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九章 好刺
陣陣微風的吹拂下,那野王城已近黃昏時刻,白日間的喧鬧、燥熱便漸漸沉寂下來。
忙碌了一整天、累得全身大汗的秦軍士卒們,各處征集來的官吏、民夫們,終於鬆了一口氣,可以稍稍歇一歇了。這些日子裏,各地密集地調撥糧草,甚至還高價從各國大商手中購糧,民夫搬運人手不夠的時候,連守倉的秦軍士卒也拉了上去。
這些日子,武安君白起那頭催得甚緊,野王城的軍民不敢懈怠。這一連便是忙碌了十餘日,眼看著各處的糧草已將野王東西兩大倉塞得是滿滿當當,白起特意吩咐的那醃牛肉、幹菜、粟米團子等等隨身軍食,也早已備好,堆滿了各處通風幹燥的糧囤、庫房,估摸著已足夠前方的秦軍月餘之用。再等兩日,這些軍食便要起運,運到長平的前線去了。
有些官吏和民夫夜裏還要完成殘留的活計,這黃昏時刻正是難得的休憩。黃昏夕陽的照耀下,一眾官吏、民夫掛著一臉的倦容,拖著沉重的雙腿,晃悠悠地散出了糧倉、作坊。他們要抓緊時間吃了完飯休息,甚至連談笑打趣的勁頭都沒有了。
漸漸地,白日間喧鬧無比的野王東大倉變得冷清起來,與這份冷清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距離東大倉約一裏的民夫營地,倒是分外熱鬧,各式飯食冒著熱騰騰的蒸汽,民夫們正呼哧呼哧吃得過癮。
暮然間,那東大倉的周圍的沉寂被打破了,循著東大倉前方新修成的官道聽去,但聞“啪啪啪——”一陣陣響鞭聲傳來,緊接著便是數聲老牛“哞哞——”的叫聲。
稍過一會兒,便見一抹夕陽的淡黃暮色中,一輛滿載糧草的寬大牛車,“吱吱呀呀——”地緩緩行來。老牛拉得很吃力,牛車行進的速度緩慢,看來牛車上糧草的分量很足。
若是走近些看,便會發現這牛車每行進一步,便會留下一道深深的車轍痕跡。在微風的吹拂下,牛車上插著的一麵杏黃小旗隨風招展,待走近些再細細看來,便會發現小旗上用紫色的絲線,繡成一個歪七扭八的字樣,正是一個“羋”字。
緊隨其後,便是大車一輛接一輛,匯成一道蜿蜒的牛車長龍。這黃昏時刻行來的運輸糧草的商隊,竟然有三十輛大車之多,那“吱吱呀呀——”的聲音,和著牛的“哞哞——”叫聲,不時地穿插著幾聲鞭稍甩動的炸響,如同在演奏著一曲大車隊特有的交響樂一般。
遠遠望去,這一路行來的大車商隊蔚為壯觀,著實非一般的商家所能鋪排得起的。這商隊正是來自楚國的“羋氏商社”,這羋姓本為楚國的王族之姓氏,當年宣太後執政時,羋氏在秦國曾經風光一時。
秦昭王奪權親政之後,雖然利用範雎這個權相狠狠地打擊了羋氏在秦國朝堂、郡縣的勢力,但是因了溝通商貿、繁榮市麵的需要,對尚商坊的羋氏商社卻是網開一麵。
這些年來羋氏商社的生意是越做越大,這糧草的買賣便是其核心的業務之一。秦趙舉國大決,四處購置糧草,羋氏商社當然也不會錯過這個發財的機會。
眼看著東大倉的入口已到,那麵白無須、生著一對三角眼的商隊的頭兒羋彬便擺了擺手,隨後隻聽“籲嚎——籲嚎——”的吆喝聲接連響起,駕車的車把式們紛紛勒緊了韁繩,讓拉車的犍牛慢慢減速。
拉車的犍牛噗噗地噴著熱氣,陣陣“哞哞——”聲中,便鬆下勁來,在那筆直的官道上緩緩地溜達了起來。
在這戰國之世,商隊運輸用的最多的是健牛,而不是馬。牛雖然比不上馬的速度,但是勝在耐力,特別是運載沉重的貨物,厲害起馬來更有優勢。
其中更為要害的一點,乃是馬匹大多被征進了軍旅。此時秦趙大決在長平一帶陳兵上百萬,列國諸侯也是紛紛加緊武備,各國的馬匹大多進了軍營,不管是好馬、劣馬,隻要是馬,都成了搶手貨。這拉車的活兒,馬兒是不用做了。
此時天色已漸漸地黑沉下來,再過一會兒功夫,野王東大倉便要淹沒在無邊的夜色中了。此時,那野王東大倉入口,那一隊把守入口的秦軍士卒,遠遠地望見好大的車隊行來,便紛紛抖擻起了精神,挺直了腰身。
野王糧倉守衛責任重大,這些負責入口把守的士卒們更是不敢大意。每逢這種商隊進出的時刻,這些守衛士卒們便是警惕性和注意力最高的時候。
這東大倉乃秦國糧草囤積的重地,那些做熟的、便於隨身攜帶的軍食盡數存在了此處。這東大倉可不能出一點岔子,因為若是一旦出錯,因為糧草供給不上而壞了武安君白起的大事,不但這些士卒們,就連那些官吏、民夫們,可就不僅僅是腰斬、梟首這麽簡單了。這些秦國的罪人,那可是要族誅,乃至要連坐的。
“大車駐來人下馬,搜查——”隨著一聲拖著長音的呼喝,那秦軍守衛的什長便是“唰唰——”兩步走上前來,大手一伸便肅然高聲道:“照身、糧草憑信呈上——”
“這位軍爺,稍等,稍等——”那車隊的頭兒羋彬聞言,趕緊笑嗬嗬地湊了上來,口中一邊客氣著,一邊將那一疊照身、糧草憑信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這東大倉的進出管理甚為嚴格,若是來人沒有照身,若是進出的糧草貨物沒有憑信,想進這大倉重地,那是門都沒有。
那秦軍的什長忙命人燃起了火把,就著火把的光亮,將那疊照身、憑信一一查閱,發現並無異樣後,他又走到了那牛車旁,隨意抽查了一車,解開麻袋的紮繩,向麻袋中中探進手去摸了摸。那秦軍什長檢查得甚為仔細,他一連檢查了三輛牛車後,這才擺了擺手,將羋是商社的車隊放了進去。
“啪——啪——啪——”車把式們又紛紛甩起了響亮的鞭花,犍牛們哞聲悶叫後,便拉著大車繼續行進了。
待大車駛進東大倉內,那羋彬卻是眯著三角眼在夜色的遮掩下冷冷一笑,緊接著便接著四周火把的光亮,細細地觀察起來。這羋彬已是數次進出東大倉,對東大倉的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但每次來到這這整潔肅穆之所在,羋彬都會不由得在心底讚歎,讚歎秦國治倉之道,讚歎秦軍治軍之嚴。
隻見東大倉外圍,四周的防護柵欄、壕溝、吊橋防備設施齊全;待進入東大倉內四角便是望樓、箭樓,每行五十步左右便有一個崗哨;更絕的每個碩大無比的糧囤或庫房前,都擺著一個粗壯的水甕,這水甕中裝滿了清水,以備火災意外時滅火應急之用。
這東大倉依山而建,形製呈南北長條形,占地約百餘畝。羋彬的車隊有行了好大一會兒功夫,這才到了要交糧的庫房門前。隻見羋彬喝停了牛車後,便是一個閃身跳下車來,衝著那微弱火燭光亮的庫房便是一聲高呼:“羋氏商社,糧草運到,請守倉大使借糧”
“喲——羋氏商社,天爺爺這可算是到了啊,我為了等著你們,這晚飯還沒來得及吃呢”隻聽一個公鴨嗓的聲音響罷,便見庫房中撲撲踏踏地跑出一個瘦小枯幹的守倉吏員來。
“守倉大使,您老這辛苦了——”那羋彬嘴上說著,便把了一袋老齊刀想那倉吏懷中塞了進來。那倉吏見狀,卻一把將那錢袋推還了羋彬,嘴上還嘟囔著:“秦法言明,怎敢受你好處,你個小掌櫃的也是第一次來吧”
羋彬雖未和這倉吏交接過,但數次進出東大倉的他又豈會不知秦國官吏之清廉,怎會犯下此等低級的錯誤。那倉吏卻未發覺,羋彬趁著掏錢袋的功夫,又掏出了一樣物件籠在了袖口中。
那瘦小枯幹的倉吏,早已是肚子裏餓得咕嚕嚕直叫,當下也未再和羋彬客套,便招呼過來二十餘個留守庫房的民夫,一群人呼啦啦向那一輛輛牛車衝了過去,作勢就要動手搬運糧草了。
那倉吏斜瞥了一眼“不懂規矩”的羋彬,不耐煩地言道:“小掌櫃的,還是老規矩。你派人在這庫房門口數著,每進一袋糧草,便發給你一根竹籌,末了,按竹籌之數目、顏色結賬——這新人就是麻煩,羋是商社真是不省事,派了這麽個人來——”
那倉吏的話剛說到一半,卻突然頓住了,不得不頓住了,因為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喉嚨已被刺穿。
羋彬手中鋒利的鎢鋼刺一閃,便刺進了他的喉嚨裏,溫熱的鮮血順著那放血槽噴出,噴了羋彬滿頭滿臉。那倉吏圓瞪著雙眼,滿臉不可思議、痛苦地望著羋彬,頃刻間便是眼前一黑。
這倉吏臨死都未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死的。因為羋彬的出手太快了,那速度簡直如同閃電一般,快得讓他根本反應不過來。隻是一刺,便幹脆利索地送他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