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魂將紅線放在一塊石頭上,彎腰掀起她的裙腳,查看她左腿上的傷。

她小腿的腿骨已經斷裂。

這美麗女徒的性子過於堅強,反而讓風魂更加擔心,他將稍有移位的斷裂處複位,抹上弄碎的仙丹,又用木板固定住。

風魂做的並不夠好,但紅線雖然疼得冒出冷汗,卻始終沒有哼上一聲。

風魂又給了她一粒仙丹,想讓她服下,但她卻隻是默默地收起,也不服用。風魂看了她一眼,見她的眼睛依舊濕潤,也就沒有勸她。

他把紅線抱到草地上,小心地讓她躺在自己懷中。

紅線漸漸的睡著了。

金光劍始終被她摟在懷中。

月亮漸漸的升了起來,柔風吹過,讓草地上流動著淺綠色的粼光。一隻貓頭鷹落在前方的樹梢上,瞅了瞅他們,又向遠方飛掠。

風魂摟著薛紅線,腦中卻想起了風芷馨,如果他無法在三百年後找到芷馨,那獨自穿越到古代的芷馨是否也會像紅線一樣,孤苦地走在陌生的環境裏?她又是否能夠自己照顧好自己?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紅線的傷很快的恢複了。她的體內本就已練成了仙家真氣,腿傷上又抹有仙丹,自然好得極快。

而一旦突破了以氣禦劍這一關,她的禦劍之術更是突飛猛進。

風魂帶著她仍然是往西南方走,偶爾經過一些村莊和城鎮,也會一同進去逛逛。他對東晉的一些習俗和許多東西並不了解,許多時候都需要紅線替他解說,漸漸的,紅線也知道她的這個“神仙師父”在很多方麵都一竅不通,卻也隻是以為師父定是從小在仙山或洞天之中修行,不了解世俗之事乃是理所當然,在回答師父的問題之餘,話也漸漸多了。

那時候的男女之防本就不嚴,民間女子登高臨水、連夜遊玩都是常事,風魂與紅線雖然是年輕男女走在一起,也沒有遇到什麽人加以議論。如果說有引起關注的話,那也隻是因為紅線不但貌美,而且舉止間自有一種秀氣,不同於一般的鄉野女子。

在民間流連了一些日子之後,風魂對當前的時局也開始有了了解。

此時,淝水之戰已經結束,北方由於苻堅在大敗之後又不斷遭遇背叛,已經四分五裂,其實苻堅也算是有為的名主,隻可惜他手下的重要謀臣王猛死得太早,而他在統一北方後又心生驕傲,以為能夠一舉征服南方,結果反而在大意之下慘敗於淝水,若非遭此逆轉,他恐怕真的能夠將唐初的盛世提前個數百年。

淝水之戰的大勝,本使南方人心大定,而在麵對北方強敵時臨危受命、鎮之以靜的名相謝安更是聲望達到極點。然而僅僅過了兩年,受到朝廷排擠的謝安便因病而死,會稽王司馬道子把持朝政,與孝武帝司馬曜的爭鬥日趨尖銳,而沿海諸郡的老百姓又因為無法忍受各種苛捐雜稅和朝廷的強製征兵,在天師道的煽動下開始發動暴亂。

沿海八郡的百姓對天師道的起義紛紛響應,在短短的十幾天內,前來投奔的人數便已擴展至數萬。他們焚燒官府,沒收士族財產,並打得守衛郡縣的朝廷軍隊紛紛潰逃。

而真正讓風魂在意的是,天師道首領的名字,竟是叫做孫恩。

天師道之所以能夠帶著那些聚集而來的普通老百姓不斷取得勝利,據說,便是因為天師孫恩不但信徒眾多,其本身更是有著各種神通。天師孫恩不隻能夠將符紙化入水中治療各種傷病,更能撒豆成兵,搬神運鬼,而其身邊的一些道徒也往往具有呼風喚雨的奇能,在戰場上施展出來,竟是無往而不利。

風魂多方打聽,發現低層的老百姓雖然將天師孫恩傳得神通廣大,但其實根本沒有誰知道他到底相貌如何,說他像個文弱書生的也有,說他高大魁梧身長八尺的也有,甚至有人說他是三頭六臂,每個頭上還開著天眼。

但沒有人猜他是個女人!

應該隻是巧合吧?他想。

不管怎麽想,他都覺得這天師孫恩和他所認識的孫靈秀不會是同一個人。

而隨著關於天師道發動暴亂的消息知道得越多,薛紅線卻也漸漸變得不安起來,有好幾次,風魂都見她張開口像是要向自己說些什麽,卻終又閉上。

風魂問:“紅線,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紅線猶豫了一下,才低著頭幽幽說道:“再過幾天便是我生母的祭日,我想回家一趟。”

“你家在哪裏?”

“會稽。”

會稽?風魂覺得這個地名最近好像經常有人提到。

然後,他心中醒悟過來。

天師道已經從臨海打到了上虞,接下來即將攻打的地方豈非就是會稽?鎮守在會稽的乃是內史王凝之,風魂對曆史了解不多,但一聽到王凝之這個名字時,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幾句,不為什麽,隻因為這王凝之有個在後世極出名的父親和弟弟。

他的老爸王羲之、弟弟王獻之並稱為“二王”,都是中國古代曆史上著名的書法家,他們的每一帖每一字在二十一世紀都可稱得上是無價之寶。尤其是王羲之,他的《蘭亭序》可是被後世稱為“天下第一行書”,隻可惜其真跡據說被唐太宗李世民拿去陪葬了,流傳下來的全都是摹本。

或許應該去跟王凝之套套近乎,如果弄到一兩張他老爸和老弟的真跡,回到自己的時代後,不就一輩子不愁失業了?

“好,”他看著紅線,“我跟你一起去。”

雖然他答應了紅線,但紅線卻隻是低著頭,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讓他覺得有點奇怪。

此時,紅線已經學會了太乙金光縱,於是風魂便站在她身後扶著她的肩,讓紅線以禦劍之術載著她一同前往會稽。

紅線意動劍動,立時風雷驚起,仿若白日驚虹,直往南方飛去。

這太乙金光縱,乃是以太陰之氣禦動風雷,速度極快,不一時,他們便已躍過徐州,又在太湖遊玩了一日,再繼續南下,直落在會稽山上。

這會稽山在上古時期又稱茅山(並非是現在江蘇境內的茅山),乃是大禹所葬之處,而山腳古城因山而得名,亦名會稽。

風魂在他自己的那個時代本是一名職業棋手,轉戰過全國各地,其實也到過這會稽山下,那時這山雖然仍叫會稽山,但這片地卻已不叫會稽,而早已更名為紹興。圍棋本就承載著傳統文化的內涵,每到一處,自不免接觸到各地的風土人情和曆史文化,隻是畢竟隔了一千多年,別說人不相同,便是這景物也僅有個相似的輪廓,雖然仍是千岩竟秀,萬壑爭流,卻少了二十一世紀那無處不在的人工味道,多了無數的自然秀麗。

風魂見紅線默默看著山下石城,心知她的家必在其中,於是笑道:“你先回家去吧,這裏風景不錯,我先到處轉轉,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傳說中的禹穴。”

他那個時代的人最重隱私,紅線既然總是不願說她的家世,風魂也不追問。

紅線自然知道師父的體貼,眼眶一紅:“師父……”

“傻丫頭,”風魂牽著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去吧。”

紅線點了點頭,這才禦著劍光往山下去了。

美麗女徒走後,風魂便在這會稽山上到處亂逛,在一千多年後他雖然也到過紹興,但那時他心裏隻記掛著棋戰的輸贏,那有心思遊玩?再加上時間緊迫,也沒有遊玩的空暇。

而現在有了閑心,再加上又是以遁法行走,不勞不累,自然不免看得興起。

東晉著名的道教宗師葛洪便是在這會稽山上練丹飛升,留下了知名景勝“葛仙煉丹岩”,此外還有香爐峰、陽明洞,雖然此時都還沒有被人“開發”,卻讓風魂看得賞心悅目。

他又飄到山側,想要尋找會稽山的天然大佛彌勒岩,卻怎麽也無法尋到。

這彌勒岩既是“天然形成”,怎麽卻無法找到?莫非是此時還沒有被人“雕刻”上去?他有些不解,卻沒有太過在意,又轉去看那傳說中大禹治水後,王母娘娘之女瑤姬從東海而來、所乘石船化成的石帆山。

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前,風魂也曾看過不少穿越小說,那些主角穿越之後所做的事無一不是改變曆史、建功立業,最不濟也要娶個三妻四妾坐擁天下財富,他每次看了後都覺得難以理解,在二十一世紀,人們的生活節奏便已是快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那些主角穿越之後,還要在那忙碌一生,真是何苦來著。

在這空氣清新風景自然民風純樸的古代到處遊山玩水,豈非才是一種樂趣?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那些穿越小說不寫後宮不寫爭霸,隻寫遊山玩水逛遍各地的話,那早就沒人看了。

雖然借助遁法,但他逛得寫意,不知不覺中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竟是一連幾天過去了。

直到逛得有些厭了,他站在高處看著腳下石城,心想:“‘到紹興、喝黃酒’,這會稽可是中國黃酒的起源地,我既然已是到了這裏,若不去喝一趟真正的‘古代美酒’,豈非是白來了一場?”

隻是,喝酒卻是要錢的,他身上要仙丹是有不少,要錢卻一分沒有。

想了一想,他便用術法擒了一隻猛虎,扛到山下尋到一處看上去頗為殷實的山莊叫賣。不一會兒,山莊的主人便走了進來,看到被擒的猛虎大吃一驚,與風魂略一討價,便讓人將猛虎抬了進去,給了風魂一些錢幣。

風魂對這個時期的錢幣本就沒有多少認識,但看到那山莊主人臉上的笑容,卻也知道自己定是賣虧了,他走在路上,看著那幾枚製造粗劣印跡模糊的五銖錢,也不知道它們夠不夠讓自己去喝酒。

接近城門的時候,他思來想去,總覺得靠這點錢就去學古代豪俠們“千金一擲換美酒”,似乎不太靠譜,又想到自己口袋裏的仙丹可都是秦始皇用五百名童男童女都換不來的東西,不利用太浪費了。

於是,他找了根木棍,又用錢幣換了塊舊布。

他自己寫不來這個時期的繁體字,於是找了個看上去“很有文化”的路人請他幫忙,想要在破布上寫上“販賣仙丹,包冶百病”。

誰知那家夥一聽之後,便嚇得跑了。

沒過多久,那家夥便帶著幾名士兵跑了過來。

難道是這個時代的城管?風魂不解地看著那些氣勢洶洶的士兵。

“奸細,”士兵們將他擒住,冷笑道,“身為奸細,竟然如此張狂,簡直是不想活了。”

風魂這才知道他們是把他當成天師道信徒了。

他暗歎一聲,心想自己還真是倒黴,無奈之下,隻好使了個隱身遁法,脫身而去。

那些士兵明明抓住了他,忽然之間卻又抓了個空,不禁麵麵相覷,更加確信那可疑的青年必是天師道道徒,而且既然會這種裝神弄鬼的本事,地位也絕對不低,聯想到那些叛民將要進攻會稽的傳聞,俱都心驚不已。

恰在這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他們身邊,有個美豔的女人探出身來,向他們清清冷冷地問道:“出了什麽事?剛才那突然消失的人卻又是誰?”

這幾名士兵從馬車上的標誌認出了問話的夫人是誰,慌忙束手行禮,並告訴她剛才那青年定是天師道的細作,進入城中恐有不軌。

那女子想了一想,讓身邊的丫環取出筆墨,就在馬車上畫了起來。畫完之後,遞出馬車:“我已將那人的相貌畫下,你們可找人臨摹並四處張貼,定要將那細作找出來。”

那幾名士兵慌忙接畫而去。

馬車繼續駛進城中,經過石橋,七轉八彎之後,進入一個華貴的宅院。

那女子下了馬車,進入房中,想了一想,又覺得自己剛才所畫的人像經過他人多次臨摹之後,恐怕會與真人不再相似,於是又用桌上紙筆畫了十數張,找人分發下去。

畫完之後,她無事可做,於是靜坐在院中看著飄飛的柳絮,平淡自然,也不覺寂寞。

忽地,有道劍光直落而下。

一個身穿五色彩衣的妙麗女子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亦不驚慌,隻是從容地站起,彎腰下拜:“仙子不是在助我夫君布壇列陣,以抵禦那妖師孫恩的邪術麽?如何有空來到這裏?”

王妙想微笑著將她扶起:“道韞夫人不必如此多禮,妙想雖是受王母娘娘之命前來,卻也早聞夫人的才學,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與夫人交談。”

謝道韞淡淡一笑,雖然她對自己的才學亦有自信,卻也知道在這大戰之前的時刻,妙想仙子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跑來找她談心。

果然,隻見王妙想將一張人像畫擺在她的麵前:“請問夫人,您是在哪裏見到這位風魂公子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