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五
這一場貓狗大戰來得有點太快,或者說大戰這個詞還有些誇張,確切地說,是一邊倒的欺淩——幾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勝負已分!
其實真正論起來武力值,許攸這隻幾個月大的奶貓完全不是茶壺的對手,但打架這種事兒,本來拚的就不是武力值,還有腦子。那隻笨狗明顯就是隻寵物,渾身上下一點野性都沒有,撒嬌賣乖興許是一把好手,打起架來卻是個門外漢。所以許攸當機立斷地占據先機,先聲奪狗地掌握了主動權,幾爪子就奠定了她的江湖地位。
她一點一不怕把這隻狗給打壞了,一來身後有小世子撐腰,二來她爪子上的指甲並不算鋒利,就算那幾爪子扇嚴實了,茶壺最多也就是受點皮外傷,但許攸相信,這笨狗吃過這一次虧,以後見了她絕對老實!
許攸在短短的幾秒鍾內迅速使用心理學、社會學和公關學相關知識分析決策,並實現了大逆轉,在剛剛勝利的時候,她還覺得有些高興,可一想到自己竟然淪落到跟一隻狗耍心機的程度又覺得很悲哀。
人生真是了無樂趣啊!
趙誠謹絲毫體會不到許攸憂傷又糾結的心情,他高呼一聲,趕在齊王有所反應前衝上去將許攸抱在懷裏歡樂地連轉了幾個圈,罷了才騰出一隻手來指著齊王身後的雪球高聲笑道:“輸了,七叔輸了!”
齊王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很沒麵子地低頭朝那麵前咬著他褲腳求著他撐腰作主的笨狗瞪了一眼,哭笑不得地搖了搖腦袋,爾後又沒好氣地伸手在趙誠謹後腦勺上敲了一記,高聲道:“輸了就輸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話雖這麽說,他臉上的表情還是很不甘。
若是輸給旁人也就罷了,偏偏卻是趙誠謹這奶娃娃,齊王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家這隻狗長得高大精壯,平日在府裏頭耀武揚威,怎麽著也應該有些本事,怎麽就輸在了一隻看起來傻乎乎,甚至還色迷迷的小奶貓手裏?這也太蹊蹺了!
趙誠謹卻沒有這麽多心思,歡歡喜喜地抱著許攸去向瑞親王邀功,先是把許攸狠誇了一通,罷了又免不了提及衛統領,一臉敬仰地誇道:“虧得昨兒下午尋了衛統領幫忙,他教了雪團一招大擒拿手,可厲害了……”
瑞王府的侍衛統領竟然這麽有本事,連貓兒都能教!院中諸人聞言俱是一片好奇之色,就連瑞親王都忍不住感興趣了,追問道:“衛統領怎麽教的?”
“啊?”趙誠謹似乎沒想到瑞親王還會追問,愣了一下,旋即才道:“就是,打了幾遍拳……唔,衛統領厲害著呢。”若是不厲害,怎麽能這麽快就把雪團兒教成高手,茶壺那隻笨狗在它手底下才走了一招就被扇跑了。
瑞親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瑞王妃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朝趙誠謹招了招手,把許攸接過去順了順毛,笑著道:“看不出這小家夥個子小小的,竟還有幾分本事,方才那幾巴掌扇得可真威風!”
“三嫂——”齊王忍不住插話道:“我還在這裏喘氣兒呢。”當著他的麵說這隻貓逞威風是不是不大給麵子啊。
瑞王妃愈發地笑得高興,“早和你說了別跟順哥兒鬧,你偏不聽。這麽大的人了,非要跟個孩子似的。這回丟了臉,可高興了。就該跟太後娘娘說給你定一門親事,也好收一收心。”
齊王頓時色變,連連告饒道:“饒了我吧,三嫂。今兒是我弟弟我做得不妥,不該拉著順哥兒打賭。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計較。”罷了,他又咬牙切齒恨恨地瞪著趙誠謹懷裏的小奶貓,又氣又不解地道:“這小奶貓才多大,竟然還會耍詐!這要不是它搞突襲,雪球斷然不至於輸。”
這小奶貓簡直就跟妖精似的!他心裏頭這麽想,但沒說。妖精這種事兒可不能亂說,一不留神,便要被蓋上妖言惑眾的帽子,便是身為王爺也要謹慎。
“誰是雪球?那是茶壺!茶壺!”趙誠謹指著蹲在牆角吃肉幹的笨狗大聲道:“我就說它會輸!”說罷,又轉過頭來得意地向瑞親王邀功,“父王,您看這個名字是不是特別適合七叔家的笨狗。”
瑞親王還沒回話,一旁的齊王涼颼颼地插言道:“我覺得順哥兒年紀不小,可該進學了。這麽聰明的孩子整天在家裏頭玩,可不是浪費。你看看你這幾個堂兄,誰不是打從四歲起就進上書房讀書?”
趙誠謹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手指微微發抖地指著齊王,“七叔你好陰險!”
瑞親王眯起眼睛不悅地瞪他,訓斥道:“怎麽跟你七叔說話的?”
趙誠謹扁著嘴,一臉委屈地道:“七叔輸不起,他太壞了。”不過是贏了個名字,他竟然陰險地要把他送進宮去讀書,這也太可怕了。上書房哪裏是人待的地方,無論是炎炎夏日還是苦寒隆冬,天不亮就得趕到,若是讀得不好,還得挨板子,幾位太傅又凶又惡,連太子哥哥都照打不誤,自然不會對他客氣。
一想到這裏,趙誠謹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一轉身抱住瑞王妃的腿,紅著眼睛委屈地求道:“娘,孩兒不去讀書。”
“胡鬧!”不待瑞王妃說話,瑞親王已經怒了,板著臉嗬斥道:“都多大的人了,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你七叔讓你進學也是為你好,整天就曉得玩兒,招貓鬥狗,日後能有什麽出息……”
他巴拉巴拉地一通臭罵,趙誠謹倒還沒什麽,一旁的齊王臉色卻越來越尷尬。
招貓鬥狗什麽的,這分明就是在教訓他?
瑞親王劈頭蓋臉地把兒子罵了一通後,心情甚好,一轉頭,才發現四周眾人臉色各異。齊王沉著臉朝他瞪圓了眼睛,瑞王妃別過頭去跟嬤嬤說話,幾個侄子低著腦袋假裝沒聽見他在說什麽,趙誠謹則抱著雪團慢悠悠地給它順毛……
瑞親王生氣地遁了。
趙誠謹進學的事兒就先擱置了下來,瑞親王心裏頭清楚得很,這事兒沒有太後點頭,他在府裏頭喊破了喉嚨也沒用。他不是沒想過跟太後講道理,可老人家年歲一大了,性子便愈發地固執,一旦認定了就怎麽也說不通,瑞親王拐彎抹角地在太後跟前試探過兩回,被太後罵了回來,遂暫時死了這個心。
趙誠謹這才放心。
自從許攸把雪團的名字保住後,趙誠謹愈發地覺得她聰明通靈性,隻恨不得每時每刻抱著她,出入相隨。至於茶壺那隻笨狗,齊王一生氣,就把它留在了瑞親王府,瑞王妃心善,尋了個會養狗的下人仔細看著,雖比不得先前在齊王府那般尊崇,但也不至於淪落到成為流浪狗的地步。但自此以後,茶壺便對許攸有了些懼意,每每瞧見她,大老遠便要跑開,隔著山重水遠的距離遙遙地看她,目光中寫滿了哀怨。
事實上,許攸對茶壺已經沒有了剛見麵時的排斥,這個大家夥雖然塊頭大,但性子卻很溫和,甚至有些憨厚老實,特別喜歡跟人一起玩兒,一不留神就高興起來了,一高興就滿園子撒歡,尾巴搖來晃去地討好人,那副諂媚的模樣讓許攸不忍直視。
有一次,他甚至還眼巴巴地把不知什麽時候藏起來的肉骨頭叼到許攸麵前,搖著大尾巴獻寶似的討好她……
許攸:“……”
果然是*青年歡樂多!
到後來,連趙誠謹都有點喜歡茶壺了,“這個家夥黏人得很。”他如是說,但眼神已經不似以前那般嫌惡,也不會指著它大聲罵“笨狗”,高興的時候還會隨手扔一個玩具,茶壺樂顛顛地跑去撿回來,然後一邊搖尾巴,一邊歪著腦袋咧著嘴朝趙誠謹討好地笑。
這樣的姿態許攸可擺不出來,大多數時候,她都高高在上地蹲在房梁上俯視全府,隻有當趙誠謹叫她的名字時,她才會慢條斯理地“瞄——”一聲,爾後不急不慢地沿著高高低低的櫃子、多寶格子,一階一階地跳進趙誠謹的懷裏。
不過她最近長了些肉,又渾身長毛,看起來有向圓球轉化的趨勢,就連跳躍的動作也做得有些不到位,好幾次跳到最後已經是連滾帶爬了。許攸很為自己將來的體型感到擔憂。
雖然沒有進學,但趙誠謹已經開始認字了,瑞王妃親自教的,手把手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認,啟蒙讀書是永恒的《三字經》,趙誠謹每天要在萱寧堂學習一個時辰。這個時候許攸就會跳上屋頂滿園子瞎逛。
她大概已經摸清了瑞親王府的布局,前院是瑞親王接待客人的地方,西側有幾個院子空著,東邊則是府裏護衛們的住所,後院的正院是萱寧堂,後頭緊跟著是趙誠謹住的荔園,荔園東側是府裏幾位小姐的閨房,西側則是梅園、竹園和李園。萱寧堂以東有一片池塘,四周栽種著各式樹木草,夏日裏綠樹成蔭,芳草萋萋,很是涼爽。
眼看著入了夏,天氣日複一日地熱起來,許攸便喜歡往林子裏鑽。這片林子裏種的多是樹,但雖年歲久了,生得枝繁葉茂,其中間雜地栽了幾株老樟樹,蔭蔭的樹葉展開,猶如一把綠色的大傘。許攸最喜歡爬到樹上,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姿態俯瞰身下經過的每一個生物。
她看了一會兒就有些瞌睡,於是把身子一蜷,縮進密密的枝椏間,睡了。
林子裏有風吃過,樹葉相互摩挲發出沙沙的好聽的聲響,偶爾有鳥飛來飛去,啾啾地叫,甚至還有一隻傻乎乎的青雀跳到了許攸麵前,尾巴一搖,扇到了許攸敏感的胡子,她眼睛驀地一睜,那隻傻鳥嚇得一聲慘叫,撲騰一下撲扇著翅膀飛遠了。
附近有人聲,悄聲細語的,仿佛壓著嗓子,聲音裏還隱隱透著一股子戒備和謹慎。許攸扯了扯耳朵,好奇心一點點地升起,於是幹脆不睡了,弓起背,貓著腰,邁著輕巧的步子跳到對麵的樹上。
雖然胖了許多,但許攸的貓步依舊輕盈,又藏在茂密的枝椏間,樹下的人自然沒發現。便是發現了也沒什麽大不了,沒有誰會把一隻貓當回事。她緩緩跳到那兩人頭頂的樹枝上,豎起耳朵聽她們說話。
“……你怕什麽,便是出了事,有誰會猜到是你下的手?”其中一個穿著醬紫色比肩的婆子道。
另一個年歲輕些的應是個丫鬟,聞言依舊有些猶豫,欲言又止。那個嬤嬤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青雲姑娘而今出息了,卻是忘了舊主,你也不想想當初我們主子出手幫你一把,你這會兒恐怕早已屍骨無存。而今不過是讓你幫個小忙,你就推三阻四的,隻怕心裏頭早已沒了我們主子。”說罷,冷哼一聲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那個名喚青雲的丫鬟臉上露出愧疚不安的神色,咬咬牙,喚住了那個嬤嬤。
那婆子眼睛裏得意神色一閃而過,麵上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苦口婆心地朝青雲勸道:“我就曉得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主子待你素來不薄,而今不過是讓你辦件小事,又不是什麽殺人放火,你怕什麽。”一邊說著,又一邊把藏在袖子裏的小香包塞進了青雲手裏,拍了拍她的手背,勾了勾嘴角,飛快地出了林子。
青雲咬著唇,盯著手裏的香包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把它塞進懷裏,低著頭走了。
這算什麽?
竟然被她親眼看到了傳說中的後宅陰私?那個逼著青雲下黑手的嬤嬤是誰的人?小香包裏藏著什麽……許攸腦子裏迅速湧現出一大堆問題,然後,她抖了抖毛,飛快地跳下樹,撒腿就朝青雲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