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芷馨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這捂著她的口一臉苦笑的青年,隻覺得有些迷糊。站在她麵前的,是她的哥哥風魂,可浴室外頭卻又傳來哥哥的聲音,這世上竟有兩個哥哥?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風魂自然也無法在這種情況下對她進行解釋,在另一邊,黑羽的殺氣突然弱了下來,他知道這是隱娘擔心客廳裏的那個自己會受到傷害,正以劍氣壓製住黑羽,黑羽知道身邊還藏有別人,一時間不敢妄動。浴室外的那個自己又喚了幾聲,他趕緊用浴袍快速地替芷馨包好,低聲在她耳邊說道:“芷馨,跟我走!”

他左手摟住妹妹的背,右手勾起她的腿彎。風芷馨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這熟悉的聲音和味道,卻讓她知道這個人確實是自己的哥哥,於是也就沒有掙紮。風魂抱起她,身子一閃,化作青光穿牆而過,飛出樓房,飛上雲端。

直到這時,浴室外的那個風魂才疑惑地拉開玻璃門,呆滯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浴室……

*

黑羽手持短矛,定在那裏,同時暗悔自己的大意。

她跟蹤那個與青元真君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來到這裏,卻意外地覺察到五彩石的氣息。她一直跟著幽芮姥姥尋找五彩石,雖然沒有姬喬的九池秘傳感應之術,但近到了這種程度,她深知自己的判斷絕不會錯,五彩石所化形的女孩就在那裏,而她所跟蹤的這個青年,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跟東天青元顯聖真君長得如此相似,但他確確實實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然而,就在她準備出手殺死這個青年,劫走那個少女的時候,一道劍氣卻突然出現,緊緊壓製住她,讓她知道自己一旦向那個青年強行出手,背後的飛劍必定會先一步將她刺穿。由於始終將注意力放在這個與青元真君酷似的家夥身上,她竟不知道敵人是什麽時候潛到她的身後。而就是這麽一耽擱,五彩石的氣息驀地遠去,顯然是有人將那個少女帶走了。

那個青年發現自己的妹妹在那樣的密室裏突然消失,心急如焚,滿屋子尋找,甚至還經過了黑羽身邊,由於黑羽和她身後的敵人都用術法隱住了身形,沒有學過任何道法的他自是無法看到。他搜了一陣,自然無法找到妹妹,於是匆匆出門,到外麵尋找去了。

直到這時,黑羽才慢慢地轉過身,冷漠的眼神中透出冰冷冷的殺意。在她的麵前,隱娘現出身來,手持飛雪劍,劍氣將黑羽虛虛罩定。

其實在轉身之前,黑羽已經知道在自己身後的就是聶隱娘,太乙天書仍然藏在她的懷中,而這鎖定她的劍氣很明顯是出自太乙一脈的劍法,青元真君的四個女弟子中隻有薛紅線和聶隱娘用的是劍,而據她目前所知,薛紅線似乎並沒有來到這個時代,再加上薛紅線的太陰劍氣劍走極端,淩厲異常,與身後這似虛實玄的劍氣截然不同。

“你在這裏做什麽?”隱娘冷冷地與她對視著。

在隱娘來說,對黑羽也全無好感,拋下在那山洞中黑羽對她的虐待不談,單是猗天蘇門閣曾發生過的那些事,便讓她難以原諒黑羽。當時,靈凝為了救中了魘法的她強行救入王宮劫走春靜兒,卻被黑羽的短矛刺穿身體,血濺當場,如果不是師父和大師姐及時趕到,靈凝和春靜兒都將死在那裏。雖說後來紅線為了替靈凝報仇亦曾在小方的幫助下還了黑羽一劍,但對隱娘來說,靈凝為她做了那麽多,她卻什麽事也沒有幫上靈凝,反而因為靈凝與師父的親密在內心深處隱隱地生出一絲嫉妒,這種不安的感覺讓她極是自責,並由此而更加厭惡黑羽。

——“隻要大家都平平安安,我就很高興了!”

那個能夠輕易地滿足於眼前的幸福的師姐,卻曾為了她,而差點死在這個黑甲少女的矛下。

“交出太乙天書,”隱娘盯著黑羽,“說不定我可以放你走。”

黑羽冷笑一聲:“就憑你?!”

隱娘咬了咬牙,飛雪劍緩緩舞動。

黑羽抽身一退,短矛斜指,正要以疾光電影之術攻擊隱娘,卻聽嘭的一聲輕響,隱娘手中的仙劍突然爆出無數劍花,星河瀉地般向她卷來。黑羽短矛旋動,幻出耀眼的屏障擋住劍花。隨著一連串的交擊聲鏘鋃作響,隱娘的劍光盡化虛無。

“你就隻有這點本事麽?”黑羽收起光屏,雙翅一振,便要以矛尖刺向隱娘。

卻又頓住。

隱娘不見了。

“我在這裏。”隱娘的聲音淡淡地在她身後傳來。

黑羽心中一驚,驟然轉身,卻見隱娘不知何時竟已到了客廳裏,正隔著門冷冷地看著她。“裝神弄鬼!”她大怒之下,衝上前去,短矛挾著電光不間斷地攻下隱娘,劃出的道道軌跡有若流星,銳不可擋。然而不管她如何攻擊,隱娘卻總是能夠從從容容地接下來,她的身形曼妙如風,仙劍舞得極慢,卻有著羚羊掛角般的玄奇,讓黑羽無隙可擊。

“她怎麽像變了一個人?”黑羽縮回身子,冷盯著隱娘。她原本很清楚地知道聶隱娘的本事應該在她之下,在城外的那次相遇,她親眼看到幽芮姥姥擊傷聶隱娘,並把她擒了下來,那時的聶隱娘雖然也算了得,但論其本事,最多卻隻比得上得到太乙天書之前的她。自從得到太乙天書後,雖然在幽芮姥姥麵前時她始終在隱藏著自己的實力,但事實上,她的本事早已不下於幽芮姥姥。

然而現在,她雖然用盡全力,卻無法擊敗對方。

而更重要的,卻是眼前這個少女的眼神和她在山洞裏向她逼問道家心法的意義時完全不同,那是一種迷迷茫茫,卻又異常淩厲的眼睛。

就像是在這短短的幾天裏發生了什麽事,讓她整個人都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

“交出天書,”隱娘麵無表情地道,“我可以原諒你差點害死我二師姐的事。”

黑羽淡淡道:“做夢!”

“是麽?”隱娘將飛雪劍插在地上,劍尖透入地板,豎在那裏。然後,她用手緩緩解開發髻,並將一絲秀發咬在齒間。

她在做什麽?黑羽眯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眼前這突然變得怪異的少女。她看見隱娘卷起左袖,然後用右手提起仙劍……在自己的手背上割了一劍。

血,沿著劍尖緩緩落下,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

周圍的光線驀然一暗,蕭殺之氣無由而來。隱娘將帶著的劍尖緩緩指向黑羽,嬌軀側旋,目光清冷:“那麽……你就死在這裏吧。”

這一瞬間,莫名的恐懼抓住了黑羽的心。她看著眼前這披頭散發、自傷身體的少女,心裏竟生出一種必死的絕望。她會死,她將毫無疑義地死在對方的這一劍之下,無路可退,無處可逃。

黑羽從小就被幽芮姥姥培養成夜叉族中的刺客,到現在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也遇到過不少強敵,卻從來不曾害怕過。然而這一刻,隱娘劍意未出,那森寒的殺意便已直透進她的靈魂深處,讓她戰栗,讓她害怕。

沒有人能夠擋住對方的這一劍。

雖然不知道聶隱娘將要用出的是什麽樣的劍法,但是,黑羽的心中卻有一種清晰的明悟,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擋得住聶隱娘即將斬出的劍光。

她已必死無疑。

風,闖入這近乎封閉的室內,卷動著隱娘的綃衣,吹拂著黑羽的羽翅。

隱娘緩緩地劃動仙劍。

就在這時,一道劍光從陽台躍了進來,有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隱娘,你師父叫我來幫你。”

劍勢頓住,寒意消散,光線複還。與此同時,黑羽雙翅一振,砰的一聲破窗而出。

趕來的人是袁寶兒,她並沒有意識到正是由於她的出現,反而拯救了黑羽。掠到隱娘身邊,見她手臂淌血,袁寶兒驚道:“你受傷了?”

隱娘勉強地露了個微笑:“沒什麽,隻是不小心被她刺了一矛。”

“我們去追她。”袁寶兒見隱娘受傷,立時大怒,化作一道劍光便穿窗而出,直往黑羽追去。

隱娘深吸一口氣,還劍入鞘,以右手的袖子拭去自己額上的冷汗,眼神仍是異樣的冰冷。緊接著,她也穿窗而出,與袁寶兒一同追著黑羽。

黑羽在空中振翅飛著,雖然她飛得極快,袁寶兒和隱娘的劍光卻也不慢。雖然不知道聶隱娘為什麽會突然收手,但那凝而未發的一劍仍然在她的心頭留下了一絲陰影。她心知這樣下去難以擺脫追擊,於是便往上空飛去,穿雲拔霧,直上雲霄,然後再一個轉身,短矛旋出光華。

罡風忽至,驚雷亂起,一道道霹靂交錯而下。袁寶兒和隱娘在霹靂間穿梭,分成左右擊向黑羽。

精光閃現,怒電交織,黑羽連擋了袁、聶二人數劍,縱身再逃。三人就這樣一邊戰著一邊遠離城市,不知不覺,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她們打到雲端上空氣稀薄之處,呼吸困難,俱是香汗淋漓。

在擋住隱娘的又一劍後,黑羽眼睛盯著隱娘,身形往後疾退。她很清楚地知道現在的隱娘並沒有全力以赴,至於其中原因,黑羽卻並不明了,仿佛在多了一個幫手後,隱娘的本事反而弱了下來,遠不及她適才獨自麵對黑羽時的犀利和冷漠。

以一道電光截下袁寶兒,她雙翅一拍,疾騰向遠處。

袁寶兒還要再追,隱娘卻看著天際最後一道暮光,想起一事,驚道:“糟了!”

袁寶兒停了下來,回頭問:“什麽事?”

隱娘趕緊道:“師父還另有要事要我去做,我卻差點忘了。”

袁寶兒也想起風魂確實有事交待過隱娘和媚兒,於是回頭看了看沒入天際的黑羽,說道:“算了,如果她一心要逃的話,我們也很難殺死她,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於是,兩人化作劍光往回飛去,還未接近城市上空,天色便已暗了下來,圓月升起。隱娘心中焦急,不知不覺加快了速度,卻又想道:“其實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師父已經交待過媚兒,一定要看到我後,才可以讓那一個師父跳下樓去。媚兒再怎麽迷糊,也不會在這麽重要的事情上犯錯。”

劍光如電,夜風倒卷。她終於來到那座大廈的上方,低頭看去,隻見穿著泡泡袖的媚兒正獨自站在那裏,一邊搖著毛茸茸的尾巴,一邊哼著歌兒。

見到媚兒還在,隱娘這才放下心來,落了下去。這時,媚兒也看著她,高興地揮著手:“隱娘,你來遲了,師父已經穿越了……”

穿越了……穿越了……

隱娘怔了一怔,從懷中取出陰陽鏡:“陰陽鏡還在我這裏,師父怎麽穿越?”

呆!

小狐妖整個人定在那裏,手也不揮了,尾巴也不搖了,嘴巴張得老大,簡直可以塞進一個雞蛋。一種不好的預感闖進了隱娘的心頭,她道:“媚兒……難道你……”

兩個人一同探頭往大廈的下方看去。

一具屍體正躺在那裏。

此時,袁寶兒也追了上來,看了看完全呆滯的隱娘和媚兒,又看了看地麵上的屍體,立時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喃喃地道:“怎、怎麽會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