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八章 四麵殺機

武安君白起聽聞王齕的匯報後,卻是淡淡地一個冷笑,言道:“趙人以有備,而攻我無備,且居高臨下占據有利地形,我秦軍吃此大虧,原是不出意外。但老夫意外的是,這麽一股趙軍埋伏在狼山,為何我秦軍竟然毫無察覺”

這句話說完,白起的麵色更冷了,冷得簡直能掛上霜花。老將王齕聽著白起口氣嚴厲的責問,卻是一派沉默。王齕回想突然的遇襲,心底著實是納悶的很

“罷了,此事日後再議——”白起擺了擺手,便冷聲對王齕下令道:“速速調集大軍,構築營壘才是要事”

經過昨晚的險情後,武安君白起愈發地警惕了。天色微明之時,老將王齕便依著白起的軍令,調來五萬精銳步軍,在狼山前坡立即開始構築壕溝壁壘。同時,王齕嚴令大軍務求隱蔽於林木之後,使趙軍遠望不能覺察。又是一個仲春的豔陽天,陽光是分外燦爛,上將軍趙括的心情卻是更為燦爛。

隻見趙括抖動著手中的一方羊皮密書,對軍事苗單言道:“這陳不群,一舉擊殺了近四千秦軍還不甘心,竟然還想斬了那白起之首級,立個不世之功,嗬嗬——”

“上將軍之遊擊戰戰術,在此上黨山地中,當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小勝一場不足喜,其緊要之所在,乃在於探明了秦軍中軍幕府正在狼山”軍師苗單麵色沉靜地說著。曾經心灰意冷的苗單,能參與到這場天下矚目的秦趙大決之戰中來,他心頭大覺快慰。說話時,仿佛恢複了當年以即墨孤城獨抗燕國數十萬大軍時舍我其誰的豪邁。

“嗬嗬——”上將軍趙括淺淺一笑,他攏了攏那披肩的長發,緩聲問道:“對決將起,軍師可能猜出那白起此戰將用何戰術麽?”

“白起此戰野心勃勃,必欲全殲我趙軍而後快。以苗單之見,這白起當會用那誘敵深入之戰術。”苗單輕聲沉吟著,稍後抬起那黑中透紅的麵龐,向趙括言道:“上將軍力主以攻對攻,必然求戰心切,白起誘我深入之時,我趙軍何以當之,上將軍可曾謀劃過?”

上將軍趙括聽著軍師苗單的分析,重重地點了點頭。心下忍不住暗道這當年威震列國的齊國安平君,果然當得起大場麵。這誘敵深入不就是原本曆史上白起對趙括所用之戰術麽。心下想著,上將軍趙括淡然地神秘一笑,沉聲道:“白起誘敵深入,我自將計就計”

望著上將軍趙括那神秘的笑容,軍師苗單捋了捋胸前已是花白的長須,向趙括報以意味深長的笑意。

君子動口、更要動手,不動手怎知是不是眼高手低。稍後,上將軍趙括便和軍師苗單,在那碩大的沙盤上,又一次將白起的誘敵深入戰術和將計就計之策,詳盡地推演了數遍。

就在上將軍趙括和軍師苗單,在將軍嶺幕府忙著做戰術推演之時,秦軍在狼山上正忙得熱火朝天,白起下了嚴令,一日之間,狼山整飭完畢、中軍幕府搭建完成。

待到暮色降臨之時,老將王齕終於堪堪完成了任務。狼山的山頂布防、山間道路、山洞幕府也已經整治妥當。作為大軍幕府的山洞中已是火燭熊熊燃燒,不過外間的整個山嶺,卻是一如既往的一團漆黑。

“噠噠噠——”伴隨著陣陣馬蹄響起,司馬、軍吏們便將到達山下的秦軍大將們一個個領上了山洞幕府。

聽著外間那呼嘯的風聲,不待白起令下,那秦軍四十八員戰將,便神色肅然地排成了兩列。最前幾排便是老將王齕、前軍大將蒙驁、騎兵主將王陵、步軍主將桓齕與國尉司馬梗。

嶙峋猙獰的山洞壁石下,一方碩大的青石板便做了帥案。洞壁上靠著一張足足兩人高的羊皮大圖,圖題赫然四個大字——上黨山川。大圖下便是肅然佇立的武安君白起:一身青銅甲胄的他,雙手拄著一口形製古樸的的重型長劍。

閃爍的燭光下,白起兩道粗大的口紋,托著溝壑縱橫粗糙、黝黑的臉膛,一雙三角眼凝著一束亮光,緩緩地掃過了帳中眾位大將軍們的麵龐。

“咳——”隨著白起一聲響亮的咳嗽,隻聽那白起身旁的中軍司馬高聲言道:“眾將,接秦王詔書”

眾將軍們聞聲,齊齊“唰——”地一聲,那身子頓時一挺,便拱手齊聲道:“末將接詔”那中軍司馬忙跨前一步,展開一卷羊皮便高聲念了出來:“秦王特詔:秦趙會獵上黨,事關大秦之興亡。今,本王特命武安君白起,出掌我大秦之軍,左庶長王齕副之......”“恭請武安君,出令”副帥王齕對著白起便是一拱,接著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行列首位的位置,昂首挺胸地站著,靜待武安君白起發令。“諸位,此番便是秦趙兩國的生死大戰了。”那武安君白起拄著長劍,兩大步便到了帥案之前,渾厚威嚴的聲音在洞中激蕩著,“閼與之敗後,老夫與諸位期盼這場大戰,盼了三十餘年。今日,終是讓我等盼到了。生為秦軍將士,我輩當真大幸也”

白起別看平日裏話語不多,但是一旦論起戰事卻是滔滔不絕,說起來還甚為煽情。果然,白起短短數語豪言,頓時激起了那份屬於秦軍大將們的驕傲,隻聽滿帳大將齊聲吼道:“大秦銳士,天下無敵”“戰勝之心,摧堅之勇,誠然可貴也。”白起語調陡地一轉,“然則,老夫今日第一道軍令便是:但有輕視趙軍而玩忽戰陣者,軍法立斬”白起目光掃過大將們緊繃繃的臉膛。

“請穆公鎮秦劍”白起轉身向著那中軍司馬一聲冷喝,稍後,便見那中軍司馬捧著一個形製古樸的木匣,踱著方步走到了帥案前,將劍匣打開後,便將一柄寬大的青銅劍恭恭敬敬地遞給武安君白起。

白起雙手接過穆公鎮秦劍,將之高高地舉過頭頂,朝著鹹陽的方向連續躬身三拜,隨後轉身麵向眾將,神情嚴肅如寒冬一般高聲道:“此乃穆公鎮秦劍,我王特賜予白起,以行專斷之權。”

帳中眾將們望著那傳說中的穆公鎮秦劍,一個個神色凝重起來,待白起話音落定,眾將們紛紛躬身對著高舉穆公鎮秦劍的白起,接連拜了三拜。隨後,眾將齊聲應道:“末將,謹遵武安君號令”

那武安君白了點頭,接著便讓中軍司馬將那穆公鎮秦劍懸掛在了帥案之後的帳壁上。

白起猛地張開那賊亮的三角眼,朗聲道:“以老夫原本之謀,乃慢慢耗光趙軍之糧草,耗光其銳氣,然後一舉破之。但趙軍突然換帥,妄圖與我秦軍對攻,老夫便成全了他”

“人皆言趙軍擅攻,此話卻是不假。諸將謹記,趙軍有四長:輕猛剽悍、隨身足食、久守求攻、主將氣盛。惟其如此,我秦軍若是輕敵,則必敗”“謹遵將令”滿帳大將們頓時朗聲一呼。白起扁闊的大嘴一裂,想微微一笑,不過這笑容卻是太過差強人意。隻見那笑意未及展開,便僵硬地淹沒在黝黑粗糙的溝壑之中。

白起收住那生澀的笑意,繼續昂聲言道:“然則,趙軍亦有三短。其一,倚仗隨身軍食,忽視軍炊糧道;其二,攻堅器械不足,多賴弓弩、長矛;其三,主將年少輕敵,偏頗一謀。此趙軍之三短也。”山洞中靜得唯聞喘息之聲。將軍們都很清楚,每遇大戰,武安君都要先行廓清兩軍大勢,往往是所說敵情之翔實連身處前敵的將軍們都大是驚訝,而廓清敵情之後,便是大刀闊斧的破敵之策。

將軍們屏息等候的,便是這最令人心跳的時刻。“我軍破敵,便是十二個大字。”武安君白起說得一字一頓,字字聲勢鏗然,簡直如同能夯進山石一般,“誘敵深入,斷其糧道,圍而殲之”武安君白起鏗然之聲,猶在耳邊回蕩。眾將們紛紛在心頭細細品味著白起的十二字方略的要義。這方略可是秦趙大決之根本所在,各位大將誰也不敢馬虎。

過了一會兒功夫,那秦軍副帥王齕一拱手,打破了帳中僅聞呼吸聲的沉默,言道:“末將,恭請武安君明示”“此十二字方略,誘敵深入為根本。”白起回身伸出那隨身的長劍,用劍尖在那羊皮地圖上指點道,“韓國上黨郡,雖縱橫六百裏,然卻是山巒重疊、水流交錯,唯長平三水河穀間,堪堪容得大軍戰場。當此情勢,絕非陰山數千裏大草原,可容納騎射勁卒任意縱橫馳騁。”“當此戰場,輕猛馳突必得受製。我軍若以輕銳之師對陣,一則正投其所好,二則大失地利依托。《孫子》雲: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製勝,計險阨遠近,上將之道也。當此地形地勢,我秦軍銳士善於破堅,亦善於守城。唯反其道而行之,而已。待誘敵深入之後,再斷其糧道,以騎兵衝擊分割之,重兵重器困其於重地,最終擊其疲惰此所謂誘敵深入、破敵之道也。”

秦軍眾將聞言,不約而同地長歎了一聲,那欽佩之情已是油然寫滿臉膛,然則武安君白起素來剛嚴、不苟言笑,將軍們也從來不敢在他的帳下喝彩讚歎,便都興奮地凝視著這位高山仰至般的赫赫戰神,期待著他的詳盡部署。此時,白起的長劍卻篤篤點地兩聲:“今日初帳,言盡於此,餘皆開戰時部署。最後一事:秦王已經親臨河內,做我三軍總後援旬日之內,便有無數炊餅醬肉之隨身軍食源源入軍,各營務必整裝足食,堅甲重兵,枕戈待旦以候軍令”“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狼山中軍幕府中,秦軍眾將們,齊齊拱手,便是昂然一聲大喝。

次日清晨,非但秦軍各大營立即緊張起來,整個河內河東兩郡都緊張沸騰起來了。

此時秦昭王已經秘密抵達河內野王,緊急下詔河內河東兩郡:十五歲以上男子,攜帶鐵鍬鏟耒等農具,悉數開赴長平;除去病弱,能走動之婦幼老者,全數在各個縣城外結成軍炊大營,日夜舂麵舂穀,趕製硬餅、醬肉與飯團;征發全部牛車馬車,源源不斷地將製好的現成軍食裝好口袋運往野王城這糧草大倉和中轉樞紐,隻待時機一到,便即刻運往前線。

秦昭王又向官民當即頒發《行賞詔令》:兩郡庶民,人各先行賜爵一級援軍功勞,大戰後以秦法之《軍功爵法》論功行賞如此一來,庶民立即歡呼起來,有吃有住有軍功,不亦樂乎?

頓時之間,太行山以南至大河北岸的廣袤原野上,立即便是車馬人流不斷,雞鳴狗吠相聞,炊煙晝夜嫋嫋,山川如同鼎沸一般。

秦軍將士的緊張卻與趙軍恰恰相反。

第一件大事,便是加固舊營壘,構築新營壘。所有開來的民伕大隊都迅速編入了各營,除了與兵士們一起掘壕築壁,便是采集搬運各種適合做滾木擂石的粗大樹段與鋒利山石。

最大的調遣是,河內山塬的南三陘營壘的十餘萬兵力全部向北推進三十裏,重新構築新營壘。

這道營壘與西部老馬嶺營壘遙遙構成了一個巨大的“l”型,兩道營壘間便是水流湍急水麵寬闊的丹水。

除了這最要緊最費時的勞作,便是隱蔽安置源源不斷運來的大型防守器械:重型連弩、猛火油車、塞門刀車、拋石礟車、鐵輪衝車、望樓雲車、鐵皮木牛等等等等,都要在旬日之內安置妥當且要不為遠處察覺,當真也是頗費工夫。朦朧夜色之中,白起的千人騎兵衛隊,卻一路飛馳,奔向了河內的秦軍鐵騎大營。

王陵、白虎兩員鐵騎大將聽完白起對軍令的反複申明與叮囑,又秘密計議得半個時辰,便各自帶著五千餘最精銳騎士偃旗息鼓地進了太行陘與白陘,插入上黨腹地去了。

在這戰國之世,騎兵其實遠遠算不上戰陣的主力,自車戰退出曆史舞台後,步兵、嚴格說來是重甲步兵才是這個時代的主力兵種。所謂的騎兵,也隻是起到些外圍的掩護、偵查等作用。

此時騎兵的戰馬,並不像那些影視劇上表現的那般,騎士們手拿長劍劈砍、或拿著長矛衝刺,因為沒有馬鐙和馬鞍的保護,騎兵們根本不敢在馬上做出那麽劇烈反彈力的動作。騎士們主要是引弓射箭、或拖劍掠首,因此才有“騎射”一詞語。

王陵和白虎兩支鐵騎一出發,武安君白起便立即下令:河內郡原留做總策應的剩餘五萬餘步騎大軍,連夜進軹關陘北上,在狼山背後隱蔽駐紮。

武安君白起,對統率這支大軍的主將桓齕,嚴厲下令道:“非老夫親令,不得擅自馳援出擊”

至此,秦國近五十萬大軍已經布局完畢,拉開了決戰的架勢。而對麵的趙軍陸續增兵後,也超過了五十萬之數。

趙孝成王五年初夏,秦趙兩國超過百萬大軍,即將打響這冷兵器戰爭時代的第一大戰。這場戰爭的規模和慘烈程度,隻用一個詞便可概括那就是:震古爍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