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石牛讖語

孟冬初至,淄河淤塞疏浚工事正式啟動。往日寧靜的淄河兩岸,頓時人山人海、鐵耒翻飛,一派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

這疏浚河道說來簡單,但實際做起來卻辛苦無比。特別是孟冬時節,河水已甚為寒冷,不長時間下水的人就會凍得嘴唇烏青、麵無血色,實在是個苦差事。

戰國之世,從王室陵墓修建、長城修築、到河道疏通等各種大型工程,所用人手大致有兩種來源:其一為戰俘或奴隸;其二為服徭役的庶民。

齊國自複國以來,一直休養民力以恢複經濟,如非這都城險要處的淄河淤塞,是絕不會勞動用這麽多民力的。

軍統臨淄站,密室中的趙括小心地翻開羊皮紙,待細細一看,頓時心情大暢:“猛虎營陳不群,在燕趙邊境的行動進展甚為順利,山川地貌勘察完畢,按計劃在燕國中陽城埋下了幾個釘子!其餘軍統將士已隨陳不群返回臨淄待命!”

“掌櫃的!”趙括扯著嗓子衝屋外喊道,一會兒的功夫,滿身市儈氣的掌櫃已拍馬來到。待走進密室掩上房門,那掌櫃對趙括“啪!”地行了一個軍禮,恭謹地問道:“局長有何吩咐?”

“我那火尾石牛,可已掩埋妥當!”趙括忙問道。

“稟報局長,石牛已安置妥當。我鐵鷹營的五位將士已喬裝成河工,選了一個淤泥厚實、必定會疏通挖掘之處,趁著夜色沉入河中。”掌櫃連聲應道。

“妙!這次鐵鷹營行動甚善!”見將士們粗中有細,精心掩埋好了對田單的殺手鐧,趙括忍不住沉聲讚道。

“速速派一名得力的將士,把消息傳到邯鄲。告知猛虎營陳處長,立即率將士們秘密潛伏臨淄。另有密信一封,麵交與趙王,讓趙王速速派兵至趙、齊邊境接應。”趙括連珠串一般發布著命令!

“諾!定不負局長所托!”掌櫃的停著胸膛,語氣堅決地應道。

趙括“啪!”地一掌拍在掌櫃的肩頭,灼熱的目光盯著麵前的幹將,語重心長地說道:“來日方長,掌櫃的尚需再接再厲!我趙括絕不會虧待於你!”

淄河工地,那凜冽的西北風,已扯著“嗚嗚”的呼聲吹了數天。精壯的河工田三,已在泥水湯裏泡了好幾個時辰,淹沒腳脖的冰冷汙水,已浸得雙腿麻木,那一對嘴唇更是早已沒有了血色。

田三本是這臨淄城邊的一處殷實農家的孩子。十數年前,樂毅的燕軍攻陷了臨淄城。盡管妄圖“以義化齊”的樂毅嚴令將士們不準濫殺,但早已殺紅眼的燕軍又怎收得住手。田三那可憐的雙親在那場浩劫中被梟去頭顱。父母那脖腔鮮血噴湧的場景,讓那時隻有三歲的田三將仇恨深深地銘刻在心。

被父母藏進柴堆的田三,僥幸地地躲過了一劫。自那以後,田三暗暗發誓要替死去的雙親報仇雪恨。待田單火牛陣大破燕軍、齊軍如大風卷席一般光複齊國時,田三曾央求應征入伍,但百夫長看田三年歲尚幼,堅決不肯收留。讓田三很是懊惱了一陣子。

經曆過國破家亡的田三,萬分珍惜這難得的和平景象,對臨淄這七萬餘戶的家園,田三飽含深情。如今這淄河淤塞,那日裏正上門催徭役時,田三沒有一絲猶豫,一口氣答應了下來。田三望著裏正詫異的神色,心想:“這臨淄可是咱齊人的大好家園,如今臨淄有險,我等國人自當出工出力,有何詫異之處!”

此時,雖然這冰冷的汙水讓人難以忍受,但愛國之情還是鼓舞著田三咬著牙,拚命般堅持著。

突然,“喀吱!”一聲脆響,田三感覺到手中的鐵耒掘到了堅硬的物事,那像是石頭的硬度。“娘的,這淤泥裏怎會有石頭。”田三嘴裏不知所謂地咒罵著。

田三將耒移動了一尺有餘,用力地掘下。又是“喀吱”一聲脆響,田三甚至感覺到鐵耒被泥下的石頭硌掉了一塊。“他娘的個*”,田三惡狠狠地咒罵著,狠毒的目光直直地頂著腳下的汙水,似乎想看清淤泥中石頭的模樣。田三心想:“看來這石頭塊頭不小,這挪動了一尺有餘還是給硌上了!”

“田三,你小子是不是想挨鞭子。要不是看著你這半天還算賣力,老子早就一鞭子抽過去了。”留著一副山羊胡子的工頭,見田三在泥水中發愣,高聲咒罵道。

工頭的咒罵讓田三心裏很是不爽,田三擰著脖子,對工頭嚷嚷道:“我說頭兒,我這耒被石頭給硌壞了!”

“娘了個*,這滿河道的淤泥,哪來的石頭!”山羊胡子認定了田三想偷懶,繼續咒罵著。

“你老小子不信,自己下來看看!”被山羊胡子惡毒的咒罵激怒的田三,衝著岸上高聲喊道。

“咦!你小子偷懶還有理咋的?”山羊胡子尖聲叫道,“這就挖挖看,要是下麵沒石頭,這頓鞭子饒不了你!”山羊胡子一邊高聲嚷嚷,一邊叫來了幾個河工,幫著田三放水、挖泥。

“當心點,小心硌壞了耒!”看著身邊同樣疲憊不堪的河工滿腹怨言的模樣,田單不好意思地提醒道。

“喀吱......喀吱......喀吱......”鐵耒和硬物的摩擦聲,接連響起。幾個經驗豐富的河工,估摸著淤泥下硬物的大小,漸漸擴大了挖掘的範圍。

不大一會兒功夫,那深埋在淤泥中的石牛,漸漸現出了模樣。費力挖掘的河工,連聲咒罵:“他娘的,這哪來的石牛?”,“娘了個*,原來是隻石牛,害得老子費了這麽半天的力氣!”

“都給我住嘴!”山羊胡子衝著口出怨言的河工們一聲暴喝,接著看看那石牛的模樣,沉聲說道:“蠢貨!這是鎮河神牛,是先人沉入河底鎮住河妖的!”

山羊胡子望著麵前那體態威嚴的石牛,再看看那火焰形狀的尾巴,心裏好一陣惴惴不安,心想:“水火不容,這石牛肯定是神物!今日不經意間挖出了先人沉下的鎮河神牛,不知是否會惹來無端之禍?”

“何人竟敢懈怠河工,於此大吵大嚷?”一個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正是那河務監工後勝循聲趕了過來。

這後勝本吃不得這河工監視的辛苦,但立功心切的他,不得不忍著寒風、髒汙,咬著牙巡視這清淤工地。後勝心底想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困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君王後許諾的丞相之位,正在不遠處向我後勝招手呢!”

正是在似乎觸手可及的權位,外加這河務實惠的誘惑下,後勝咬著牙搶來了這本不屬於他的差事。一趟巡視下來,雖然穿著厚厚的裘皮,但後勝還是凍得瑟瑟發抖。聽到山羊胡子的嚷嚷聲,後勝忍不住一陣火氣,連忙快步趕來過來。

後勝想要看看到底是誰竟敢怠慢自己的河工,後勝正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正好有人送上門來挨鞭子!

“中大夫!淤......泥中挖......挖出了鎮河神牛!”山羊胡子看著滿臉怒容的後勝,結結巴巴地為自己開釋。

“什麽鎮河神牛......”後勝話剛說到一半,待往那泥坑中望去,目光突然被那體型威武的石牛吸引住了!心想:“莫非真是齊國先人沉在這淄河中的神牛?”

“愣著像木頭一樣,還不趕緊地給本大夫把神牛洗弄幹淨,幾個蠢材若惹怒了神牛,怕不是要用你們幾顆狗頭來祭奠!”

河工們吃此一嚇,頓時惴惴不安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連潑帶擦,一會兒功夫,一頭生著火焰尾巴的威武石牛活生生地呈現在眾人麵前!隻見那石牛昂首向天,似乎真的有神力溝通這人、神兩界。

望著麵前這活靈活現的石牛,後勝一陣陣驚奇。連忙走上前去,睜大鷹眼細細地掃視石牛的每一個部位。後勝納悶地心想:“這石牛竟然生著火焰之尾?到底是何意?我齊國未聽聞有火尾神牛這號神靈呀!莫非是先人所敬之神大別於現今?”

突然,後勝發現那石牛的肚皮上有幾道深深地刻痕,看那彎彎曲曲的模樣,好像是一列齊字。

後勝急忙蹲下身子,扭頭往石牛肚下看去。待看清那石頭肚上的齊字,後勝忍不住一陣驚喜,口中默念道:“火牛者王!火牛者王!好你個田單,竟然存著謀逆之心!真是嫌命長了!”

“給本大夫看好石牛,膽敢擅自靠近者,殺無赦!”後勝直起身來,衝著山羊胡子惡狠狠地大聲喝道。

此時的後勝,隻覺得渾身一陣陣發熱。那刺骨的寒冷,似乎一瞬間被心中的狂熱之喜淹沒。

這君王後的寵臣後勝自視甚高,自以為有著經天緯地的大才。對眼下的“諸侯主客”之位,“中大夫”之爵很是不屑。平日裏總是恨恨地想:“要不是田單、貂勃等這幫老家夥擋住了升遷之途,君王後再就委任我後勝出任齊相了!”在後勝心裏,隻有君王後,根本沒有齊襄王的位置。

這田單雖已在野,但仍享“安平君”之高爵,特別是田單在齊國庶民中的聲望,更讓後勝嫉恨不已。在後勝看來,暫且在野的田單,仍是自己登上丞相之位的最大攔路石。

“僥幸以火牛陣大破燕軍,你田單很是得意吧!”後勝狠狠地想道,“沒想到今日,天助我也。‘火牛者王’,先人已料定,你田單妄圖篡奪齊王之位。看這次,還不讓你人頭落地,誅滅滿門!”

此時,後勝竟然意外地發現,一個可置攔路石—田單於死地的驚天秘密,後勝興奮得簡直不能自已。“備車,本大夫立即進宮!”激動的後勝連聲對隨從官仆吆喝道。

少時,一輛青銅軺車碾著淄河灘邊的汙泥,往臨淄城粼粼駛去。車後,留下一道道深深轍痕,隱隱透著一絲邪惡與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