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燃文

小男孩聽不到許攸的心聲,繼續“喵喵”長,“喵喵”短地叫她,許攸死了心,跳到他身上,把鋒利的爪子縮回來,用粉紅色的軟墊子去摸他紅腫的小臉。

很痛吧!明明比小世子大不了多少,明明也是個可愛的小孩,卻過得如此艱難。

“喵喵,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呢?”小男孩一邊給許攸順毛一邊小聲問:“我聽說林子裏有蛇,還有會抓貓的老鷹,你怕不怕……”

不會吧!許攸立刻瞪圓了眼睛,她的眼睛本來就是圓溜溜的,忽然做驚恐狀,愈發地顯得憨態可掬。小男孩一下笑出了聲,旋即又生怕許攸生氣,趕緊捂住嘴強忍著,小臉憋得通紅,嘴裏還小聲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他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許攸,大眼睛黑漆漆的,“喵喵你能聽懂我說話?”

許攸搖著尾巴在他胳膊上輕輕敲了一下,她其實還想朝他點點頭,可是又覺得似乎顯得太妖異了,這小家夥不會嚇得把她一扔,然後驚慌失措地跑去告狀說她是個妖怪吧。

“真……真能聽懂啊。”小男孩的眼睛瞪得跟許攸一樣圓,目瞪口呆,樣子很是可愛。許攸忍不住想伸手在他小臉上捏一把,但終究還是沒動手。小孩臉上的傷可不輕呢。

對於突然發現的這個新大6,小男孩既激動又緊張,他還有些不敢置信,於是又試探了幾回,比如“喵喵你要是能聽懂就叫一聲。”“那你再搖一下尾巴”等諸如此類,許攸耐著性子陪著他玩。在小孩子麵前,她總是比較有耐心。

一晃悠就到了下午,小男孩,不,許攸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沈嶸,沈嶸得回去做事了。他現在在廚房幫忙,因為年歲小,做不來別的事,隻幫著燒燒火,擇擇菜,現在還沒有月錢。

“等我再大些,就去求許管事放我去莊子裏做活兒,那邊每個月有兩百文月錢,多攢幾個月能給母親請個好大夫看病。”沈嶸一臉認真地掰著手指頭算道:“我在府裏頭吃住都不花錢,攢上小半年就夠了。”

“喵喵,我回去了,明兒再過來看你。”沈嶸咧著嘴朝她笑,使勁兒地揮手,爾後急急忙忙地出了林子。

許攸心裏頭酸酸的,看著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花園偏門口,想了想,又悄悄跟了過去。

雖然天色還沒暗下來,但廚房已經開始忙碌了。李媽正在屋裏擇青菜,瞧見沈嶸進來,悄悄朝他招了招手。沈嶸會意,趕緊踱過來,低低地喚了一聲“李媽媽。”

“你臉上是老五打的?”李媽的丈夫是瑞王爺的車夫,所以在下人裏頭還算是有些體麵。她心腸軟,見沈嶸年紀小被人欺負,便總站出來幫他說話,廚房裏的下人見李媽護著他,看她的麵子,便待沈嶸和氣了些,唯有老五仗著自己是寧庶妃的遠房親戚不賣李媽的帳,時不時地衝著沈嶸嗬斥責罵,更有時候還要動手。所以,李媽一見沈嶸臉上的傷便曉得是老五動的手。

沈嶸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沒說話。李媽見狀,愈發地覺得他可憐,道了聲“你等下”,爾後起身去了屋裏。過了一會兒,她手裏頭拿了隻白色的小瓷瓶出來塞給沈嶸,道:“這是上回你洪叔摔傷了王爺給的金瘡藥,還有些沒擦完,你拿回去用。”

沈嶸慌忙推辭,“這……這可不成,這個……貴貴得很。”

李媽故意板著臉沉聲道:“說了給你就給你,別推。不過是瓶藥,我藏著它做什麽,難道還盼著下回受傷?”

沈嶸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話,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把藥瓶收進了懷裏,陳懇地向李媽道了謝。李媽笑笑,小聲叮囑道:“你以後放機靈點,躲著他走。”

“他……他總叫我。”沈嶸小聲喃喃,臉上泛起為難又害怕的神色。

“以後他再叫你做什麽,你就說我找你幫忙做事,忙著呢。”李媽小聲地教他,“老五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你要是厲害起來,他也不敢惹你。”話雖這麽說,李媽心裏頭卻很清楚,沈嶸年紀小,在府裏頭無依無靠的,便是再怎麽強硬起來,也隻是個花架子,老五怎麽會把他放在眼裏,“反正,你小心點。”她又叮囑了一句。

果然是那個混賬老東西!

許攸蹲在屋梁上,把李媽和沈嶸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很是忿忿。她有心想去替沈嶸出氣,可思來想去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果她還是個人,還可以偷偷把那混賬老東西套了麻袋狠揍一通,可現在,別說打人,她連個麻袋都舉不起來。

要不,趁著那老東西不注意,跳過去在他臉上惱一爪子?可萬一失手被擒……恐怕她小命兒都難保吧。雖然她有趙誠謹撐腰,可她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在他身邊,總有落單的時候,那個老五,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輩,許攸一點也不懷疑他會偷偷下殺手。

許攸回荔園的路上就一直琢磨著這個事兒,想得腦袋都大了一圈。

其實她有很多法子來收拾老五,甚至把他趕出府去也不算難,畢竟,沒有誰會提防一隻貓——這給了她太多可以栽贓陷害的機會。隻是,對許攸來說,她的心裏頭還有一杆秤,雖然老五壞,許攸恨不得劈頭蓋腦地把他狠揍一頓,但也僅限於此。

一直到吃了晚飯,瑞王妃和兩個孩子都沒回來,瑞王爺也沒回府,這在王府還是頭一回。府裏的下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許攸也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是不是宮裏頭出了什麽事了?”

“是呀,眼看著天都黑了,宮門快落鎖了吧……”

荔園的小丫鬟們湊到一起小聲說話,連雪菲都有些緊張,沒再躲在屋裏繡花,而是出來打聽消息。

會有什麽事呢?宮裏頭有太後在呢!許攸不斷地安慰自己,瑞王爺跟當今皇帝是嫡親的兄弟倆,又有太後護著,一定沒事兒!可她心裏頭還是難免不安,她在屋裏兜來兜去地走,尾巴壓得低低的,耳朵豎起來,小心翼翼地聽著外頭丫鬟們議論的聲音。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趙誠謹他們還是沒有回府。許管事下了令封了院子不讓下人亂走,府裏頭的氣壓頓時就低下來。

“……聽說世子爺在宮裏出了事……”

許攸耳朵一抖,飛快地從半開的窗戶衝出去,圓溜溜的眼睛瞪著躲在假山後說話的兩個人。一個是許管事,另一個黑沉著臉的是瑞王妃身邊的蘇嬤嬤。

蘇嬤嬤臉色立刻就變了,身子微微發抖,聲音也顫巍巍的,“世……世子爺……怎麽了?”

許管事輕輕搖頭,苦著臉道:“我也不曉得,隻聽說宮裏頭火急火燎地請了劉禦醫進宮,之後便再沒有消息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劉禦醫進宮是去給趙誠謹看病的?他大清早出門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怎麽忽然就……

許攸頓時有一種天都要塌下來的感覺,那個小子臨走前還樂嗬嗬地跟她說話,還一臉嚴肅地跟她承諾說下回一定要帶她進宮,怎麽忽然就……病了?電視裏頭總演戲說皇宮裏頭處處殺機,稍不留意便是粉身碎骨,趙誠謹是不是也著了別人的道兒?

他……還能回來嗎?

那個總眨巴著眼睛愛裝小大人的男孩還能回來嗎?

許攸的心沉甸甸的,她在屋裏發了一會兒呆後決定去宮裏頭找他,她得去看看那個護了她這麽久的小孩,那個整天笑眯眯的可愛的小鬼,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麽事,她總要見他最後一麵。

她一做了決定,立刻便付諸於實施。

京城裏一過戍時就宵禁,街上沒有人,四周一片寂靜。因是月中,月亮圓得好似一塊大燒餅,照得整個京城都沐浴在淡淡的清輝中,許攸撒開腿一路狂奔。

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才跑了十來分鍾就有些喘不上氣,前腿一軟,咕嚕一下倒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自從跟著趙誠謹混了以後,許攸每天吃香喝辣,沒多久就長成現在膀肥腰圓的模樣,本來行動就不算特別利索,這一摔把她整個人都給摔懵了,足足在地上坐了半分鍾才緩過神來,甩了甩腦袋抖了抖毛,好不容易爬起身,忽聽到頭頂一陣破風聲。

危險!

大概貓對危險總有一種本能的警惕,所以許攸立刻就察覺到不對勁,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滾,險險地避開了頭頂上方襲來的利爪。

她就勢在地上滾了幾圈,猛地一揮爪子,抓下來幾根羽毛。頭頂的大鳥一聲怪叫,撲扇著翅膀躲到了高處。

危險並未就此解除。許攸弓起背,警惕地瞪著半空中盤旋不走的大鳥。

是老鷹嗎?

應該不是!不然,這會兒哪裏還有她命在。

那隻大鳥吃了虧依舊不肯走,在許攸頭頂上方飛來飛去,綠豆眼狠狠地盯著她,隨時準備找機會報仇。

她居然淪落到連一隻鳥也能欺負的地步了!許攸覺得腦門上的青筋在跳,雖然那些玩意兒全都藏在厚厚的貓毛裏。她既無奈,又頭疼,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悲哀。如果這隻大鳥一直不肯走,難道她就這麽跟它耗一晚上?這也太……

許攸還在暗自感慨著,忽然又聽到遠處一聲清亮的嘯聲,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當然,如果能透過密密的貓毛看清她的臉色的話。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隻鳥她都對付不了,居然還來一隻,簡直就是不給她活路!許攸當機立斷,撒開蹄子轉身就逃……

跑!快跑!

前方左轉!

爬樹!

跳!

啊——被撓了一爪子!

許攸猶如一隻驚慌失措、毫無頭緒的耗子,在京城的各個巷子裏亂竄。頭頂的兩隻大鳥仿佛故意逗著她玩兒,一會兒前後夾擊,一會兒又故意放她一馬,許攸覺得她就算能逃得過這兩隻壞鳥的攻擊,恐怕最後也得累死在路上。

不行,她還得進宮去看小世子呢。

許攸一邊狂奔一邊抒情地想……“砰——”地一下。她一時不察竟撞到了牆上,腦袋頓時就暈了,天上的大鳥趁機撲過來,許攸“嗷唔——”地一聲怪叫,就地一滾……

咦——

居然沒有被大鳥的爪子撓到?許攸睜開眼,好奇地朝四周看——真是老天爺保佑,她竟然滾進了一隻狗洞裏!

這隻狗洞本就不大,加上許久沒有被狗狗鑽過,四周堆了厚厚的土,洞口愈發地小了,剛剛好夠她鑽進來,而洞的另一側竟赫然是一片茂密繁盛的灌木,密密地將出口擋住,那兩隻大鳥撲棱著翅膀圍觀了半晌,終究沒尋著路徑鑽進來。

許攸不敢再探看外頭的情況,隻豎起耳朵仔細聽,侯了半晌,不見外頭有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個腦袋。

幸運的是,那兩隻要命的大鳥終於走了。

與此同時問題也來了——她現在究竟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