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打援
接連兩道薊城王書緊急催促,高陽君榮蚠終於沉不住氣了。
武陽太守張昌赴薊城求援,燕昭王第一道手令發出。這燕國三十萬大軍統兵之將榮蚠,並未理會燕王的第一道王書,沉著下令繼續猛攻,一心攻陷代郡城。榮蚠本想著一舉吃下趙國的代郡城,為自己立下一個不世的功勳,一舉改變燕國逢趙不勝的曆史,也好讓自己青史留名。
但是當燕王第二道特急手令到達時,高陽君榮蚠真的慌亂了。這代郡的攻勢正猛,燕軍已連續攻占平陰、平邑,眼下代郡城東門已經攻破,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第一道王命來時,榮蚠本以為武陽城糧草豐足、城高河深,堅守數月不成問題。但榮蚠沒想到隻是兩日的功夫,情勢卻急轉直下。武陽被圍、城內糧草被焚,武陽城已危在旦夕。
這榮蚠雖然貴為高陽君,恩寵正榮,但終究是外來之客。若武陽城被趙軍攻克,老貴族們的根基隆興之地被趙軍蹂躪,老貴族們群起而攻之,自己在代郡的功勞再大,怕是也難以承擔這等這等的罪過。自己項上的人頭,怕是會被燕王砍來平息老貴族們的憤怒。
“王茂這沒用的廢物!白瞎了武陽這麽一座大城!”高陽君榮蚠,遙望著洞開的城門和遍野的血火屍體,那臉色已變得鐵青。
榮蚠痛苦地一拳砸在大旗杆上,令旗噗地落下,不偏不倚,竟恰恰罩在榮蚠頭上。榮蚠頓時大怒,一把扯下令旗,卻將頭盔連帶扯落,頓時長發散亂,猙獰可怖,左右護衛不由驚恐後退。
“三軍後退,回救武陽!”高陽君榮蚠嘶聲怒喝,眼中卻湧出無可遏製的淚水,“代郡,這到口的肥肉就要丟了!”
第二日一大早,代地郡守李伯,赫然發覺城外的燕軍已經撤退
。堅守城頭數日的李伯,再也支撐不住,一聲仰天長歎:“我王,這代郡城,李伯守住了!”隨即,李伯身子一軟,登時癱倒在地。
那日,高陽君榮蚠激憤無比:自己這賴以留名青史的一仗,竟然化作泡影。榮蚠的親兵,自覺地和高陽君保持著距離,這高陽君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想去觸這個黴頭,湊上去挨榮蚠的鞭子。
高陽君抬起頭,望著前方茫茫救援之路,慨然一聲長歎。這番回救,榮蚠大軍將日夜兼程近千裏。由代地至武陽,隔著茫茫太行山,榮蚠可沒有趙括那等精準的地圖,三十萬燕國大軍,自然也覓不到便捷的小道,這大軍出動,榮蚠自料沒有翻越太行的本領。
大軍隻得先折返薊城,而後直奔武陽而去。這一來,就是繞了一個大圈子。而武陽城萬分危急,榮蚠既然已決定救下武陽城,不得不急行軍。
“傳我將令,八萬鐵騎隨本君疾速進發,火速救援武陽城!”榮蚠對著中軍司馬,連連發著號令,“其餘二十餘萬步軍,交由副將統領,緊隨本君騎兵輕裝急進。”
八萬燕軍鐵騎,在高陽君的統領下,朝著武陽城,浩浩湯湯殺去。
一處無名的山地,凜冽的寒風中,馬服君趙奢統領近二十萬大軍,悄沒聲息一般埋伏在涿邑至武陽之間數百裏的山地之間。
遠處的郊野卻是異常平靜,連綿軍燈伸向遠方,融匯在漫天星鬥之中。如果不是偶爾的戰馬嘶鳴,誰也這片山地裏隱藏著近二十萬大軍。在這片軍營的中心地帶,碩大的中軍帳裏燈火通明,三個高大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帳幕上。
馬服君趙奢專注地望著麵前的山川地形圖,古銅色的麵龐上爬滿了笑意:“燕趙一仗,括兒的兵家天分顯露無疑。且看我這大軍埋伏之地,卻是出乎意料。縱然榮蚠老賊精明,怕是也料不到。”
這片無名的丘陵山地,東南距武陽兩百餘裏,東北距涿地三百餘裏,西南數十裏便是那後世“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易水。
趙括早已料定,榮蚠大軍回救武陽,為謀求行軍的速度,自然會避開周圍的村鎮,而選擇此處人煙稀少的丘陵山地通過。所謂“兵貴神速”,榮蚠不回軍則已,回軍則必須追求快速,否則便會兩頭的功勞將全部落空
。
戰國之世的名將—馬服君趙奢,自然通曉這其中的奧妙。 這“圍點打援”痛殲燕國援軍的地點,趙括隻是略略指點,再奉上一份精準的軍事地圖,於趙奢而言,已是足矣。
趙括的地圖詳盡無比,馬服君趙奢看後,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他已料定此處無名山地,定是榮蚠的必經之路。這處丘陵林木茂盛,山道狹長,十餘萬大軍埋伏在縱深三十多裏的兩邊山塬,竟是絲毫不露痕跡。
趙括將猛虎營百餘名壯士贈送給了“父親”馬服君,前方一個個精準的情報連綿不斷傳來,榮蚠大軍的動向,一切盡在馬服君掌握之中。
樂乘、司馬尚全身披掛,昂然而立。適才猛虎營已將前方軍情傳來:“明日申時之末,榮蚠八萬騎兵當可率先趕到。”趙軍此次圍點打援的奇策,已到了關鍵階段,明日這打援的好戲就要開場了。
“樂乘!”趙奢高聲呼道,渾厚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子幹練和自信,“你隨本軍埋伏於兩處山腰,滾石、檑木、箭矢務必備足!”
“於山穀處伏擊榮蚠的騎兵,再以趙軍的騎兵衝擊燕軍的步兵”這正是馬服君趙奢與少將軍趙括議定的謀略,正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之意。這伏擊的廝殺,務必痛殲燕軍鐵騎,趙奢要親手操刀。
“樂乘得令!”年輕的將領樂乘此時鬥誌昂揚,隻等著明日傍晚那痛快的廝殺。
“司馬尚!我大軍六萬騎射勁卒,全數交付與你,務必把守住穀口,不可讓榮蚠的騎兵衝出我們的口袋!”說話間,馬服君趙奢神色無比鄭重。
趙奢從容布下了另外一顆棋子。令司馬尚統領六萬騎射勁卒,從南麵封堵山口,收緊口袋,截擊突出伏擊圈的燕國騎兵。憑著趙武靈王打下的底子,趙軍騎射勁卒曾威震天下,此次對付倉皇逃命的燕軍騎兵,那是綽綽有餘。
“司馬尚得令!”趙軍的後起之秀司馬尚拱手應答。
“司馬尚!”趙奢繼續朗聲補充道,“若燕軍騎兵有漏網之魚,不用追擊,立即休整準備迎擊燕國二十餘萬步軍,本將給你的命令是:一舉擊潰燕國步兵!”
“諾
!”司馬尚挺起胸膛,應聲幹脆利落。
待一切交代完畢,馬服君趙奢喚來了傳令兵,簡潔地交代道:“速回少將軍,明日申時我大軍於此山穀伏擊榮蚠,如有漏網之魚,請少將軍早作防備!”
夕陽慢慢地滑落山後,明豔的晚霞映襯下,前方的本不甚雄偉的小山,此時卻壯麗無比。
“咚咚咚——”
連綿不斷的馬蹄直踏得地麵一陣陣震顫,榮蚠的八萬鐵騎正在縱馬飛馳,前方不遠正是趙軍伏擊的山穀。
此處山地距離武陽不過兩百餘裏,榮蚠大軍隻需兩個時辰就可衝到武陽。榮蚠狠狠地心想:“趙軍縱然攻破武陽,也要讓他吐出嘴裏的肥肉!”
“籲——”
“恢律律——”
榮蚠的大軍在穀口停了下來,高陽君榮蚠努力穩住馬上身形,定定地打量著前方的山穀。
榮蚠這自詡為兵家的名士,並不是庸碌無能之輩。對前方這處山地有著一定的本能警覺。
榮蚠跳下馬來,立在穀口四處打量:隻見這處山地也並不算特別的荒涼偏僻,穀地的道路也並不算很狹窄,八萬鐵騎通過並不算很難。兵家常識,隻要騎兵能稍加展開,一般就不是最佳的埋伏地點。大約在榮蚠的心目中,未曾特別留意這處無名的山地,略略查看後,榮蚠已經料定,此處並無埋伏。
榮蚠對自己統領的八萬鐵騎信心滿滿,再加上此次被迫長途跋涉救援武陽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榮蚠的理智完全已經被憤怒和驕傲淹沒了,以至於未深入穀中察看,就下達了大軍前行的命令。
“將士們,散開隊形,快速衝出穀地!”榮蚠跨上戰馬,高高舉起鐵劍,昂聲大喝。
大隊的騎兵通過山穀,必須散開隊形,依據山間的地形相機選擇道路,這本是騎兵快速通過的山穀的常法。
榮蚠一聲令下,燕軍鐵騎頓時散開隊形,一撥撥地衝進了山穀
。八萬鐵騎頓時在三十多裏長的山穀中全麵撒開,山道、山坡遍布飛馳的騎兵,馬蹄如雷、山鳴穀應。
八萬鐵騎,這是榮蚠最為倚重的本錢,為了救武陽之危,此時已全部高速衝進了看似尋常的山穀。
夕陽暮色,將山穀染成一片絳紅之色,瑟瑟寒風吹過,榮蚠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策馬飛馳中的榮蚠,抬頭望了望兩側的山坡,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這是兵家那說不清的直覺。
突然間,兩側山坡上,戰鼓如晴天霹靂一般在頭頂炸響。滾石、檑木如排山倒海般從險峻的山坡湧下,“嗖嗖嗖——”一蓬蓬鐵箭帶著尖利的嘯聲,如**般飛來。
刹那間,山穀中奔馳的馬隊,擁擠踐踏,人仰馬翻者不計其數。以射術聞名天下的趙軍勇士,幾乎箭無虛發。
“啊呦呦——”燕國騎兵一陣陣痛徹心肺的哀嚎,“恢恢恢——”戰馬一陣陣痛苦地嘶鳴。
榮蚠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懵了,登時忘記了發令。就在在燕軍尚未明白過來的時候,趙軍恰如洶湧的洪水,山呼海嘯一般從兩邊的山坡猛撲而下。
在這種狹窄山穀作戰,鐵甲騎兵無以奔馳騰挪,比挨殺的靶子好不了多少。一時間,被燕軍八萬鐵騎被趙奢以精銳步兵壓在穀地,竟是無法伸展,毫無還手之力。
“鐺!”第一聲,一隻鐵箭射在了榮蚠的頭盔上。
榮蚠被震得一陣眩暈,差點落下馬來,這一箭卻讓榮蚠清醒了過來。麵對漫山遍野的被動挨殺,榮蚠猛然一聲大吼:“全體下馬步戰,衝出山穀!”
經過兩個時辰的激烈拚殺,山穀中留下了一堆堆的屍體,榮蚠八萬鐵騎,已經折損大半。但並接著一種百戰餘生的本能,滿身血跡的榮蚠帶領著小半的騎兵,衝到了山地的出口。
卻不料司馬尚的六萬騎兵,正在穀外嚴陣以待。隻見遍野火把,戈矛閃亮,箭如驟雨,榮蚠剛剛逃出伏擊,又堪堪被堵在山口。
拚殺到夜半時分,榮蚠隻帶著突出重圍的兩千餘騎,狼狽地往武陽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