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六十四
胡大人回去沒多久,就差人給胡鵬程送了被褥和衣服等生活用具過來,這讓二嬸鬆了一口氣。家裏頭接連來了兩個孩子,家裏存的被褥已經不夠用,若不是胡大人考慮得周到,今兒晚上她都打算把自己床上的褥子搬過去了。
二嬸飛快地把房間收拾了出來,因為之前沒有準備,加上幾個朝向好的房間都已經占用了,留給胡鵬程的隻有東廂的一間偏房。但二嬸也沒別的辦法。她心裏頭是這樣想的,雖然胡鵬程是縣老爺的兒子,可趙誠謹還是王府的世子呢,二嬸忽然就覺得縣太爺家的少爺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至於書房這邊,除了阿初對新來的朋友有些好奇,忍不住偶爾問上兩句外,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高冷的姿態。許攸是覺得對付這種傲嬌的中二少年得晾一晾他,不能把他當回事,至於趙誠謹心裏頭是怎麽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胡鵬程不悅地在書桌邊坐了半晌,百無聊賴地東看看,西看看,見阿初偷偷瞄他,朝他點了點下巴,作出一副小流氓的樣子問:“小鬼,看什麽看?”
阿初立刻把腦袋低了下來,怯生生的樣子。許攸頓時就不高興了,朝胡鵬程一瞪眼,怒道:“小鬼,你喊什麽喊?”
要換了許攸的真身朝胡鵬程這麽大呼小叫也就罷了,畢竟她那可是人民警察,年紀也比他大一截兒,可現在的小雪才十歲,個子還比同齡人矮半截兒,小臉鼓鼓囊囊像個小包子,分明就是個沒張開的小丫頭,這麽老氣橫秋地朝胡鵬程叫“小鬼”,他立刻就惱了,霍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她,怒道:“小丫頭片子你跟誰說話?”
趙誠謹見他這般激動,也立刻皺著眉頭站起身來冷冷地看他,一副替許攸撐腰的模樣。胡鵬程見狀反而笑起來,冷嘲熱諷地道:“喲,這是要替人撐腰。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這細胳膊細腿兒跟隻小鳥似的,想打架啊。”
趙誠謹朝許攸使了個眼色,他明明沒說話,可許攸卻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咬牙,衝到書房門口把門給關了。阿初頓覺不對勁,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趙誠謹,有些不安地喚了一聲,“小順哥。”
胡鵬程猶未察覺氣氛不對,還氣焰囂張地向趙誠謹挑釁,說時遲那時快,許攸隻覺得麵前一花,趙誠謹就已欺近胡鵬程身邊,輕輕巧巧地勾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外一翻,胡鵬程立刻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啊啊啊——”胡鵬程氣得大叫,又疼又怒,扯著嗓子大聲喊,“輕……輕點,輕點,胳膊斷了——”說到後頭,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
院子裏的孟二叔陡地一顫,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小聲問雪爹,“大哥,這……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雪爹一臉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淡然道:“能出什麽事兒?”他慢悠悠地抬頭瞥了孟二叔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世子爺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若沒半點本事,這會兒早就沒命了,胡大少爺雖然比他大兩歲,可那是白長的個兒,在胡大人手裏頭都能被打成那樣,怎麽可能是世子爺的對手。”
孟二叔都快哭了,抹了臉道:“我是擔心世子爺下手沒輕沒重,這要是不留神把胡大少爺給弄傷了,咱們沒法跟胡大人交待啊。”
雪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世子爺跟胡大人似的不知輕重,打起人來進往臉上招呼。他心裏頭可明白呢,你放心。”趙誠謹要真想使壞,壓根兒就不會讓人看出來,隻要去翻閱過土匪窩裏這半年來卷宗就知道了。
書房裏,趙誠謹果然適可而止,見胡鵬程求了饒,便鬆手往後退了兩步,沉著小臉朝他道:“你要想在孟家待下去就老實點,這兒可不是縣衙,你也不是什麽胡家大少爺,要麽就滾回家去被你老子打臉,要麽就安安靜靜地在孟家住著。要是被我再聽到你說什麽不中聽的話,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你。”
胡鵬程長這麽大還沒受過這種屈辱,氣得要命,一甩胳膊就鬧起來了,扯著嗓子朝他大吼,“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以為老子怕你啊。有膽咱們再來單挑,突襲算什麽英雄好漢。老子——”
他話還沒說完,趙誠謹忽然往前走了兩步,胡鵬程一愣,慌忙往後一退,舉起兩隻手作攻擊狀,但臉上已經明顯變了色。許攸見狀,趕緊拽著阿初踱到角落裏,又唯恐天下不亂地小聲喊,“再打一場,再打一場。”
她已經看出來了,胡鵬程那小子年紀都長在個子上,腦子和別的東西都沒怎麽長,壓根兒就不是趙誠謹的對手,所以她的膽氣才這麽壯,慫恿著趙誠謹再幹一場把那中二少年給收服了。
胡鵬程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根本就受不住激,被許攸這麽一喊,愈發地又羞又惱,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對手,也拚了命地撲上去,心裏頭琢磨著不管怎麽著也得給這小鬼一點顏色看看,就算打不過,好歹也要踢他兩腳……
結果,人還未近身,就被趙誠謹踢了一腳,爾後一側身,一手扭住他的胳膊,一條腿壓住他的背,就這麽幹淨利索地把胡鵬程地壓地上了。
“你服不服?”許攸興奮得直跳,從角落裏衝出來,蹲到胡鵬程麵前得意洋洋地問:“要不要再來幾回合啊?沒關係,反正我們幾天晚上挺閑的,就當看戲好了,還不收錢,多精彩。”
胡鵬程氣得眼睛都紅了,偏又不要衝著個小丫頭片子哭,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罷了又朝趙誠謹瞪過去,怒道:“臭小子,你等著瞧,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
趙誠謹橫了他一眼,把人給鬆開,毫不在意地彈了彈身上的灰,以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姿態掃了胡鵬程一眼,毫不在意地道:“行啊,我等著你。”
於是胡鵬程入住孟家的第一個晚上,就是在這種無比的挫敗中渡過的,以至於很多年以後他再回憶起住在孟家的那段經曆,首先想起的,就是這一個被人教訓幾乎抬不起頭來的夜晚。
當天晚上,胡鵬程氣得連手腳也沒洗就奔到自己房間裏抱著枕頭哭去了,壓根兒就沒心思留意這房間的陳設是否簡單粗陋,二嬸見他沒挑三揀四,心裏頭還挺高興,回屋後跟孟二叔道:“胡大少爺雖然不大懂事,倒也不是什麽挑剔驕縱的人。”
孟二叔“嘿嘿”地笑,不說話。
第二天大早,許攸她們三個就起了,洗漱過後圍坐在堂屋裏吃早飯。胡鵬程屋裏還一點聲音也沒有,孟二叔有點急,道:“昨兒胡大人不是說讓大少爺跟著順哥兒一起去方先生的私塾讀書麽,他怎麽還沒起?”
趙誠謹把最後一小口饅頭咽下,又喝了口水,這才不急不慢地起了身,擦了擦手,朝孟二叔道:“二叔不必著急,我過去叫他起床。”
孟二叔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就這幾秒的工夫,趙誠謹已經走到了胡鵬程的房門口,敲了敲門,朝屋裏喊了一聲“鵬哥兒”,見屋裏沒反應,就徑直推門進屋了。
許攸屏住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房門看,屋裏很快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一會兒,又是胡鵬程的慘叫聲。過了大約有一分鍾,趙誠謹才麵不改色地開門出來,他身後兩步遠,胡鵬程黑著個臉一瘸一拐地跟了出來……
順哥兒威武!許攸舉起手裏的饅頭朝他示意了一下,趙誠謹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胡大人想必早跟方先生打過招呼,所以方先生見胡鵬程跟著孟家人一起過來時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隨口問了胡鵬程幾個問題後,就把他和趙誠謹分到了一個班,罷了又笑道:“鵬程若是有哪裏不懂的,盡可向趙順問。”
胡鵬程的臉都快綠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壓根兒就不肯朝趙誠謹再看一眼。
結果到了下午下學的時候,胡鵬程的態度就有了很大的變化,當然,也絕對不是立刻就拜倒在趙誠謹的褲腿下,他看著趙誠謹的眼神兒有點複雜,又羨慕又糾結,還帶著一些說不出的忿忿,反正這回去的路上他也沒給許攸仨一個好臉色。
從學堂到孟家不過十幾分鍾的路程,每天下午,許攸她們仨都老老實實地立刻回家,不想這中二少年就是叛逆心強,才出了巷子,胡鵬程就不肯往家走了,“要回去你們回去,”他氣鼓鼓地道:“天兒還這麽早,就回去作甚?我還得去街上轉轉。”
阿初眨了眨眼睛,悄悄去拉趙誠謹的衣袖,小聲道:“小順哥,我們也出去玩會兒唄。”
趙誠謹皺了皺眉頭沒回話,轉過頭來看許攸,“小雪你呢?”
“那就……出去走走?”許攸小聲道,她也想出去轉悠轉悠呢。
見大家都同意出去玩兒,胡鵬程立刻得意起來,仰著腦袋道:“都跟著我走,城裏有什麽好吃好玩兒的地方我都知道。”說話時,人已經走到了前頭開始帶路。
胡鵬程雖然別的不行,吃喝玩樂倒是門兒清,隻可惜他身上早被胡大人給掏幹淨了,半個子兒也沒有,又不敢打著縣老爺的旗號去店裏賒賬,隻能眼巴巴地一路從街頭看到街尾,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居然讓許攸忽然想起了茶壺——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隻笨狗還好不好。
四人溜達了一陣,經過中心大街的時候,路上忽然熱鬧起來,滿滿地擠在街道兩旁,路中央仿佛有馬車經過,許攸個子小,被前頭的路人擋住了視線,就算踮著腳也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尚且如此,就不用說阿初了。
“小雪姐姐,發生什麽事了?”阿初好奇地問,探頭探腦地想要鑽進去看熱鬧。
“要砍頭了!”身邊有人低聲議論,“是黑風寨的大當家和二當家……”
“是他們啊!”胡鵬程摸了摸了下巴一臉惋惜地歎了口氣,搖頭道:“哎,真可惜,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許攸覺得黑風寨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想了一會兒,這不是之前趙誠謹曾經待過的土匪窩?於是她偷偷朝趙誠謹瞄了一眼,他臉色果然很不好,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這個家夥跟那些土匪有交情!許攸立刻就猜到了。
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吧,就連自己也自身難保,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被砍頭。
“我爹說,這些人都是講血性的漢子,雖然是土匪,倒也不亂來,起碼從來不搶我們漢人。”胡鵬程完全沒有留意到趙誠謹的臉色不對,裝模作樣地惋惜,“我爹本來還想手下留情留他們一條命,隻可惜那些胡人逼得太緊,這些人手裏頭又的確犯了案子,我爹就算想保也保不住。不過——”
他臉上忽然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壓低了嗓門小聲道:“其實,黑風寨裏還有個重要人物沒逮住,是他們的軍師,聽說是個老狐狸,就連山寨裏的人都沒怎麽見過他。上回那個元捕頭不知從哪裏得到消息說他藏在城郊的綠崖山,急急忙忙帶了一大群人去抓,硬是被人給溜了……”
許攸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趙誠謹一眼。趙誠謹麵色如常,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胡鵬程口中那個狡猾的老狐狸就是他。
囚車繼續往前走,趙誠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也隨著人群往前奔,許攸猶豫了一下,也追了過去。胡鵬程就怕他們不去湊熱鬧,趕緊一把拉住阿初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