術祭出,空間竟真的撕開裂縫,她與黑羽立時消失不見。
青耕夫人和李邏等人麵麵相覷,這番變化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
“兩界牌?!”女魃掠至隱娘和黑羽消失之處,怒眸乍現,但又很快冷靜下來。她看向青耕夫人,冷冷地問:“你們真的確定,那丫頭便是瑤池女仙王妙想的轉世?”
青耕夫人趕緊道:“我等為報親仇,查了許久,應當不會出錯。”
“是麽?”女魃疑惑地道,“這丫頭不但能夠自行解開預天賀轉輪說法印,而且剛才用出的,分明便是蓮華佛光,照此看來,她與佛門當有某種因緣。但她前世本是瑤池女仙,今生又是東天青元顯聖真君的女弟子,怎會身現佛光?確是奇怪。”
女魃無法想透,青耕夫人等人更是難以明白。
女魅本是想以聶隱娘為餌,設計奪得被東天青元顯聖真君帶走的五彩石,如今隱娘逃走,她的計謀自是難以成行,隻得埋頭沉思,想要另尋方案。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連聲慘叫,竟是有人殺了過來。
“什麽人?”女魃怒叱一聲,見自己身邊的這些人雖然全力阻止,但來人仍然勢不可擋,正快速地靠近她。
青耕夫人和李邏一眼看去,見來的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女,紅衣紅鞋紅貼花,長得俏麗,劍勢如虹,立時認了出來,脫口道:“薛紅線?!”
“原來她就是東天太真王的大弟子薛紅線?”女魃見前方血雨紛飛,竟無人能夠擋住紅衣少女隨手一劍,心中大怒,急令青耕夫人和李邏等人前去圍攻。然而紅線早已修成大還仙體,已近大道,劍光過處,非死即傷,殺得青耕夫人等人心底生寒。
“把我師妹交出來。”紅線冷叱一聲,有若雌虎下山。
女魃見自己再不出手,這些人隻怕要被薛紅線殺盡殺絕,隻得縱起身形,想要飛向紅線。
一道佛光卻從天而降,落在她的麵前,現出一個身穿緇衣、秀發如瀑的清秀女子。女魃在這數千年裏濁氣纏身,早已變得凶殘冷酷,見有人攔住自己,也不多話,立時祭出法寶,乃是一顆足以融化萬物的炎陽珠。
然而那清秀女子卻也祭出一物,撞在炎陽珠上,隨著轟然一聲震響,驚人熱氣俱都消散,炎陽珠已落在地上,失去光華,竟是變成凡物。
女魃見這女子祭出的也是一顆珠子,似玄似虛,又空又靈,不由心中一驚,忖道:“這莫非便是九嶷山雲光神尼的空靈珠?”
她盯著這身穿緇衣的女子:“你又是誰?”
清秀女子微笑:“我叫慧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