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魂跟在趙蕪女身後,在海上飛了許久。
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趙蕪女雖然有傷在身,卻強迫自己飛著,一刻也不停歇。
最終,她朝浮在海上的一座孤島落去,那孤島上空有雲霧籠罩,周圍的海水自成渦流,顯然是她早就安排好的藏身之處。
她變回人形落在島上,青色龍鱗化作翠綠色束胸長裙,背上雙翼也變成花邊對襟短衣。
她半跪在地,以手撫胸,咳出血絲。
好一陣,她才緩過氣來,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孤島的中央走去。
風魂身化青煙,悄悄跟在她的身後。一路上雖然設有不少禁製和陷阱,卻全都被她輕易識破,而趙蕪女身上帶傷,又心神不寧,根本無法注意到有人在跟蹤她。
她來到孤島中央的一個山穀,這裏原本藏有她的一些族人,然而她卻發現,此時裏麵已是空無一人,立時心中大驚。
一個女子從陰暗處走了出來:“公主,出了什麽事,你受傷了?”
趙蕪女看著那女子,心中一緊,勉強壓下傷勢,冷然問:“心月狐,你不在長安皇宮應付人皇,為何跑到這裏來?”
心月狐輕歎一聲:“上官婉兒已經背叛公主,將公主出賣給天庭,我得知消息後,急忙趕到這裏,看來仍是遲了一步。”
“竟是那個賤丫頭?”趙蕪女心中一怒,心血翻騰,不由急咳了幾句。
“公主傷得很重?”心月狐慢慢地接近她。
趙蕪女正要答話,耳邊卻突然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小心,出賣你的不是婉兒,而是這個女人。”
趙蕪女臉色一變,立時退了一步,冷冷地看著心月狐。心月狐見她突然變得警戒起來,隻好停在那裏,微笑道:“公主殿下何必如此小心?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趙蕪女沒有答話,隻是臉色陰晴難定。她分明聽出在暗中用傳音之術提醒她的,正是身為東皇傳人的風魂,卻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又為什麽要提醒她?
但她本是精明之人,隻是有傷在身,再加上昨日的那場行動,雖然焚了南海龍宮,殺了敖欽和敖閏,卻也害得自己身邊的人一一死去,得不償失,心中難免又痛又悔,沒有心思去太多。及至風魂這一提醒,她立時也反應過來。
天庭顯然早已知道有她這樣一個人存在,也知道她就是篡改天命、謀害人皇的主謀,因此一直都在暗中注意她。而將她出賣給天庭的絕不是上官婉兒,皆因上官婉兒在她身邊的日子遠比心月狐長得多,而且在此之間,她一直是將演算天命之事交給上官婉兒來做。
如果真的是上官婉兒出賣她,她早就已經死了。
心月狐卻有些不同,心月狐與她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而她並沒有將自己的真正目的透露給心月狐,這也是天庭雖然早就注意到她,卻沒有當機立斷,及早將她鏟除的原因。
“現在,不管他們再做什麽都已經遲了。”趙蕪女心中冷笑著。天庭隻以為她的目的是想藉由對天命的篡改,假心月狐之手控製人間界,又或是誅殺敖家四兄為先祖報仇,卻不知,她的目的根本不僅如此。
就算現在她死在這裏,也沒有多大關係。
因為該做的事,她都已經做完了。
心月狐見她不但突然冷靜下來,看著自己的目光中更是透著一種詭異的嘲弄和冷笑,心中亦是一凜。
“心月狐,”趙蕪女冷冷一笑,“何不讓你帶來的這幾個天庭走狗出來?”
“原來你已經察覺到了,”心月狐微微一笑,“看來我確實是小瞧了你。”
趙蕪女淡淡道:“看來,並不是你小瞧了我,而是我實在小瞧了王母娘娘。想必你因為犯下天條逃到人間等事,全都是假的,其實你根本就是奉王母娘娘之命故意接近我,想弄清我的目的?”
“這倒不是,”心月狐道,“我確實是犯了天條,迫不得已逃到人間,這才被你找上。隻是那之後沒多久,我就被雷部捉了回去,沒奈何,我也就隻好把你找我辦的事交待出來,看看能否減輕我的罪行。沒想到王母娘娘知道之後,竟會恕了我以往的過錯,放我出來,讓我繼續與你合作,看你到底想要做什麽。那時連我也沒想到,你竟會是上古龍神應龍之後,難怪王母娘娘會如此重視你。”
趙蕪女麵無表情。
暗處走出了四位天將,分別手持青鋒寶劍、碧玉琵琶、混元珠傘,以及紫金花狐貂。
“原來是風、調、雨、順四大天王,”趙蕪女冷笑道,“想不到我這樣一個弱女子,竟讓玉帝和王母娘娘如此看重。”
這風、調、雨、順四大天王,又稱魔家四將,乃是增長天王魔禮青、廣目天王魔禮紅、多聞天王魔禮海、持國天王魔禮壽。這四將稟人間正氣,立地水火風之相,且各有秘授奇珍,原本是佛教護世四大天王,後來轉入道門,成為天庭有名的四位護界天神。
一般來說,天庭要捉拿誰,基本都是由雷鬥二部執行,除非是極其重要的犯人,天庭才會將他四人派出。
一看到是這四位天王,趙蕪女便已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
“四位將軍,”心月狐抽身而退,“她就交給你們了。”
增長天王冷哼一聲,既沒有看趙蕪女,也沒有看心月狐,反正清清冷冷看向眼處:“什麽人躲在那裏?”
心月狐心中一驚,這才知道暗處還有他人。趙蕪女卻是沉默,她已知道躲在暗處的便是風魂,雖然不知道他剛才為何會好心提醒自己,但趙蕪女並不指望風魂會現身出來,與自己並肩作戰。
但是她錯了。
隨著一聲苦笑,風魂竟然走了出來,與趙蕪女並肩戰在一起。
增長天王道:“你是何人?”
“我不過是個剛好路過的凡夫俗子,”風魂看著這四大天王,苦笑道,“因為和這位姑娘有些交情,所以想請四位將軍暫時放過她。”
心月狐自然認得風魂,於是笑道:“這不是風公子麽?想不到風公子不但與飛瓊仙子卿卿我我,連這位趙公主也被你勾搭上了,公子果然不愧是姓風,當真是風流得緊。”
趙蕪女冷冷地道:“鬼才會跟這人有交情,我恨他入骨,最好他現在就死在我的眼前。”
風魂更是苦笑,心想自己真是何苦來著,這女人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就算救了她,她也不見得領情,更何況麵對的還是護界四大天王,想要從他們手中救人,一個不小心,隻怕連自己的性命都搭了進去。
隻是,一想到妹妹那讓他救人的哭泣聲,雖然風魂到現在也弄不懂那到底是自己的幻聽還是確有其事,至少,在他心中已是生出一種不能坐看這個女人死去的奇怪念頭。更何況,如果能救下趙蕪女,從實用一點的角度來說,也算是讓西方太極天皇欠了自己一份人情。
雖然風魂仍是弄不明白西皇和趙蕪女之間到底有何關係,但他在南海強行出麵,攔下鬥部的群星惡煞,總不會是為了讓趙蕪女死在這裏吧?
增長天王冷然道:“這麽說,你是跑來多管閑事的?”
風魂歎氣:“其實我是跑來請四位將軍喝酒的,隻是想來,四位將軍肯定不會給我麵子。”
風、調、雨、順四大天王各持秘寶散開,將他和趙蕪女圍在一起。趙蕪女卻不管他們,而是扭頭狠狠瞪著風魂:“誰用你在這假好心,給我滾開。”
風魂道:“是我自己要幫你。”
趙蕪女怒道:“誰要你幫……”
“我說了,我幫你,那是因為我自己要幫你,”風魂麵無表情地截道,“至於你要不要我幫忙,那關我屁事?”
趙蕪女張開嘴,感覺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噎住一般,竟不知道該說什麽。與天庭對抗豈是兒戲?然而這人不但站出來與她並肩作戰,居然連解釋也不解釋一下,簡直就跟鬧著玩一般。
不隻是趙蕪女,連心月狐也有點摸不著頭腦。當初在泰山時,正是她幫助趙蕪女假傳玉帝旨意引開許飛瓊,讓上官婉兒有機會接近風魂盜取寶鏡,結果卻是風魂與趙蕪女所帶的人生出衝突,不但鬼迷宗宗主阿智華王和無量仙子曼荼羅被風魂逼得自削耳朵,連五台山鈷印大師都死在那裏。
無論怎麽想,風魂和趙蕪女應該都是屬於敵對關係才是。
結果,風魂竟然不顧凶險地站了出來,幫助他的敵人?
如果說風魂是被趙蕪女的美色所迷,那還說得過去,然而看情形卻又顯然不是如此。
心月狐越想越不明白,開始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了。
增長天王等四人卻不管那麽多,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捉拿趙蕪女,不管是誰攔著他們,他們自都先擒下再說。眼見風魂不肯退去,增長天王冷然道:“你既要庇護天庭重犯,那可是你自己找死。”
四位天王散在四周,緊圍著風魂二人。
持國天王魔禮壽首先放出了紫金花狐貂。
名字是貂,其實是蜃。
花狐貂化作蜃怪,朝風魂二人吐出迷幻瘴霧,瘴霧扭曲,以無數觀想闖入風魂與趙蕪女的心頭,或現修羅地獄,或現玉女投懷,森森白骨,靡靡之音,全都是奪人心魄的東西。風魂前些日子在稟氣成真時麵對過比這更強大的魔頭,雖然稟氣成真以失敗而告終,卻因在事後領悟到木公返虛前對他的那番指點,心靈直達空寂,領悟了道即自身的真諦,對蜃怪所幻化的外魔自然並不如何在意。
趙蕪女卻是身上帶傷,又飛了一天一夜,早已筋疲力盡,難以抵擋。
多聞天王魔禮海手持混元珠傘飛到空中,將傘一張,風沙立起,大地搖動。趙蕪女神魄搖動,就要被混元珠傘吸入其中。
“好,就算拚得一死,我也要看看你們這護界四大天王的本事。”風魂狂笑一聲。他雖然還未成真入聖,但青陽之氣已聚,立時全力施為,青陽之氣以他自身為中心不斷擴散,逼退蜃氣,止住風沙
增長天王沒有想到風魂身為凡人,竟有這等本事,雙目一瞪,摯出青鋒寶劍劈向風魂,這一劍氣奪河山,直有開天裂地之勢。趙蕪女見風魂無法應付過來,立時身形一幻,化作帶翼龍口吐電光擊向青鋒寶劍。
青鋒寶劍雖被電光擋住,然而廣目天王魔禮紅已是退到遠處撥弄碧玉琵琶。這碧王琵琶上共有四根弦,分別代表了水、火、風、土四種仙術。持國天王的蜃怪生出幻像,廣目天王的碧玉琵琶混以仙術,二者互相配合,真真假假,似真似幻,令人難以應付。
風魂不得不拚盡全力,才能勉強支撐。
增長天王冷笑一聲,身子一長,立現頂天立地之像,青鋒寶劍怒斬而下,要將風魂和趙蕪女直接斬殺。
誰知劍下青光一閃,風魂和趙蕪女俱皆失了蹤影。
增長天王怔了一怔,多聞天王卻將混元珠傘一晃,一道光芒覆住整個島嶼,這光芒亦有透天徹地之能,可以讓任何人無所遁形。
“在那裏。”廣目天王發現風魂帶著趙蕪女欲沿著地底往島外逃去,立時挑動琵琶,生出罡風,罡風透進地底,阻住風魂和趙蕪女的去路。
增長天王見這小子剛剛還說什麽要“拚得一死”,結果甫一交手就帶著趙蕪女逃了,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邊朝風魂二人追去,一邊提醒其他人,“此人移形換體之術極是了得,小心被他借遁術逃走。”
多聞天王冷笑道:“他逃不了。”
混元珠傘越擴越大,將整個孤島覆在傘下。
此時,風魂也是大吃一驚。
從一開始,他就不想與這四位天神拚個你死我活,那毫無意義。而在看到這四神配合有度,馬上便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本事,根本打不過他們,於是,雖然做出要拚死一戰的姿態,卻是暗用遁法,趁他們一不留神,以自身青氣帶了趙蕪女便跑。
誰知這四位天神的秘寶如此了得,多聞天王的混元珠傘也具有類似玄元磚一樣的徹地之人,一下子便將他找了出來,而廣目天王所碧玉琵琶喚出的罡風,更是直接透進地脈,讓他遁無可遁。
無奈之下,風魂隻好帶著趙蕪女飛出地底,想要從空中遠遁,但混元珠傘早已覆在他們頭頂,風止雲消,各種遁術全被禁住。而增長、廣目、持國三位天王已是追上他們,又將他們圍在中央。
趙蕪女回複人身,與風魂背貼著貼,她早已無力支撐,雖然隻是這麽一會,身上傷口崩裂,冷汗直流,背上濕裳貼著風魂,那一片冰涼將兩人緊緊係在一起。
眼見頭頂混元珠傘遮天蓋地,增長天王等人殺氣騰騰,她知道他們根本就難以逃出去。咬了咬牙,她頭也不回地向風魂說道:“你走吧,他們要殺的隻是我,跟你無關。”
風魂淡淡道:“我不會扔下你。”
趙蕪女心中一顫。這兩日,她本是想盡屠敖家兄弟等龍族叛徒,誰知雖然燒了南海龍宮,惹起腥風血雨,卻在眼看著大仇得報之際,自己也因為被心月狐出賣而遭到天庭圍攻,身邊的人逐一死去。在從南海龍宮逃到這裏的這一天一夜裏,她一個人在無涯的大海上飛著,那種天地雖大卻無容身之地的孤獨和悲涼,讓她難以忍受。
她本以為來到這裏便可以找到自己的其他同伴,誰知等待她的卻是敵人。
她開始絕望了。
但她卻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毫無希望的絕境中,竟會有人不顧自身安危地站在了她的身邊。而這個人原本應該是她的敵人。
一個打過她耳光的敵人。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她其實並沒有像自己一直以為的那樣痛恨風魂。不管是敵是友,但她開始關注這個人的時候,但她為因為這個人對她的無禮而憤怒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天空已被遮掩,放眼所見,盡是一陣昏暗。
兩人就這樣背貼著貼,一同麵對著死亡。
沉默,隻是那麽一會兒。
戰鬥很快便又再次打響,隨著廣目天王手指亂逃,碧玉琵琶奏出狂亂的弦音,水風火土各種仙術接踵而至。風魂心知趙蕪女已無力再戰,隻得腳踏七星,一邊以青陽之氣將她和自己護住,一邊以五行之術化解碧玉琵琶的攻擊。
持國天王見機,立時再將花狐貂一祭,花狐貂化作紫金龍,向他們咬來。趙蕪女嬌叱一聲,強提精神,現出原形與紫金龍戰成一塊。
電閃雷鳴,焰光隱現,那森森的寒意直奪人心。
雖然敵住了廣目天王和持國天王,然而風魂的心中全無喜意。且不說多聞天王的混元珠傘仍然罩在他們頭頂,連增長天王,都還在那看著。
增長天王手持青鋒寶劍,麵無表情,雖然還沒有動手,但那強勁的殺氣便已是讓人無法逼視。忽地,他一劍劈來,劍上挾著風雷之音,破天斬地,暗藏陰陽奧妙之機。
增長天王這一出手,風魂已知道自己必無幸理。對方這一劍根本就是在看穿他的青陽之氣為了對抗碧玉琵琶的仙術而生出裂隙,這才一劍劈開。
就在他自忖必死的時候,身邊的帶翼青龍卻發出怒吼,拋下花狐貂所化的紫金龍扭身而下,不顧一切地衝向增長天王。增長天王無奈隻好劍勢一轉,連劈數劍,擋住趙蕪女噴出的電光雷霆。
趙蕪女雖然解了風魂的性命之厄,卻將自己的後背暴雷在紫金龍的攻擊之下,紫金龍撲了下來,雙爪猛抓,在她的背上留下深深傷痕,痛得她慘叫一聲,化作人身往下方跌去。
風魂又驚又怒,不管他對趙蕪女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至少趙蕪女置自身於不顧而強行救他的做法,已是讓他心中一震。而增長天王和持國天王緊追在她的身後,對她趕盡殺絕的做法,更是讓他想起了當年王妙想被紫光夫人逼死的情形。
他隻覺得腦中轟得一響,仿佛周圍所有的景象全都失去了色彩,青陽之氣凝聚到極點,再隨著他的那股憤怒一泄而去。
一瞬間,山河變色,地動山搖,無數旋風在他的身邊自行生出,他就這樣俯衝而下。
增長天王和持國天王隻覺得一種無法擺脫的氣壓突然聚集而來,充斥在天地間的每一個角度,一時都頓在那裏,臉色驚疑。眼見風魂衝過自己身邊,增長天王終究是天界的著名神將,硬是擺脫心中那無由而生的驚懼,一劍向他斬去。
誰知風魂盡化青氣,玄而又玄地扭了一下,增長天王隻覺得眼前的空間一個錯位,那團青氣似緩實快,似近實遠。
他的青鋒寶劍竟然斬了個空。
而風魂就這樣追上趙蕪女,摟住她的嬌軀落到地上,瞬息不見。
增長天王沒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讓他們跑了,強壓下心頭怒意,躍上雲端,喝問:“他們逃到了哪裏?”
“放心,”多聞天王手持混元珠傘,道,“他們不可能逃出我的蕩邪罹風網。”
覆住整個孤島的混元珠傘開始旋動,越旋越快,在傘的邊緣生出一道道光芒,織成天網,透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