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蕪女站在遠處的文玉樹下,看著風魂和一條粉紅色的蛟龍從龍宮上空往外闖。
他們突圍的方向看上去全無規則,闖一陣,停一陣,有時還會後退幾步。然而奇怪的是,不管風魂帶著那條蛟龍停在哪裏,那個位置都剛好處在戰鬥雙方絕對僵持而均衡的狀況中,就算他們身邊圍滿了人,也總是人人都有交戰的目標,又或是被別人纏住,誰也沒空理會他們。
他們居然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移出戰場。
趙蕪女寒著臉。
在她身後,還站著袁隱居和其他一些人。
袁隱居見趙蕪女神情不太對勁,趕緊勸道:“公主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不管這場戰打得如何都不可以出麵,這本就是我們的既定方針……”
趙蕪女咬牙切齒道:“那混蛋會好端端的跑到那裏,必是為了破壞我們的計劃,我怎可以就這樣放過他?”
“公主……”
“不用說了,”趙蕪女想起自己所挨的耳光,隻覺得臉上還是一陣火辣,“我絕不會放過那個家夥。”
她騰身而起,帶著身後數人朝風魂飛去。
袁隱居攔不住她,不由得暗暗叫苦,卻又想到:“不妥,公主為何一看到風魂就會失去冷靜?袁昭儀臨走之前曾暗中提醒我,盡量不要讓公主殿下與這東皇傳人見麵,莫非也是看出了什麽?”
他急急跟在趙蕪女身後。
在趙蕪女滿腔怒火地衝來的時候,風魂也看到了她。
他暗叫一聲不好,翻到粉紅蛟龍身上,想要馬上脫出戰場。周圍越來越亂,如果他在這裏被人纏住,大家都殺紅了眼,他和浴月的危險性也會加大。
浴月龍身一扭,想要飛走,卻已遲了,趙蕪女身後的幾個化作妖獸朝她撲來,嚇得她差點想要扭頭逃回戰場中心。
風魂卻叫道:“浴月,隻管往外衝。”
他騎在龍背上揮一揮袖子,一團青陽煞氣逼出,將那些妖獸迫退。浴月立時趁機闖了過去。
頂上寒風一卷,卻是化作帶翼青龍的趙蕪女殺了過來,浴月自己就是龍族,卻從不曾看到有誰背上還長著雙翼,一時間有些發怔。好在她雖然弄不清狀況,但趙蕪女那滿身殺氣卻仍然讓浴月明白到,這條古怪的青龍可不是自己人。
趙蕪女帶著那些妖獸圍攻風魂,風魂雖然不想在這裏和她纏鬥,卻已是無可奈何。以他原本的想法,趙蕪女應該是那種躲在暗處算計一切的角色,絕不該這麽輕易地跑出來,現在看來,要麽是他算錯了,要麽就是這女人已失去了理智。
一條虯龍飛了過來,沿途灑下血雨。它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一眼看到麵前竟有一隻帶著雙翼地青龍,不由吼道:“汝是何人?”
趙蕪女冷笑道:“我是應龍之後,今日特來替先祖報仇……西海龍王敖閏。”
敖閏大驚,還沒反應過來,趙蕪女已從口中噴出一道閃電,硬生生擊在敖閏身上。敖閏身為西海龍王,本就是一眾妖魔圍攻的重心,身上掛了不少傷,好不容易逃到這裏,不想竟遇到身為應龍後人的趙蕪女。
他挨了趙蕪女的電光,立時口噴鮮血。
與此同時,趙蕪女身旁一個妖魔將身一變,也化作一條虯龍,朝敖閏冷冷說道:“敖閏,你可還記得我?”
敖閏失聲道:“你竟然還活著?”
這隻虯龍名為震宇,乃是當年龍神應龍身邊的戰友。敖家兄弟勾結帝俊背叛應龍,龍族中凡是不肯聽命於他們的基本都慘死當場,虯龍震宇亦曾受到他們的出賣,身受重傷。
敖閏原本以為他早就死了,卻沒想到他不但沒死,竟還突破了龍族的自身壽命活到現在。
震宇一聲怒嘯,衝敖閏咬去,敖閏早已失了閃避的力氣,發出一聲慘叫,整個身子在震宇的悲憤之下被咬成兩截,漫天血雨散開。
震宇仰天狂笑,數千年來的仇恨,今日終於有了得報的機會。
風魂見敖家四兄弟中已經死了兩個,而遠處竟還有許多妖魔加入圍攻龍族的戰團,知道這四海龍王今日已是難逃覆亡。這兄弟四人坐鎮四海已有數千年,像這種連自己的同胞都可以出賣的人,本就不得人心,這數千年來,仇人自是越積越多,隻是大家都隱忍不發,留到現在罷了。
問題是,浴月也是龍族,留在這樣的地方,早晚會被波及。於是,趁著西海龍王敖閏吸引別人注意時,他想讓浴月悄悄溜走。
然而趙蕪女卻不肯放過他們。
趙蕪女雙翼一拍,無數冰刺朝風魂和浴月直襲而去。
風魂一邊以術法抵擋住趙蕪女和這些妖魔的圍攻,一邊想:“會被這樣的惡女人纏住,我也真算是倒透了黴。”
其實就他的本心來說,趙蕪女篡改天命也好,大鬧南海也好,都跟他沒什麽關係。如果不是擔心婉兒姐妹兩人的安危,他根本就懶得理這個女人,而他之所以會無巧不巧地出現在這種地方,也不是為了要破壞趙蕪女的好事,純粹就是想帶走浴月罷了。
但趙蕪女卻顯然不是這麽看的,在她想來,風魂毫無疑問是在處處針對她,竟讓他的大弟子薛紅線毀去太極寶玉,又讓人在大唐皇宮壞她好事,現在更是跑到南海來找她麻煩。
其實,如果她能靜下心仔細想想,便會明白這些事都隻能算做是巧合,然而不知為何,平常時候她都可以冷靜地思考問題,但隻要一牽涉到這個可惡的男人,她就一陣心煩,根本無法冷靜下來。
她自己雖然不知道原因,風魂卻在無意間看到她印堂上的那點煞紅之氣,心中一動:“難怪這女人會一直找上我。”
當然,這個時候也沒有空去想太多。如果是他自己一人還好一些,總會有辦法脫出戰團,偏偏他還帶著浴月,總不能把這丫頭扔下,自己離開?無奈之下,他也隻好小心應付。
青陽之氣在他的體內循環不休。
在趙蕪女看來,風魂現在的實力要比他當日在泰山腳下對付鈷印大師和阿智華王等人時還更強大,但風魂自己卻知道,他的稟氣成真還差了一步。
在九嶷山時,他因為魔塵未解,幾乎走火入魔,為了不讓自己傷害到紅線和隱娘而被迫離開她們,幸好有慧紅及時出現,以空靈珠助他化去體內大部分的魔氣。隻可惜他當時心頭已亂,沒想太多便逃離了慧紅身邊,魔氣未曾消除幹淨。
此後,他在荒效曠野中回想起木公曾經說過的話,真正明白了什麽才是“天參玄玄”,並開始讓自己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青陽之氣不再由外麵進入他的體內,而是由他自己心靈生出,乃是“自身之道”。
遺憾的是,在他將成未成之際,孟岐與曼荼羅卻剛好路過,並用定魂刀鎖住他的元神,令他功虧一簣,體內的那點魔氣也一直沒有驅散。及至他醒來之後,以雙修術跟那鞭打他的侍女**,在奪去她的真陰時,也將體內的那點魔氣送進她的牝戶,這才使得自身所聚的青陽之氣不再含有任何雜質。
隻是,他體內雖然已聚了足夠多的青陽之氣,實力大增,卻還是無法直接成真。皆因他通過**他人來驅除魔氣的做法,隻能算是事後的補救,失了自然之道,又怎麽能夠藉此成真入聖?
雖然如此,他卻並不覺得有什麽遺憾。從差點被魔頭奪去神智,到現在青陽之氣聚成,這番轉變已足以讓他欣喜。至於在最關鍵的時候被人打擾,這其實也不算什麽,仙道多岐,在修仙的過程中本就會遇到各種麻煩。孟岐和曼荼羅會出現在那裏,看似恰巧,卻又焉知不是天意?
至少,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單是這點,他便覺得沒有什麽可氣餒之處。
浴月化成的粉紅蛟龍在敵人中左突右竄,而風魂剛用自身的青陽之氣將其護住。趙蕪女雖然帶著她身邊的妖魔急攻不止,卻被他以仙術阻住,怎麽也傷不了他,氣得牙齒直咬。
隻是風魂雖然護得自身平安,但也無法脫出重圍。他心知再這樣下去,就算自己無事,浴月也難免有失,於是衝著趙蕪女冷笑道:“你自身難保,又何必非要纏著我不放?”
趙蕪女所化的帶翼青龍發出一聲怒叱,冷冷地道:“莫非你現在才怕了不成?”
風魂歎道:“該怕的不是我,而是你。”
趙蕪女怒瞪著風魂,顯然沒有將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旁邊的袁隱居卻是暗暗心驚,他本就覺得這幾天趙蕪女的樣子有些不對勁。雖然目前的一切都還在他們的算計之中,四海龍族看上去也將死盡死絕,然而,他卻又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已經脫出了他們的控製。尤其是趙蕪女……她本不該是個如此衝動的人。
他正要勸趙蕪女收手退讓,畢竟,殺不殺風魂,顯然不是他們今天的重心所在。
然而就在這時,在所有人的上方,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頭頂的大海突然生出急勁的渦流,渦流越扯越大,竟將那深邃的海洋扯出一個巨大缺口,連南海龍宮都暴露在星月之下。
一時間,所有人都停止了戰鬥,惶惶不安地看著這驚心動魄的異象。趙蕪女更是重新化成人形,驚疑不定。
蒼穹破裂,星月失位,無數道閃電從空中劈落,現出幢幢人影。
趙蕪女看著這些身穿金甲的戰士,臉色終於變了:“吉曜惡煞,五鬥群星?”
她知道天庭早晚會注意到南海深處的動亂。
但卻沒有想到這些鬥部星將會來得這麽快。
不止是趙蕪女,連那些受其所惑前來攻打龍宮的海底族群也俱都驚惶起來。他們就算再怎麽痛恨敖家兄弟,也沒有膽子與天庭作對。
然而這些天兵天將出現得太過突然,而且人數眾多,有若天羅地網,團團地將它們圍住。
袁隱居來到趙蕪女身邊,沉聲道:“天庭早有準備。”
趙蕪女眼中閃過冷光。
玉帝和王母娘娘再怎麽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聚齊群星惡煞趕到這裏,唯一可以解釋的,隻能是他們早就知道南海會出事,這些鬥部星將,早已等在那裏。
“我太大意了。”趙蕪女轉過身,冷冷地看著風魂,心中大怒,“此人昨日分明便已偷聽到我與敖炳常的談話,我卻沒有及時作出應對之策。暗中通知天庭的,定是這個混蛋。”
風魂自然看得出她在想什麽,卻也懶得理她。
通知天庭的當然不是他,他還沒吃那麽飽。趙蕪女與四海龍族的恩恩怨怨,跟他屁大的關係都沒有,如果不是擔心浴月被他們連累進去,他現在隻怕早已前往淩波海了。
一通通戰鼓敲響在虛空,四周雲陣翻湧。一位頭戴三山飛鳳帽,身披金甲,腰纏玉帶的天官排眾而出,凜然喝道:“爾等聚眾鬧事,為禍南海,若是速速投降,本官還可向玉帝求情,否則,現在就讓爾等立死當場。”
那些海底種族和從各處聚來的妖魔本就並非全是一路,有的是別有目的,有的卻隻是單純地對敖家四兄弟不滿,甚至還有為了搶奪龍宮寶物而跑來湊熱鬧的,彼此之間互不認識。大家心既不齊,自然有的沉默,有的猶豫,其中不少人更是存了投降的打算。
趙蕪女向袁隱居使了眼色。
袁隱居趕緊悄悄地以某種手法通知他們混在妖魔中的自己人。
人群中有人大聲叫道:“大家不要上了天庭的當,他必是要誘騙我們投降,事後再一起算總帳。與其被他們關進天牢,甚至是被打入九幽,還不如大家齊心協力闖出去。”
立時,這類聲音此起彼伏,群妖對天庭本就不太信任,被人一片哄聲煽動,冷卻下來的戰意很快便又重新燃起。
那仙官冷笑道:“爾等可莫要自誤。”
話音未來,一道閃電從群妖中向他劈來。
這仙官乃是坎宮五鬥中的東鬥星君,對這劈來的閃電自然不懼,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身後便自有星將竄上前來替他接住閃電。
然而,閃電的威力雖然不大,卻無異於點燃炸雷的火種,這些鬥部天將本就以惡煞居多,對群妖根本就沒有看在眼中,見它們竟敢向東鬥星君出手,盡皆大怒,移上前方。而群妖見天庭兵將殺氣騰騰,更加相信天庭絕不可能放過自己,戰也是死,降也是死,還不如拚死一戰。
南海深處,戰火再燃,群妖與天兵天將就如同激流互撞般戰成一片,衝殺著,嘶喊著,那鮮紅的色彩,將這美麗的大海染上了殘酷的美。這些鬥部星將雖然勢大,但群妖亦是各有神通,又都是拚死反抗,一時間,雙方殺得難分難解。
眼見此處已亂成一團,趙蕪女不敢耽擱,她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風魂一眼:“給我記住!”
然後便帶著袁隱居和角圭、角虎等人趁亂往外衝去。
風魂攤手。
連他也不知道前輩子是不是造了太多的孽,竟會惹上這樣一個女人。
算了,他想。
這女人愛怎麽怎麽去。
“我們也離開吧。”他向浴月說道。
浴月問:“怎麽離開?”
“這個……”風魂看著周圍那些殺紅了眼的天兵天將和妖魔,不禁也頭痛起來。如此亂成一團,他們應該怎麽離開?跟著這些妖魔一起往外衝,那些天兵天將估計也沒空來替他們驗明正身,多半就是直接向他們砍來,在這種情況下被人砍死,隻怕有冤都無處伸。
就在這時,他心中一動,抬頭看往頭頂那深邃的星空。
這些妖魔以常年生活在海底的族群居多,現在受天庭圍困,自然下意識地往外亂衝,沒人敢往上方飛。畢竟這些鬥部星將都是從雲端之上下來的,而且雖然大海已被分開,連龍宮都暴露在外,但隻要留在海底,對這些妖魔來說仍然多少會有一些安全感,一旦往上闖,很容易便將自己暴露出來,這顯然不是它們所喜歡的。
而那些天兵天將的想法估計也差不了多少,第一想法多半就是截住這些為禍南海的妖魔,不讓他們闖出重圍,主要戰力自然也就是分布在四周,而漏出上空。
“我們往上方飛。”風魂道。
浴月如他所言,直接騰起龍形,一直飛上天空。
幾道光芒閃過,數名天兵天將將他們圍住。
風魂自然知道不可能這麽輕易地就離開戰場,不過這也無所謂,至少這裏並不是戰鬥密集之處,在那種雙方殺紅了眼的地方,他根本就沒有解釋的機會,但這裏就不同了。
至少,他和浴月一個是人類,一個是蛟龍,隻要對方給他們解釋身份的機會,應該就沒有什麽問題。
不過,還沒有等他開口,一個扛著大旗的小女孩已不知從哪跳了過來,唱道:“上真司命紫虛元君有命,讓爾等不可為難風魂公子和浴月小姐。”
那些星將立時領命,退到一旁。
風魂自然認得這個愛唱歌的小女孩,衝她笑了一笑。
黃靈微身子一縮,呶著嘴瞪他一眼,也不理他,扛著中央戊已杏黃旗一躍則去。
浴月不明白地問:“她好像有點怕你。”
風魂幹咳一聲。
三百多年前,他為了從黃靈微口中問出九嶷山的所在之處,確實曾對她做了些不太好的事……
他低下頭,運著目光朝海底看去,搜尋了好一陣,終於找到了趙蕪女。她雖然挑動了群妖與天兵天將的亂戰,想要趁亂逃走,然而那些天兵天將實在太多,想要突圍談何容易?
風魂並不知道,在這麽做的時候,另一邊的雲端上,亦有人緊緊地盯著趙蕪女。
那女人腳踏煙霞,頭挽青絲,正是身為周天列宿之主的鬥姆元君。
在她身後,散著二十多位形樣怪異、麵目可怖的惡煞。這些人,便是角木蛟、奎木狼、亢金龍等二十八宿星將。
鬥姆元君伸手指向下方的趙蕪女,淡淡地道:“切不可讓此女逃了。”
一道道疾光從她身邊掠過,角木蛟和亢金龍等二十多位惡煞衝向了趙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