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燃文
十一
翠羽端著已經涼透了的午飯從偏殿出來,一出門便沒了力氣,兩腿發軟地坐在台階上發呆。殿外灑掃的宮人們見了,愈發地連大氣也不敢出。
從昨日瑞王府小世子被禦花園的假山石砸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整天,整個安平宮,甚至整個皇宮都籠罩在凝重的氣氛中。關於瑞王府世子受傷的經過,宮裏頭一直噤聲不語,但這並不妨礙有些流言在在悄無聲息地默默流傳。
“瑞王爺與王妃還是不肯吃東西麽?”不知什麽時候,安平宮的管事劉嬤嬤踱到了翠羽身邊,輕輕歎了口氣,小聲問翠羽。
翠羽慌忙起身朝劉嬤嬤行了一禮,爾後才無可奈何地回道:“王爺與王妃已經一整天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身體怎麽受得了。世子爺……世子爺……”她喉頭一硬,所有的聲音都被哽住,根本發不出聲,眼眶一紅,眼角頓時有淚珠滑落。
昨兒進宮時都還好好的,能說能笑精神得不得了的孩子,一轉眼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甚至還說不準能不能醒來。瑞王府就這麽一根獨苗,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翠羽連想都不敢想。
劉嬤嬤也不知該說什麽好,歎了口氣,道:“太後也急得今兒一天沒怎麽進食,方才還非要過來看小世子,被我攔了。劉禦醫早上來過,他怎麽說?”
“說是傷到了頭,不好診斷,不定什麽時候能醒。”翠羽抹了把眼淚,哽咽著回道。劉禦醫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片肅然,欲言又止,顯然世子的病情比他所說的還要嚴重,瑞王妃當即險些暈了過去,之後便一直守在世子身邊寸步不離。
劉嬤嬤沉默了半晌,想了想,終究還是沒進屋,道:“我回去跟太後說一聲。”說罷轉身欲走,才邁開步子,忽聽得安平宮門口一陣喧鬧聲,劉嬤嬤頓時就惱了,把臉一沉,怒道:“誰在門口喧嘩,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打從昨兒世子爺受傷起,安平宮裏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哪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鬧事?翠羽皺起眉頭朝前方看了看,立刻便有守門的小太監煞白著一張臉過來回話,哆哆嗦嗦地朝劉嬤嬤道:“回……回嬤嬤的話,宮門口不知從何處來了隻白貓,非要衝進來,小的們趕都趕不走,又怕是宮裏哪位貴人養的寵物,不敢亂來。”
也不知怎麽的,一聽是隻貓,翠羽的腦子裏竟立刻浮現出雪團的樣子來,旋即又覺得自己定是暈了頭,雖說瑞王府離皇宮不算遠,但無論如何一隻貓兒也尋不到這裏來,更何況,雪團連王府大門都沒出過……
她心裏這般想著,眼睛卻越睜越大,死死地盯著牆頭飛奔而來的白色身影,渾身顫抖地指著那裏,難以遏製地發出一聲驚呼,“……啊……”
翠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指著許攸“啊啊——”地怪叫,偏生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守門的小太監愈發地嚇得麵無人色,兩腿一軟跪在地上,“砰砰——”地連叩了幾個響頭,哭著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嬤嬤請恕罪,小的這就招呼宮人們過來趕它走……”
“雪……雪團……”翠羽終於喊了出來,心情又複雜又詭異,同時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隱隱的期待。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一隻貓產生這種期待的情緒,但是,這個低沉而憂傷的時候,這隻貓的到來無疑給了她一種奇妙的安慰。
她拽著劉嬤嬤的衣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又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道:“嬤嬤,這……這是我們世子爺養的貓,雪團兒。”
劉嬤嬤半張著嘴,也是一臉消化不良的表情。
許攸見翠羽認出她來,心中稍定,但依舊站得遠遠的,抬起頭朝翠羽叫了一聲“喵嗚——”,罷了又緩緩朝前走了兩步,爾後又抬頭看她和劉嬤嬤,小心翼翼地試探。
劉嬤嬤到底沉穩些,許攸估計她心裏頭一定有一千頭草泥馬狂奔,但麵上卻已漸漸鎮定下來,眉頭微蹙,犀利的目光在許攸身上緩緩掃過。
許攸半步不退,睜大眼和她直視,罷了又朝屋裏看了一眼,目帶關切。
劉嬤嬤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抑或是昨兒晚上沒睡好所以產生了錯覺,她竟從一隻貓的眼睛裏看到了焦慮、不安甚至關心的眼神……
劉嬤嬤揉了揉太陽穴,決定忘記剛剛的幻覺,她朝翠羽吩咐道:“你進去跟王爺說一聲。”
翠羽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猶豫,回頭朝許攸看了一眼,見她依舊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不由得又瑟縮一下,低下頭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
“順哥兒……的……貓?”瑞王爺有些發懵,他覺得要麽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要麽就是腦袋哪根筋搭錯了線,他居然聽到了這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腦子裏一片漿糊,無論如何也沒法把兒子的貓跟現在的情況聯係起來,“你說,順哥兒的貓怎麽了?”
翠羽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道:“它……它找過來了,就在門口。”
瑞王爺半張著的嘴忘了收回來,倒是瑞王妃先反應過來了,隻是震驚太過說不出話。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癡愣了半晌,忽地齊齊發問:“順哥兒帶他的貓兒進過宮?”
二人話一說出口,又齊齊地愣了。翠羽小聲道:“並……並不曾……”,她的聲音就跟蚊子嗡嗡似的,但瑞王爺與王妃都聽得真切,二人臉上愈發地精彩紛呈,以至於暫時忘記了心酸和悲傷。
既是如此,這貓兒就來得有些詭異了!
往壞了說,就是妖異,邪門兒,但往好了想,卻是有靈氣。這個時候,瑞王爺和王妃自然都希望是好兆頭。二人相互對視一眼,俱看出了對方的心思,瑞王爺咳了一聲,鎮定下心神,這才朝翠羽吩咐道:“讓它……那個,進來。”
翠羽如蒙大赦,趕緊小碎步退了出去,出門朝劉嬤嬤說了。還不待她招手,許攸已經邁開步子朝屋裏衝了。
這貓兒——能聽懂人話?
劉嬤嬤心裏頭一突,趕緊甩了甩腦袋,想了想,一咬牙,邁開步子跟了進去。
許攸一溜煙地衝進屋,繞過屏風進到內室,一眼就瞅見瑞王爺與王妃端坐在床邊,二人齊齊地看著她,臉上表情很是複雜。許攸卻沒有心情跟他們倆寒暄,瞟了他二人一眼後,飛快地衝上前,一蹬腿跳上了床。
趙誠謹一臉蒼白地躺在床上,平日裏亮晶晶的眼睛現在閉得緊緊的,額頭上裹了厚厚的白布,更襯得那一張小臉麵無人色。許攸的心一瞬間就被刺得生痛,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起來,難過得想哭。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小孩會無力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趙誠謹總是活潑而生氣的,永遠都是神采飛揚的樣子,雖然有些淘氣,可終究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許攸以為如果她一直都是隻貓,他就會一直陪著她。
可是現在他卻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醒。
喂,趙誠謹!許攸輕輕地喚了他一聲,發出悲傷的“喵嗚——”,聽得一旁的瑞王妃淚如泉湧,捂著臉嗚嗚地開哭。瑞王爺心裏頭也難過得很,閉上眼睛輕輕拍打瑞王妃的肩膀努力地安慰她。
你醒來啊!許攸伸出爪子,軟軟地肉墊子在他臉上輕輕地拍,一如平常他們倆玩樂時一般。
劉嬤嬤卻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場景,生怕許攸收不住爪子傷著了趙誠謹,心驚膽顫地連連往前探看,結果這一看之下,頓時就驚呆了,瞠目結舌地指著床上道:“動……動了,世子爺動了!”
眾人頓時為之一振,許攸也驚得往後退了兩步,旋即又伸手,不,伸爪子在趙誠謹臉上拍了拍,嘴裏“喵嗚喵嗚——”地直叫。
“雪團兒——”趙誠謹緩緩睜開眼,有些迷糊地小聲喃喃,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你怎麽起這麽早?”
“我的兒啊——”瑞王妃猛地撲上前抱住趙誠謹,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掉。瑞王爺生怕她動作太大傷到了兒子,趕緊將她扶住,柔聲勸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別哭,順哥兒這不是好了麽?”說罷,他又回頭朝劉嬤嬤吩咐道:“趕緊去跟太後和陛下稟告,再去請劉禦醫過來。”
劉嬤嬤這才如夢初醒,茫然地應了聲是,做夢一般地飄走了。
趙誠謹一醒轉,整個安平宮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鬆,太後得了信,立刻去菩薩跟前燒了一炷香,跪在佛前虔誠地念了半天的經。
待太後起了身,劉嬤嬤一麵上前將她扶起,一麵吞吞吐吐地把那隻貓兒的事說給她聽。太後聞言,頓時大訝,不敢置信地問:“果真是那隻貓兒一來,順哥兒就醒了?”
“可不是,奴婢親眼瞧見的。”劉嬤嬤隻覺得跟做夢似的,現在都還有些沒緩過勁來,“那隻貓大老遠地從瑞王府過來的,奴婢聽王府的下人說,它從來就沒出過府,原本是世子爺不知從哪裏撿回來的,世子爺喜歡,非要養著,還每日裏同吃同睡親密得很。先前還一直念叨著要帶它來給太後您請安,瑞王妃怕它衝撞了人,這才攔著。不想世子爺一傷,它竟親自尋進了宮,連王爺跟王妃當時都嚇住了。奴婢瞧著,那隻貓兒恐怕不是凡物,哪有尋常貓兒這般聰明的。它一進屋,跳上世子爺的床,伸出爪子在世子爺臉上摸了摸,世子爺立刻就動了……”
不止是太後這邊,關於瑞王世子那隻帶著許多奇幻色彩的貓兒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宮,東宮自然也很快得了消息。
“順哥兒醒來了!”小太子立刻從床上跳起來,一邊招呼著太監給他換衣服,一邊往外衝。
“太子爺,奴才求求您了,你就回床上躺著吧,一會兒皇後娘娘曉得您又出去了,非得要了奴才們的小命兒不可。”東宮的太監們都快急哭了,跪了一溜,齊齊地堵在門口不讓他出去。
小太子氣得直跺腳,怒道:“順哥兒是為了救我才傷的,我要去看看他怎麽了?先前他傷得人事不省的時候不讓我去,說是去了也沒用,現在好不容易他醒來了,還是不讓我去,這是什麽道理。”
太監哪裏敢說那是因為這二位受傷的事兒實在蹊蹺,事情還沒查出來,如何敢再讓他在宮裏亂走,偏又勸不住他,隻得趕緊使了人去永安宮給皇後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