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雲的說話不亞於一道晴天霹靂般從天而降,直接從頭頂震撼了孫百惡四肢百骸中的所有脆弱神經。竄過眼眶,頓時淚流滿麵;經過膝蓋,馬上癱軟跪下;流到雙手,雙手不支撐地。
“蒼天呀……”年邁蒼老的他終於忍不住在晚風中,孩子般地號啕了起來。
他個人最後最後最自私的心願,就是想再見上亦女亦徒的香苗一麵!哪怕是在臨死之前,也會因此而瞑目於世。不料,細心體貼的唐槿雲竟然不知在什麽時候,看穿了他那一點隱衷。
這是多麽好的小女孩呀!多麽純淨的女子呀!
“蒼天呀,請您替我一路保佑他們!”
他朝著唐槿雲離開的方向連連向天禱告,激動得不知磕了多少個響頭,“咚咚”的磕頭聲在整座山穀中回蕩再回蕩。
晚風越烈,吹空了小木屋前前後後的一切戾氣,掠過剛才被燒過的那片草莽荊棘,飛灰不斷地湧上夜空;還不解溫柔地從背後吹拂他那件破舊的灰袍,隱現他幹瘦的軀幹,露出他那雙假肢木屐。
不知過了多久,孫百惡猛然從地上一下子站了起來,輕拭去老眼角裏縱橫的淚漬,挺直了腰板,又大步地邁進小木屋裏去。轉而提著鋤頭走出來,連夜也要趕緊整理屋前那片枯荒的花圃——他知道,隻要唐槿雲願意出手,香苗終會有一天回到這裏來,他得趁早整理好一切,到時候讓香苗大吃一驚。
唐槿雲在半途中,驀然想到孫百惡剛才為什麽一臉的惘然,很可能是因為他們的離開怎麽好像重蹈了香苗師姐的覆轍。
想到了香苗師姐,她前天的一個想法忽然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此番上京,倒是可以趁這個機會,四處暗訪一下她的消息,也許,可以一償師父的心願未了;於是,也不管頂不頂用,就先行調頭告訴師父一聲,給他一個天大的喜訊,讓他帶著希望去繼續與人行醫為善,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果然,她遠遠看見孫百惡聽了之後,人影頓時矮了下去,不一會兒傳來嗚嗚的哭聲,便知道香苗師姐的消息,對他來說是多麽的震撼。
她默默地調轉了馬頭,詐作聽不見,由著他把對香苗師姐的思念,一一渲泄出來。她肯定,他從此會咬緊牙關活下去,直至香苗師姐的回來。
回到隊伍中,偷瞄了一眼那黑鬃馬背上的亙雲庭,此時他被反綁著伏在楚問天的背上,一直背向著她——他被綁著不能靈活地活動,為了防止他墜馬,楚問天隻好和他共乘一匹。
唐槿雲盯著他那生著悶氣的背影,心坎上一路裂痛滴血,苦痛自知,與生俱來就沒有這麽痛苦過。生存下來,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以往她習慣了麵對敵人,隻管毫無保留地揮刀斬除、摧毀,把自己的生死也拋諸腦後;這一次,是她第一次麵對生存的抉擇,作出了生存的策略,卻是那麽的不適宜亙哥哥殺身成仁的決心。
不管怎麽樣,她內心中那點少女的心事,還是認為,這一次談判議和,是她作的最好最正確的生存策略;亙哥哥他要誤會她,那就隨他吧,隻要他活著,她心中才會豎起一根標杆,不管去到哪裏也不會迷失方向。
他們用了兩個時辰,在“夕穀”這片密林中穿行出了穀口,那已經快要到子時了,要回到隆城,最快也要一天一夜的光景,飛紅雪雖然歸心似箭,但見他們沒有用上晚膳,便隻好下令,在穀口的營地中用了晚膳,由士兵們輪崗站哨,在營帳裏宿了一個晚上,明天再快馬加鞭地趕路。
用膳的時候,她和白昭南他們耐著性子的喂食亙雲庭,喂一口就要死盯著他有沒有吃完,以防他嚼舌自盡,要不就盡快地捏開他的口,不讓他的牙齒有機會碰上舌頭,這樣一來,雙方都弄得尷尬之餘又辛苦不堪。
但亙雲庭依然空洞著眼神,嘴也不想動地慢嚼著,眼神從來不往唐槿雲的臉上瞥上一眼。
真是一個又臭又硬的書生!大家都不由的在心裏無可奈何地歎息。
晚上,他也是被夾在楚問天、白昭南的中間睡下來。
翌日大清早,飛紅雪決定撇下陳校尉在後麵帶著的士兵,由他率領著白昭南他們一行,快馬加鞭地搶先趕回隆城,馬承宣也是皇上欽點護秀女上京的快捕之一,所以,他也義不容辭地撇下自己的捕快,隨他們一道策馬而去。
本來這“雲裳川”離隆城也有兩天的腳程,經由他們一路狂奔,壓縮了一天的路程,終於又在深夜的時分趕回了隆城。
一入城門,早有探馬回報城主和亙莊主他們,所以,他們仍然在寒夜中等候多時。
“傳令下去,卯時出發,請各家的秀女都準備好送過來,不得有誤!”一入城門,飛紅雪也懶得跟他們打哈哈,便對所有人下令,再由白昭南他們下令到手下的捕快,迅速執行,轉而又對唐槿雲說:“你可以回去休息兩個時辰,順便跟你的父母道別吧,兩個時辰後,我們會來接你。”
說完,也一揚馬韁,策馬返回了“興隆酒寨”。
“太好了,你們終於回來了!”月娘和亙莊主眉開眼笑,笑中有淚地走上前,要親自輕扶著唐槿雲下馬,反而連亙雲庭也不顧。
白昭南把他扶了下馬,替他解開了繩索布頭,還給了亙雲庭的人身自由,並對亙莊主說:“人已經替你們找回來,現在就由你們自己好好看管他,別讓他再自尋短見了。”
說完也和楚問天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弄得亙莊主聽了,不由微瞪了一眼亙雲庭,那意思是說,沒出息的兔崽子,想我白頭人送黑頭人嗎?就不要你妹和我了?
亙雲庭懂得那個眼神,瞧了他一眼,也隻好耷拉著腦袋,隨貼身丫鬟悻悻而去。
“哎呀,瞧把你弄的灰頭滿臉的,快,回去好好泡個熱水澡,咱都給你燉好了燕窩人參湯,邊喝邊泡,特來勁兒。”那邊,月娘若無其事地照樣熱情洋溢地接待唐槿雲,如手捧明珠一般嗬護著她,就連自己的女兒也受不到這個寵份,不知道她不能生的旁人,還以為是她的親生女兒呢。
“嗬嗬,照我說,這身黑衣裳也該時候換了。”亙莊主一轉身,也馬上換上了一副樂嗬嗬的笑臉。
人家說,真人麵前不說假話。他們的臉皮還真厚,明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唐槿雲替他們的真女兒上京,還在她麵前唱作俱佳,要是在現代,他們也有封影帝影後的份了。
一行人回到了莊上,在廳上沒發現亙雲庭的蹤影,估計也先回後苑去了;唐槿雲重踏回真小姐的閨房,一切家具景物依舊,中間的浴桶裏還像剛出去轉了個圈似的,冒著熱騰騰的蒸氣,隻可惜,人的心情已經不如往昔;小玉小音她們見了她,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伺候她,對她噓寒問暖,有別於月娘的別有用心,是出自她們的一片真心意。
這讓她在路上被亙哥哥不瞅不睬、流幹了血也碎裂了的心,重新愈合了起來。這一次,她不需要再在她們的麵前掩蓋那滿是傷痕的身體,便讓她們在一旁伺候著,喝著她們端來的參湯,泡著舒服的熱水浴,享受著她們的按摩,心中卻難是難免牽掛著亙哥哥此時此刻的心情。
到現在為止,她還是不太理解亙雲庭口中的名節,雖然教官有說過,特工投降就等於死亡;但她覺得即使投降了,也沒有感覺什麽可恥的——因為,在現代人的都市生活中,每人每天都拿著自己的尊嚴和出賣靈魂去富人麵前換錢生活,就連富人自己,也自稱是奴仆一名。能像亙雲庭操著殺身成仁活著的人不多。
喝完參湯,她也舒服得昏昏欲睡,出了浴後,她依然固執地要穿上那件黑皮緊身衣才肯上床安睡,但這一晚,她不再用偵察掃描儀看門口了。因為,全城的高手都在飛紅雪那邊了。聽說,飛紅雪大軍來了這七八天,城裏的小偷盜賊也幾乎絕了跡。
在床上,她雖然仍然思潮起伏,心緒不寧,難以入睡,但最終也敵不過一路狂顛而來的困乏,轉瞬便酣然入睡,直至小玉前來把她輕輕搖醒。
“小姐,小姐,時辰到了,要起來梳妝了。”
她這才半夢半醒地由著他們扶到梳妝台前,繼續由小音操刀,把她的秀發盤成一個飛仙髻,華盛加冕,尊貴如後;淡妝素描,黛眉倩目,轉眼低顰之間,顧盼生輝,再配上一套飛紅雪叫人端來的一套大紅大紫的錦繡宮裙,闊大的裙擺及龍鳳呈祥的金線繡邊,翩翩然又是一個絕色柔美的古代美人,戴上從背囊裏掏出來的玉佩手鐲,叮當玉響,尤顯富貴。
站起來,把那些剩下來,一時戴不上的戒指、玉斑指,瑪瑙和項鏈等財物,一一轉身分給了她們四個。
“小姐,你這是幹什麽?”小玉驚喜地問。
“此番一別,我已經不是你們的小姐了,其實我也根本不是小姐,你們都知道的。”唐槿雲環顧了一下這間古色古香的閨房,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想想當初,她剛來這裏的時候,對它就像住賓館般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毫無感覺;如今她倒想一輩子住在這樣的房間,也就此生無憾了;恍惚間,還希望它能夠會縮小,把她裹著不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