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馬車轅木“篤篤——”聲響,轉過頭去,便看見飛紅袖嘟著嘴地鑽了進來,坐回原位生著悶氣;又過了一會兒,杜月兒也優雅地回來,接著就是令狐煙,她臉色一如既往,不喜不悲,眉宇間總攢著那麽一絲憂慮,見了唐槿雲也麵不改色。

“都是讓那個人給搞砸了。”杜月兒也有點不開心。

“就是了,”飛紅袖也在此時吐了一口悶氣,不無憂慮地說,“要是人死了,這叫哥哥如何交差呀?那可是要砍頭的。”

聽了此話,唐槿雲這才想起飛紅雪在隆城,也以死相挾說過了類似的話,現在認真地想一下,當天,他們真的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連血痕也印出來了,那還真的不是作秀,而是皇命在身,不能完成即先死。皇上取秀女,真的一個也不能少。

當下正想勸她們不要擔心,忽然一個捕快揭簾進來,默不作聲地把一個竹牌掛在她的竹牌後麵,轉身又出去了。

“這是什麽?”杜月兒黛眉輕顰地站起來,眯著眼地走過去瞧了瞧,嘴裏忽然念出來,“今兒?誰呀?這裏哪有什麽今兒?”

她轉過身,驚訝地在大家的臉上掃了一眼,很快就把她的驚訝傳了過去,讓大家也疑惑不解。

“瞧它這樣排列,估計呆會兒又會來一個人了。”唐槿雲毫不驚訝地點破疑點。

可是,在這半路中,前不靠鎮,後不靠城的,又哪裏來的新秀女呀?她們不由麵麵相覷,仍然無法相信。

唐槿雲雖然不感到驚訝,卻有點迷惑,正要深層自問,這時候,杜月兒身後的蓬簾再次被揭開,一個長發披頭的人影忽然出現在她的背後,大家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大吃了一驚。

杜月兒不知所以,轉過身去,也頓時嚇了她一大跳,連忙踉蹌後退,正想伸指破口大罵,忽然卻指向了飛紅雪。

飛紅雪隨後出現在那少女的後麵,把她輕搡了進來,扶到唐槿雲的那塊榻板上坐下,然後朝唐槿雲客氣地說,“亙小姐,麻煩你看守她,不要再讓她尋死了。”

他此話一出,大家這才完全明白,眼前這個長發而渾身濕潤的秀女,卻是剛才那個投河自盡的秀女。

飛紅雪又對飛紅袖說了一些要替那個秀女重新梳妝的話,很快,又退了出去。留下她們不知應該表現驚愕還是應該表現隨意的表情,在四人無法統一態度的一刻,馬車內的氣氛彌漫著尷尬與僵持。

她們震驚的不是那秀女此時形象,而是剛才她們還在討論著好像很遙遠的故事,竟然一下子來到了身旁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飛紅雪的安排,讓她們不得不試著麵對一個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的人,哪裏還會笑的出來?

那秀女的秀發貼著臉垂了下來,仍然懸滴著水珠,一身宮裝衣裳透著幹爽,而有些淩亂,顯然隻是匆忙換上,並沒有細致打扮,陰寒著的瓜子臉上,抿著兩瓣發紫的櫻唇,似乎比令狐煙還要陰鬱。

雙肩因為寒冷而微顫著,卻隻是注視著麵前香幾上的琴棋書畫,一聲也不吭;由著她們把尷尬的氣氛彌漫過來,也不刻意去打破這段僵冷。

“來吧,這樣濕漉漉的頭發也不太好,趕快把它拭幹了,重新挽起來吧。”飛紅袖有哥哥的命令在先,便在旁邊找來了一襲短錦,當作毛巾一般遞到她的麵前,先行打破這一個僵局。

隔著唐槿雲,那個名叫今兒的秀女,美目一轉,瞥了她一眼後,才默默地接了過去;在接過的一瞬,眼眸忽然一轉,轉到唐槿雲的身上,的溜溜地打量了唐槿雲一眼,朱唇輕櫻,一副微微驚訝的樣子。

唐槿雲卻自然地朝她嫣然一笑,“有什麽好吃驚的?隻要你不再尋死,我是不會出手的。”

“你,你就是隆城那個……”今兒微顫著聲音,心生敬佩卻又吞吞吐吐地說。

唐槿雲懂她的意思,便輕點了點頭。隆城一刀定全城,令所有人都為之側目,當時在場的人,不能親眼看見,恐怕也能親耳聽聞吧。隻是,她萬料不到竟然就這樣子名聲在外了,不由訕訕地自嘲一笑,這好像不是什麽好名聲。

雙方有了小小的互動,那僵冷的氣氛才得以緩緩地流動,趨向了暖和,大家開始交流,飛紅袖又走了過去,替她擦拭背後無法自拭的秀發,令狐煙也幫著從旁邊找來了一塊銅鏡……

“她們說你是為了情人,才那樣挾持人質準備要逃的,後來為什麽不這樣做了?”拭幹了秀發,今兒的頭發比較淩亂,卻可以看見本來所遮掩的臉蛋,是那種白裏透紅的水嫩,眼神卻仍然充滿疑惑。

情人嗎?唐槿雲聽了也不由一愣,流露滿是少女的情懷。腦海裏瞬間又浮現亙雲庭扶額朗笑,張手護身等等的每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經典動作,這樣的人,會是哥哥,還是情人呢?他完全就是一副把她當作小妹的心態,還是……

“你也看見了,”她不敢再往下想,轉而岔開話題去笑著反問:“他們比我還狠,用幾百個捕快的人命來反要挾我,我還能咋樣?”

此時,飛紅袖已經開始替她梳妝,她聽了唐槿雲的反問,不由激動地轉過身來,漲紅著臉地說:“愛情,是生死也不可以阻擋的!”

她此言一出,大家也不由微微一怔。瞧她這氣勢,剛才投河自盡,恐怕就是因為被逼與情人分開,而出此下策,欲以一死而殉情吧?她言下之意就是責備唐槿雲不能夠做到從一而終,褻瀆了神聖的愛情。

大家見她直接挑釁唐槿雲,不由都怔看著唐槿雲,看唐槿雲會不會突然上前“啪啪”扇她兩個耳光。

唐槿雲沒有戀愛過,自然也會覺得愛情是生死不渝的。今兒也沒有說錯,隻是,她那一刀定全城,可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自由,為了能夠與亙哥哥繼續相守那份微妙的感情;但是,這樣做卻是自私而貪婪的,她根本沒有顧及到亙哥哥肩膀上所擔負的使命,到底有多重。他並非一出生,就是為了等著和她一起流浪天涯。

“不是因為生存著,才會有愛嗎?死了的人,還可以怎樣表現她的愛?”她反對今兒的輕生,那死了也要愛,其實並不是殉情,而是絕情;當天如果她一意孤行,果斷地引起他們捕快自戮,皇上怪罪隆城,包括亙家在內也不可能逃脫被屠城的命運,這不是絕情絕義的徹底表現嗎?而隻有不死,才會有愛,有希望。

“無論阻隔多遠,心中有愛,他是可以感受得到的。”令狐煙忽然望著今兒也幽幽地說,大家又不由一怔。

唐槿雲心想也是,她最終沒有選擇了逃跑,而是選擇了上京,同時也選擇了思念,選擇了成全亙哥哥,如今,她總算是舒適地坐在這豪華的馬車上,活生生地不時對著漸離漸遠的隆城中的哥哥深情思念,同時也感受到亙哥哥在那間書房的窗前對她不時停書追憶。也許,這樣的結果,同時也為自己選擇了後路,選擇了機會。

“如果說他的死,是對自己最殘酷的懲罰;那麽,他活著,那又是不是一種對自己最幸福的回報呢?”唐槿雲忍不住也吐露一句心聲,卻不知怎的,貌似都成了情聖了。

果然,杜月兒她們聽了,又是一愣再愣。眼前這個厲害的亙小姐,咋的武功高的嚇人,談情說愛也可以說的那麽玄妙。

今兒聽著她們的意見,一邊繼續由著飛紅袖擺弄著,一邊抿著嘴,陷入了深深地反省中去。

這下子,這輛馬車赫然又多了第五個秀女,並且轉眼間帶出了愛情的話題,攪渾了她們之前一臉的稚嫩和天真;除了飛紅袖在認真地梳妝,其他人都或真或假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或是反省或是思念,眨眼間馬車內又彌漫著一片寂然。

唐槿雲瞟向今兒那苗條的側影,接著想的卻不再是愛情的主題。如果說之前她把這馬車分析成一輛貴族之車,她一個平民後代的身份,就是一個例外;那麽,眼前這個今兒,她的身世也是貴族嗎?

“今兒在哪裏上車的?”她忍不住地打斷了她們的思路,突然發問。

今兒頭也不回地回答:“隆城。”

“出身在富貴之家嗎?”

“不是,早死,孤女,寄養在舅舅家,連姓也不要了。”今兒把整個身世扼要地簡述,還不忘了扭頭擠給唐槿雲一個微笑。

這樣看來,這秀女的身世似乎比她的還要低微,現在這輛車上就已經有三個窮人,都快要不是貴族之車了。唐槿雲想到飛紅雪剛才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說什麽要她幫忙照顧今兒的,更加一下子推翻了貴族之車的定論。

然而,既然這也不是貴族之車,那麽,為什麽一定要安排她上了這輛車呢?

難道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