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想去看海

昏暗的病房中,空氣因冬日的到來而嚴寒,縱然關上了窗戶,也無法阻止寒冷的襲來。

在那嚴寒之中響起的聲音,帶著幾分虛無縹緲的實感。

“師父,我們結婚吧。”

病床上的人驚訝的抬起頭,看向了這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露出了溫柔的微笑,“好啊。”

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幸福,是他曾經向往著的、他追索著的、他夢寐以求的。但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畏懼了那樣的幸福,恐懼了那樣的溫柔,逃避著那樣的快樂呢?

又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忘記了那生命中最為不能忘記一段時間?明明是那樣的想要將一切記住,明明答應了她不會忘記的,為什麽自己會失信呢?

難道……穿越的時候,腦子也壞掉了嗎?

這是最接近事實的推測——但是他很清楚,這一切與穿越無關,僅僅隻是一個可憐的懦弱者逃避現實的選擇。

他隻是懦弱而膽小,脆弱而無能,迷茫的遊蕩在這個世界上。不清楚活下去的意義,不清楚為了什麽而活著,隻知道機械的拋棄掉一切的負重,努力的想要變得輕盈,但空虛掉的內心,卻無法支持著他走得更遠。

但是,為什麽連那樣重要的東西都要拋棄呢?明明是那麽重要的事情,明明是那樣珍貴的記憶,明明不該忘記的……

“你師父的病,目前的醫療條件並沒有徹底救治的辦法,我們隻能盡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夠拖到新的藥方出現的那一天。”

這一拖,便是遙遙無期。

師父住進醫院的時候,他還是一名普通的學生,盡管師父勸說了他很多次,但他還是固執的選擇了退學。因為住院需要的花費高昂而難以承受。僅憑他暑假時打工所賺到的微薄薪水,並不足以支撐這一切。

當然,畢業證書是沒有的,他想要賺到更多的錢,就隻能去做最勞累的活才行。最開始的時候,他隻是在工地內幹活,雖然勞累了許多,但是自幼習武的身體卻完全能夠支撐得住。

雖然隨著師父住院,武館內幫孩子們補習的補習班辦不下去,兩人的收入銳減了許多。但他們還有積蓄。師父的父親去世前,也曾留下了一筆錢作為女兒的嫁妝,他們兩人終究能夠相互扶持著漸漸走下去。

但是她的病日漸惡化,身體也一天天的變得虛弱了起來。曾經能夠溫柔而有力的手,漸漸變得蒼白而無力,甚至衰弱到連稍有重量的東西都提不起來的程度,到了最後,甚至連行走都隻能依靠輪椅,羸弱得就如同一名遲暮的老人。

唯一不變的。隻有那溫柔的微笑,永遠是那樣的美麗而善良。隻要看著那溫柔微笑,就總是能夠讓人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的困難和悲傷。

但那些東西終究是存在的。

她的身體逐漸衰弱,行動越來越遲緩。所住的病房也從最開始的多人間移居到了單獨的看護病房。吃下的藥,輸入身體內的藥液,也從最開始的一天一次少量,漸漸變成了一天三次多量。

到了最後。甚至連藥的份量都已經多到了可以當做食物的地步,白皙的手臂也紮滿了針孔,看著有著觸目驚心的殘忍。

但她終究是那樣微笑著。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從來沒有說過一些泄氣的話,就跟最溫暖的陽光一般,指引著秦浩前進的道路。

而秦浩的工作,也從最開始的一件,漸漸的變多了。

越來越高昂的開銷,就算醫院已經盡其所能的為他們減輕了許多,也依舊不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的他能夠承擔的。家中的房屋被賣掉,就連師父從她父親那裏繼承下來的道場,也被無情的賣掉。

但也僅能解燃眉之急。

他開始打三份工,白天的時候,在建築的工地內辛苦的幹著最勞累的活。傍晚到夜晚的這兩個小時內,他會去給約定好的幾個孩童補課,待到補課結束時,他又會匆忙的趕去酒吧之中當侍應生,一直到淩晨三點多鍾才能休息。

待在出租屋的時間,他全都用來睡眠,但排得滿滿的工作時間,依舊讓這休息顯得有些不足。在所有人的眼中,他總是那麽疲累而困倦,總是那麽匆忙,從來不肯停下來休憩一下。

而他所為之努力的一切目標,僅僅隻是為了在每周能夠抽出兩次的時間裏,在醫院的病房中看到那溫柔的微笑。隻要那微笑還在,那個人還在,他的一切努力就有意義,他的疲累也能得到撫慰。

但是得到撫慰的,終究隻是疲憊的心,身體的疲勞,並不會因主觀的意識而消減。他的工作依舊繼續,疲勞的生活也不停的向前走著,他來不及停下來思考,隻能隨著擁擠的節奏機械的向著不知道在何處的未來前進。

他漸漸的開始恍惚走神,許多時候再工作之中也會偶爾打盹。一些朋友覺察到了他的狀態不佳,紛紛擔憂的勸慰,但被他微笑著一一謝絕。

因為他不能停,他必須向前走,哪怕肩膀上的壓力已經快要壓垮了他,但在骨頭給徹底壓碎之前,哪怕是爬,他也必須向前爬到終點。

然後他受傷了。

當他係著安全繩索為數十層的高樓鋪就瓷磚時,困倦的精神暈眩了那麽一秒,手臂滑落,然後他就從十六層的地方掉了下來。

摔傷了一隻胳膊。

沒有死,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但他的右手從那以後,就再也無法用力。曾經身體健壯的他,已經不可能再去工地幹活了——這意味著他的收入將會銳減三分之二。

他依舊在打三份工,但是那些不需要多少力氣就能勝任的工作,自然不可能給他太多的酬金。他嚐試了許多的方法,試圖讓自己找到改變這困境的辦法,但是毫無頭緒。

於是生活的腳步繼續前進,但兩人的生活卻漸漸拮據。她也從幹淨敞亮的病房搬到了狹小破舊的病房,治療的藥劑與藥水也銳減了許多,而這樣導致她的病情越發的惡化了起來。

原本還能保持著清醒的意識的她,在許多時候不得不陷入沉睡,需要呼喚很久才能將她喚醒,而這樣的清醒也不能持續很久。很多時候,明明隻是不長的一段話,但卻要反複的喚醒她多次,才能徹底的敘述清楚。

但是對於這一切,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曾怨懟後悔過。他們互相扶持著,互相依存著,哪怕在這個世界上過得艱難無比,也依舊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然後,他推開了她的病房,輕輕的抱住了她。

“師父,我們結婚吧。”

病床上的人訝異了一下,隨後露出了理所當然的微笑,“好啊。”

婚禮很快舉辦了起來,但是除了他僅餘不多的幾位好友,以及他們兩人共同的幾名鄰居之外,再也沒有其它的嘉賓到來——也不需要其它嘉賓到來。

他拜托了道場的現主人,對方在那一天特意騰空了道館,讓兩人得以在熟悉的家中舉行婚禮。

結婚那天,下起了很大的雪。

冰冷的白色冰晶,輕輕的落在了路上、樹上,但是他卻覺得那是生命中最溫暖的時候。在朋友們的見證下,他終於找到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溫暖——或許說,這溫暖一直都在他的身邊,隻是到了那一天,他才主動去握緊。

“想要吃點什麽嗎?”

靜靜飄散的白色雪花中,他站在她的麵前,對著輪椅上穿著白色婚紗、美麗得如同一個天使的妻子如此問道。

然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想要去看海……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虛弱得幾乎挺不直腰脊,隻能將全身的力量放緩到輪椅上了。但是當她看向他時,那雙眼睛中,卻亮晶晶的滿是盈盈的光。

他不能拒絕。

但是那答應的應允,也已經沒有必要再說出來了。

無力垂落的手臂,象征著生命的逝去。那個總是笑得很溫柔的人,那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在他的眼前,在婚禮的輪椅上,穿著白色的婚紗,帶著一生中最美麗的一麵,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再無聲息。

白色的雪,依舊從天空中緩緩的降落下來。冰冷的雪花中,似乎連天空也覺察到了這裏的悲傷,陰沉而黯淡,看不見絲毫光明的希望。

他怔怔的跪在了輪椅前,無意識的抱著她那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卻是沒有任何悲傷的淚水。他隻是怔怔的感受那停止跳動的心髒,感受著那遠去的溫暖,感受著那生命逝去的色彩,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的色彩。

蒼白而死寂,空虛而毫無希望,那就是他的後來。如行屍走肉一般,不知道為了什麽活下去,也不知道為了什麽而繼續向前走,隻是機械的走著,機械的走著,無意識的等待著那最後的黑暗時刻到來。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有一天清晨的他站在鏡子麵前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頭發淩亂,滿臉胡茬,目光黯淡,頹廢得看不到絲毫的希望,他這才驚覺,似乎已經過去了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