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少女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夕陽的光線正透過樹梢灑在她的臉上。
一陣焦味撲到她的鼻間。
然後,她就看到一個青年正坐在前方不遠的位置,烤著一頭野兔。
“失敗了啊。”風魂看著已經發出黑煙的兔子,重重地歎了口氣。果然,沒學過的東西不可能一碰就會,就算是燒烤,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掌握的技術。
他看向少女:“醒來了?”
少女猛地跳去,蹦得遠遠的。
果然是隻母猴麽?
風魂看著少女,實在是無法把她當成一個人。她身上到處都是汙泥,頭發亂得跟野藤一樣,衣服和泥土混在一起,甚至長出了青草。
如果她真的是個人類,那她到底在這深山老林裏呆了多久?她又是怎麽活下來的?
然而,雖然身上髒得一塌糊塗,但她那透過發絲的眼睛卻非常的明亮。
那無疑是人的眼睛。
“你迷路了麽?”風魂問她。
她躲在一棵樹後,眼神中充滿了戒心。
“算了,不管怎樣,我先把你帶出去吧。”風魂說道。以遁法帶上她,再保持同一個方向,總會離開這片深山,找到有人的村莊,到那時,才找人收留這個野人吧。
他拾起幾個小石子,往地上一扔,小石子擺成了一個簡單的陣形。
一道瀑布瀉下,將那用來烤野兔的篝火澆滅。
就在他準備抓住這隻“野猴”並將她帶走的時候,她卻突然衝過來,跪在風魂麵前不斷磕頭,她的額頭恰好碰在一塊石頭上,流出了一絲絲的血。
風魂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拉住她。
她抬起頭來看著風魂,淚水將她臉上的汙垢打得濕了:“仙……仙人……”
風魂心裏一動:“你是來求仙的?”
少女身子一伏,又要開始磕頭。風魂隻好再次把她拉住:“我不是什麽仙人,而且你在這裏,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什麽神仙。”
這裏離大荒境有數千裏,而且,一般人根本進不了大荒境。
但是少女顯然不相信他不是神仙,隻是一直想著要磕頭。她的樣子讓風魂感到同情,顯然,為了尋找仙人,她已經在這裏走了不知多少日子,沒有死在野獸的口中,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我還是把你帶出去吧,你的家在哪裏?”
少女卻抓住他,拚命地搖頭。
風魂頭疼地看著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好說道:“算了,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薛……薛……”少女口吃地說著,卻始終難以正常地發出聲音。
她到底在這裏走了多久?
風魂拿了一根樹枝給她,讓她把名字寫出來。
少女抓起樹枝,在地上寫出了三個字。
薛、紅、線!
*
天漸漸黑了。
風魂坐在池邊,看著薛紅線熟稔地用小刀將他另外抓的一頭野兔剝皮去髒,再放到篝火上烤。
香氣很快便撲了過來。
風魂咽了口口水,他實在已記不得烤肉到底是什麽味道了,在大荒境裏,他能吃到的東西除了仙果還是仙果,而且隨著道法的精進,甚至一兩個月不吃東西也很正常。
薛紅線將烤好的兔肉像獻祭一樣擺在他的麵前,再次跪伏在地上。
看著她這一副虔誠的樣子,風魂簡直不好意思去吃她的烤兔。然而,烤兔的誘惑最終還是太過強大,他撕了兩塊腿肉,並將其中一塊遞給少女。
少女使勁搖頭,肚子卻不爭氣地發出了咕的一聲。
風魂差點笑出來,怎麽想,她也不可能不餓,畢竟昏迷了一整天,醒來後又是磕又是跪的,又餓又累也很正常。
“一起吃吧。”他說。
少女怯怯地接過腿肉,一口一口的,三兩下就吞進了脖子裏,然後又拜了下去。
風魂一邊咬著兔肉,一邊頭疼,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解釋自己真的不是神仙。
不過,她說她叫薛紅線,這真的隻是一個巧合麽?
雖然在穿越之前,風魂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打棋譜上,但偶爾累著的時候,也會去翻些傳奇誌怪來看。芷馨便很喜歡看《唐傳奇》等記載著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的書,連帶之下,風魂對古代野史的一些傳奇人物也多少了解一些。
在唐初,有兩個著名的女劍俠,其中一個便是叫薛紅線,而另一個叫做聶隱娘。
“應該隻是同名同姓吧?”風魂想。畢竟現在還是東晉,那個女劍俠恐怕還沒有出生。
但是,有些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你尋找仙人,是想學仙?”風魂問,“想長生?”
雖然這少女的身上太過肮髒,根本無法判斷她的相貌,但她的年紀應該不會太大,甚至可能比風芷馨還小上一些。這樣的年紀便看穿紅塵想要追求長生,未免讓人難以理解。
這個年紀,難道不是應該躲在閨房裏想象著將來要嫁的如意郎君的模樣麽?為什麽她卻要跑到這樣的深山老林裏求仙?而且,不是每個鄉村少女都能夠像她這樣用清秀的筆跡寫出自己的名字。
薛紅線卻抬起頭來,咬了咬牙:“我要……除妖……”
那一瞬間,風魂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痛苦的火焰。
這個世上既然有神仙,那自然也會有妖怪。
而薛紅線學仙的目的,竟是想除妖?到底是什麽樣的妖怪,讓她痛恨到這種地步?
“好,”風魂看著她,將手中的金光劍平放在薛紅線的麵前,“你拜我為師,我教你禦劍之術。”
就像木公所說,相遇即是緣分,他不會無緣無故地遇上這個少女,《太乙天書》裏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顯現出隻有女人才能夠練習的劍訣。
木公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地送他這把金光劍。
薛紅線接過劍,重重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血,從她的額頭流了下來。
雖然少女毫不畏痛,但風魂既已收她為徒,自不免心疼起來。
他從懷中取出藥袋,看著那五顏六色的丹藥,猶豫了一下,挑出一個金色的丹藥:“把嘴張開。”
他把金色小藥放入薛紅線口中。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金色小藥到底有何作用,但想來,既然是仙丹,治好這醜徒兒額上的傷應該不成問題。而且,這種金色小藥是整個袋子裏最好看的一個。
金色小藥入口即化,還沒等薛紅線反應過來,便已沿著食道自行流下,很快地便融進了她的身體。
“我先帶你離開這裏。”風魂說道。不管怎樣,還是先把她帶出深山,讓她換下全是汙泥的破舊衣服並好好洗個澡,雖然這個新收的徒兒看起來漂亮不到哪去,但也不能讓她一直這樣當個小母猴。
話剛說完,卻見這女徒兒雖然變得不安,就算是蒙著汙垢,也能看到她的臉已紅得跟什麽時的,仿佛被什麽東西憋在那裏。
“怎麽了……”
“對、對不起……”薛紅線像要哭出來般,掉頭跑到遠處,鑽進一堆草叢裏。
一種怪異的咕聲和穢氣傳了過來。
拉肚子?風魂呆呆地看著藥袋裏的那些“仙丹”。難道連仙藥也會讓人吃得拉肚子?
神仙的東西也會有偽劣產品?
不,仔細想想,這也是有可能的。南極仙翁的仙桃不也是從人間摘來湊數的麽?而且這些丹藥中恐怕有不少都是浴月煉出來的,那小丫頭心情不好或是偷偷懶,煉出讓人拉肚子的仙丹來,也不是什麽太讓人奇怪的事。
大意了……
*
月色已黑,天上的星辰明滅不定。
遠處,瀑布的轟隆聲不絕於耳。
風魂躺在草地上,看著頭上的星圖,那些星辰在他的眼中仿若仙家的棋子,約捺虛實,時隱時現,卻又總是暗合天地之理。
在樹林的另一端,薛紅線正將她自己整個人浸在了瀑布之中。
自從吃了那金色的仙丹,她不但拉了一通肚子,身上的汙垢也開始一塊塊地脫落,然而,她卻並沒有感到半分難受,反而在體內生出一股清涼的感覺,仿佛脫胎換骨般,異常地舒適。
她手持金光劍立在水中,瀑布將她的身子衝刷出一道道汙水。雖然那瀑布的衝力非常強勁,但手中仙劍卻自然地生出一股托力,讓她安穩地站在瀑布之中。
此時,她已確信自己真的是遇見了仙人,直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身上的汙泥盡被洗去,連皮膚都不知不覺間脫去一層,變得遠比她走入山林前更加晶瑩白皙,她心知這是仙丹的妙用,欣喜之下,也不禁暗暗慶幸自己這些日子的艱辛沒有白費。
她回頭看了一眼,臉有些發紅。
師父可是仙人,當然不可能會來偷看。
於是,她脫下破舊的衣裙,在水中洗淨,清爽的夜風拂在她光潔的身上,感覺異常奇怪。
她將濕漉漉的衣裙套回身上,那早已被荊棘勾出一條條裂縫的衣裙隻能勉強將她的身體遮住。
師父應該不會在意這種事吧?她想。
星辰開始悄悄地隱去,天邊現出霞光。
她將長發略略地梳理了一下,手持金光仙,向另一頭走去。
“洗完了?”風魂轉過頭來,緊接著馬上一震。
“師父……”少女被師父那奇怪的眼神看得有些難為情,她紅著臉,手下意識地擋住一些重要卻又難以被衣裳完全蓋住的部位。
那破舊的衣裳濕濕地貼在她的身上,將她窈窕的身體曲線完全展示在風魂的麵前,玲瓏有致,天姿嬌美。
在洗去汙色後,她的肌膚更是滋潤如玉,健康的膚色間又隱隱透著予人心憐的嬌嫩,當然,這種嬌嫩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仙丹的妙用。
她的神情有若空山靈雨,恬靜間又帶著奇怪的幽怨。
原來自己竟收了個如此漂亮的女徒弟?風魂心中大是懊惱。
剛才竟然沒去偷看……
既然知道自己的徒弟是個美人兒,風魂反而不打算太快走出山林了。
他將太陰劍訣讓紅線背下,並不斷為她講解。
每到清晨,他便帶著這女徒兒在山林間靜坐修行,在紅線學習禦劍之術的時候,他也開始練習天書中所記載的一些神通道法。
自從服了那粒金色仙丹後,紅線便已不用再進任何食物,自然而然地達到服穀辟氣的階段,肌膚越來越晶瑩,眼睛也愈發明亮。
紅線的悟性極高,很快地便在體內凝成了太乙真氣,讓風魂暗暗稱奇。隻是不知為何,在這之後,她卻又突然停滯了,始終無法做到以氣禦劍。
風魂從小學棋,心知技藝的學習過程有時就是這樣,在突進之後,往往會遭遇瓶頸,隻要過了這一階段,往往便能達到身心上的突破,進入更高的境界。
但紅線卻顯得有些心急,又深恐自己會讓師父失望,於是連休息睡覺的時間都用來練習禦劍之法。
風魂看在眼中,雖然沒有阻止,卻心知她隻是這樣的話,就算再勤練十年也是無法達到禦劍的階段。仙家講的是心平氣和,於清靜無為中自然得道,而太乙道法對“自然無為”的要求雖然不像太上老君所傳的上清一脈那麽高,但像她這般心懷焦慮,那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學成的。
“紅線,你到底有什麽心事?”
一日,他看著自己的這個漂亮女徒弟,低聲問道。
紅線卻猛地跪下,搖頭不語。
不願說麽?
風魂也就沒有追問,隻是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那天夜裏,風魂側臥在一根樹枝上,看著遠處不時騰起的劍光。
劍氣淩厲,驚得飛鳥四散。
風魂原本很喜歡呆在旁邊看這個美麗女徒練劍,她的衣裙到處裂開口子,一舉一動間,不免泄出春光,煞是養眼。
然而此時,他卻隻是留在這裏,靜默地注視著騰飛的劍光。
天地間驀然一亮,金光劍化作長虹衝入雲霄,如閃電般將青空劃出裂痕。
這一劍之威,竟是遠勝天雷。
然而,怒光一閃即滅,金光劍變是黯淡無光,從高處墜下。
風魂暗歎一聲,將手一引。
金光劍斜斜地飛入他的手中。
他縱起遁法,躍到前方,落在紅線身邊,將已昏迷在地的少女抱起。
傻丫頭……
他帶著紅線向遠處縱去,離開這片深山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