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紅線確實發生了些意外。
在隱娘離開後,她雖然仍留在那裏,其實也早已無心念經,隻是看著那團古怪的黑霧,之所以還沒有起身,不過是她的性子在作怪罷了。
這時,她看到了前方山坡下有個小男孩。
黑霧很快便要覆到那個男孩身上。
她心裏立時一個緊張,下意識地便縱了過去,要將那個男孩帶離危險,卻忘了想一下自己明明一直看著,為什麽剛才沒有看到這個男孩?
她飛到坡下抓住男孩的肩,正要提著他離開,男孩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向她咬了過來。紅線反應也快,用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腦袋,然而這男孩的力氣卻也驚人的大,她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能掙脫。
便是這一耽擱,那團黑霧已鋪了過來,將她和男孩一同罩入其中。
這團霧從外麵看是一團漆黑,進入其中,倒也並非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隻見到處都是青瀠瀠的鬼火,許多地方都還飄著燈籠。
再看向男孩,卻見他一臉呆滯,身子僵硬,分明早已死去多時。紅線正想死人怎會咬人?他已是雙手伸直,一跳一跳地走了,再看向周圍,竟有不知多少的僵屍到處跳著。
地底還有屍骸鑽出,有些身上還掛著殘肉,更多的便隻剩了骨架。它們一鑽出地麵,便馬上加入僵屍軍團。
空中符紙飄落,遠處傳來攝魂鈴聲。還有一陣陰森得讓人頭皮發麻的吟誦聲:“五裏大霧,喜神打燈,爾魂爾魄莫驚惶——生人勿近。”
一個枯瘦得有如鬼怪的道士鑽了出來,冷冷地盯著紅線:“辰家門行屍作法,無關之人速速離開。”
紅線再怎麽膽大畢竟也隻是個女孩子,生平第一次被這麽多死人圍著,不免有些發怯。隻是別人不趕她,她自己本也要回頭去尋自己的師父師妹,別人一趕,她的脾氣反而上來了,站在那裏既不離開也不說話,隻是想著:“我就是喜歡站在這裏,關你什麽事?”
那道士冷笑道:“哪來的野丫頭,自己尋死,那就莫要怪人。”
他一說完,便扔出幾張符紙,立時便有十幾個僵屍朝著紅線飛來。那撲鼻的屍臭讓紅線覺得有些惡心,不等僵屍飛近便立時騰到空中,劍光一閃,這些僵屍全都斷成兩截掉到地上。
枯瘦道士勃然大怒,祭出一張咒符襲向紅線。紅線恨他出手傷人,也毫不客氣地禦出劍光。仙劍與咒符相交,咒符轟地炸開,仙劍卻完好無損,直襲而去。
枯瘦道士大驚之下,拔起身形便要逃走,卻哪來得及。
紫綃劍一劍將他刺了個通透。
枯瘦道士的屍體掉落在地。
暗處有人將這場衝突看在眼中,驚道:“大家小心,有人殺了辰玄師弟。”
立時間,不知多少的僵屍骷髏飛向紅線,紅線斬了幾個,又見這些東西漫山遍野都是,著實惡心,也就懶得再戰,掉頭硬闖,想要闖到黑霧之外。然而這五裏大霧自有玄妙,她不通陣法遁術,隻飛了一陣,方位便已亂了,偏偏這些僵屍又殺不盡斬不完,她飛到哪裏便纏到哪裏,讓她厭煩得很。
遠處掠來一團血霧,霧中有人怪叫:“哪來的野丫頭,竟敢殺我徒兒?”
血霧翻湧,化作一個身披紅衣的赤發老人。
紅線心想反正自己已經殺了一個,仇是已經結定了,再說這些家夥怎麽看都不會是什麽好人,幹脆連這老家夥也一同斬了,說不定便能破陣而出。
想到這裏,她一劍便向赤發老人斬去。
赤發老人怪笑道:“不知死活的丫頭。”
身形一幻,化作血霧避開劍光,再次凝成人身時,已擲出了一個木頭人。木頭人落在地上,赤發老人急急念咒。紅線雖然認不出他在弄什麽名堂,卻也知道必是什麽傷人法術,心中一急,騰身而起,再次禦出飛劍斬向對方。
赤發老人卻搶先一步擲出鋼釘,鋼釘擊在木人的左處,紅線隻覺左臂一痛,整個人掉落在地,紫綃劍也失了準頭。
赤發老人又擲出一枚鋼釘,擊在木人右處,紅線右臂也是一痛,兩條手臂都變得有如枯木一般,不但無法動彈,同時亦迅速地變得麻木,仿佛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
第三枚鋼釘擲出,釘在木人中央,紅線腹部一痛,噴出一口鮮血。
這赤發老人是辰州辰家門的門主紅發老祖辰鍾鋁,乃是人間界聲名顯赫的魔道中人。要知道,玄門道術各有巧妙,邪魔外道中,也同樣有不少連天上的一般仙神也不敢輕易招惹的魔頭。天劫考驗的是一個人的道德,成不了仙,並不代表本領不高。這辰鍾鋁修習魔道已有一千多年,憑著自己的本事硬抗了兩次天劫,他對自己的道行心知肚明,不敢再去應第三次天劫,卻也屢屢能夠避劫成功。他雖上不了天庭,其神通卻早已勝過天上的普通神將。
而他對紅線所用的,正是魔道中的“釘頭五箭”。這五箭,分別釘在左右兩肩、丹田、心髒、腦門五處,前三針破人道法,第四針鎖人魂魄。凡是中了第四針的,整個身子都將無法再動,隻能乖乖等著腦門上的致命一擊。
眼見紅線中了三針,紅發老祖冷笑一聲,擲出了第四針,誰知劍光一閃,這一針在刺中木人之前,便已被紅線的仙劍擊飛。
紅線隻是強提著一口真氣以心禦劍,將那隻鋼針擊飛,此時,她已知道自己不是對方敵手,不敢逞強,急急忙忙將紫綃劍召回,以身和劍,如電光般疾飛而去。
紅發老祖見她已脫出釘頭五箭的施術範圍,也不著急,隻是哼了一聲,取出攝魂鈴搖了一搖,迷音一響,馬上便有二三十人先後飛來,朝他拜倒。
紅發老祖看著這些弟子淡淡道:“那丫頭已中了三箭,短時間內無法再與他人動手。我看她先前隻知到處亂闖,顯然是不懂奇門之術,以她的本事定然脫不出這五裏大霧。爾等隻需帶著各自的屍奴守好方位,她便離死不遠。真月府府門即將打開,這丫頭會如此湊巧地出現在這裏,那必是有人和我們一樣,也想得到府內寶物,爾等需小心謹慎,不可大意。”
眾弟子齊聲應是,再各自飛走。
漫山遍野,都是那些飛來跳去的僵屍。
……
*
紅線落在濃密的林中。
她雙手俱麻,腹內隱痛,心知如果此時再遇到敵人,多半沒有什麽好下場,趕緊躲在暗處。
周圍僵屍亂跳,她盤膝靜坐,屏去呼吸,收斂體氣,心靈盡化內景,不讓自己被這些僵屍發現。就這樣坐了許久,雙臂上的麻木感才開始緩和。
這時,遠處有人飛來。紅線知道自己這樣靜坐隻能瞞住僵屍,敵人一接近便會被他們發現,於是趕緊禦劍離開。幾名辰家弟子早發現了她,立時帶著無數僵屍向她追來。
飛行之中,自是無法再屏蔽生氣,她所中的那三箭又還沒有完全消解,飛得不快,那些僵屍越圍越多,讓她無法脫逃,漸漸地,她被逼到一處瀑布之前。
一個魁梧的漢子落在遠處,也不知是祭了什麽法寶,放出腥臭之氣,那些僵屍隻要沾上便馬上化成膿血。這漢子是紅發老祖辰鍾鋁的二弟子辰自安,所放的乃是凝煉多年的屍氣,紅線就算平常時候與他動手,也未必能夠取勝,何況現在雙臂和腹部仍有許多不適,真氣不暢。
她咬了咬牙,心想我就算死了,也要再拉一個墊背的,於是打算任由屍氣撲向自己,隻強提真氣禦劍斬去,與這家夥同歸於盡。
念頭剛起,還未實施,耳邊卻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小娃子,你如果不想死,就退到瀑布之內。”
紅線聽到聲音,也來不及思索,立時往後一退,進入瀑布裏頭,卻見一塊滿是青苔的石塊自行移開,露出一個幽長的地道,她想也不想,便掠了進去。
辰自安屍氣過處,見這不知來曆的少女已失了蹤影,心想她定是已被屍氣化成膿血,又被瀑布衝走。正要離開,想想又覺不對,就算她連人帶衣都被化了,她所用的那支紅劍卻沒有被化去的道理,於是帶著飛近的其他辰家弟子四處尋找,仍是沒有找到那劍,心知其中必有古怪。
隻是他們空自搜查了一陣,連瀑布後也仔細查了,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辰自安正自疑惑,卻聽空中傳來一聲鈴響,心中一驚,知道又有外人闖入這五裏大霧,趕緊帶著身邊幾人朝紅發老祖飛去。
眾弟子都已聚集在身邊,紅發老祖卻全無喜色。他抬頭看著天空,這“五裏大霧”裏除了屍火和喜神燈籠本不該有其它光亮,然而上空卻亮著一道霞光,霞光中現出七名女子,這七名女子不但全都撐著色彩雅致的傘,而且所有人臉上都戴著醜陋的木製麵具,讓人無法看清她們的長相。
這些撐傘女子穿著色彩不同的綾羅長裙,為首的女子穿的是絳色,在她身後二人所穿卻是橙色。而最後四人則都是穿著青衣,雖是同樣也是綾羅製成,樣式卻要簡單得多,顯然衣裙的顏色也代表了她們身份的尊卑。
但真正引人注意的,卻是她們的裙下,全都是一條纖長的蛇尾。
這七名撐著花傘戴著麵具、人身蛇尾的奇怪女子乘著霞光朝紅發老祖飛來,五裏大霧內本是神鬼迷蹤,方位全亂,她們卻毫無阻滯地落在紅發老祖麵前。
紅發老祖冷笑一聲,手中攝魂鈴再次一搖,發出清脆響聲,五裏大霧裏的無數僵屍立時以這七名蛇尾女子為中心疾飛不休,將她們團團轉住。
他盯著為首的絳衣女子,淡淡道:“不知姑娘是淩波海女兒國七位公主中的哪一位?”
絳衣女子輕描淡寫的施了一禮:“妾身雪心,見過辰門主。”
“原來是四公主,”紅發老祖冷冷地道,“公主飄洋過海來到長白山,莫非也是為了此間即將出土的寶物不成?”
女兒國四公主木然道:“此物本就是我族的鎮島之寶,雪心此來,不過是要讓它物歸原主罷了。”
紅發老祖怒道:“我辰家門傳了數千年的法器,四公主你隻是隨隨便便說上一句,倒成了你家的東西?哼,這裏可不是淩波海,不知七位公主中總共來了幾位,若隻有你一個,小心我讓你來得去不得。”
雪心公主道:“辰門主道法高深,妾身怎敢獨自前來。”
說完,天空再次現出兩處霞光,每處皆有七人,都是撐著花傘戴著麵具的蛇尾女子,衣飾也分別都是一個絳衣,兩個黃裳,四名青衣。
紅衣老祖忖道:“原本淩波海女兒國七公主中竟然來了三位,聽說東瀛神道正試圖統治淩波海,她們竟敢在這種關鍵時候離開,可知她們對真月府內的寶物勢在必得。隻是真月府內所藏,乃是我辰家門製屍煉鬼的法器,她們七姐妹一向自恃尊貴,竟也會不怕汙穢地跑來搶奪,著實有些奇怪。”
這七位公主,其中六位都是得紅華神丹之道的靈仙,分別是奇辰、青囊、界水、雪心、玉尺、龍格六人。這六人各有神通,若隻是一位兩位,辰鍾鋁還有把握取勝,現在一下就出現了三位,他便實在是沒有把握了。而淩波海女兒國的第七位公主,卻是誰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有人見過她,但卻有一個傳言,說這位七公主才是女兒國最厲害最可怕的一位,本事遠勝過她的六位姐姐,之所以沒人見過她,是因為見過她的外人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便是神佛也不例外。
他正自惱怒,卻聽雪心公主亦是冰冷冷地道:“辰家門不奉神,隻禦鬼,專走陰邪攝靈之道。我女兒國失落的這支寶劍自附九玄青雲之氣,辰門主就算得去了也沒有用處,弄不好反會因為寶劍的祛邪作用而自傷,既然如此,門主又何必非要占據此間,搶奪我女兒國的鎮島神兵?”
辰鍾鋁卻是怔了一怔:“什麽寶劍?”
雪心公主被他這麽一問,也是錯愕,心想莫非隻是一個誤會?
這時,上空的兩位絳衣女子中的一位也落了下來,看著紅發老祖,淡淡地問:“辰門主此行,莫非不是為了太素天所遺的太素赤霄劍?”
辰鍾鋁看著剛落下的這位身穿絳衣的蛇尾女子,問:“姑娘又是……”
那女子微微一福:“妾身青囊。”
“原來是二公主,”辰鍾鋁拱手道,“實不相瞞,老夫這趟前來,為的是我辰家門數百年前所失的攝靈旗、鬼靈幡、鎮靈珠這三件寶器。昔日,老夫還沒有成為門主之前,我的一位師姐帶著這三件寶器叛門而出,老夫數百年來多番打探,才知道她早已死在這長白山中,而我辰家門的三件寶器,也落在玉龍澗的真月府裏頭。老夫此次,便是要將它們尋回。”
青囊公主和雪心公主對望一眼,俱是沉吟,如果可以選擇,她們當然也不願在這個時候與這個大魔頭起衝突。眼見這魔頭客客氣氣,顯然是有心化解衝突,這對她們來說自然也是一件好事。然而魔道中人通常都是言而無信,她們既不敢肯定辰鍾鋁所說的是真的,也難以相信他真的不會貪圖她們所尋的太素赤霄劍。
辰鍾鋁卻看了天上另一位絳衣女子一眼,又看了看遠處一棵陰暗的蒼鬆,淡淡道:“原來幾位公主所尋的竟是女媧娘娘昔日遺下的隨身佩劍,難怪如此重視。不過老夫聽說淩波海目前正麵臨高天原的侵占,而你們女兒國與伊奘諾尊之間又有深仇大恨,其它島國還有投靠伊奘諾尊的可能性,你們一旦出些差錯,則很可能會全族被滅。在如此的緊要關頭,七位公主中竟有四位同時離島,看來,你們倒是放心得很。”
雪心公主怔了一下,青囊公主卻也看了那蒼鬆一眼,淡然道:“我七姐妹中,本就隻來了三位。而藏在那處的……我原本還以為是辰門主的人。”
“我的二十六位弟子除了剛才無端端地被人殺了的一個,剩下的全在這裏,哪還有其他人,”辰鍾鋁森冷冷地道,“說起來,殺了我那徒弟的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女,我本還以為她也是幾位公主帶來的人……”
“包括我和雪心、龍格三人在內,我女兒國一共隻來了二十一人,”青囊公主道,“並無人身穿紅衣。”
沉默一陣後,辰鍾鋁拱手道:“顯然這長白山目前除了你我雙方之外,還另有其他高人。既然你我所要尋找的東西並不相同,若是起了衝突,豈不是讓他人得了漁翁之利?既然如此,我們何不互相立誓,對對方所尋的寶物不起貪戀,也好各做各的事?”
青囊公主冷然道:“貴門中那些傷天害理的法器,我們自然不會貪圖,而門主所立的誓言,也難以令人相信。不過門主說的倒也沒錯,東西還沒出土,我們若是先打了起來,豈非是讓他人得意了去?我們便先到玉龍澗附近守候,也請門主莫要再讓這些屍屍鬼鬼的東西圍著我們亂轉,我們雖然不懼,看了卻也惡心。”
說完,她便帶著青囊、龍格兩位妹妹和其他人轉身離去。
等她們離開後,辰鍾鋁卻陰冷一笑,驅散其他弟子,然後將他的二弟子辰自安喚到麵前,取出一塊銅牌遞給他,悄然道:“你速速拿著這信物前往鬼迷宗,請他們的鬼焦、鬼腥、鬼朽三位長老前來助我。他們昔日欠我人情,不會不來。”
辰自安為人機警,看到師父對那兩位女兒國公主客客氣氣,便已知道他定然另有算盤,於是趕緊持著銅牌飛走。
辰自安走後,紅發老祖的大弟子辰槐也來到其師身邊,低聲道:“師父莫非是想要搶奪她們的太素赤霄劍?隻是為了一隻劍得罪了采石島上的淩波七公主,似乎也不太好……”
“她們現在自身難保,我就算得罪了她們,又能怎樣?”紅發老祖森然道,“太素赤霄劍乃是分天四劍之一,我既然遇到,豈可讓它落在別人手中?她們七姐妹如此急著來尋此劍,必是想靠它守住采石島。我隻需搶了此劍,到時再坐看她們死在伊奘諾尊和他的八百萬神手中,連事後的麻煩都省了。”
辰槐這才知道其師算無遺策,趕緊彎腰下拜,拍了些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