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緩過氣來的馬承宣在眾目睽睽,此時也不得不站了起來,撣去了塵土,觸摸到自己尚有氣息的軀體,心裏麵也感激剛才唐槿雲沒有補上那一刀,留下了他一命。

他照本宣科地對她說明:“依照本國朝廷律例,但凡秀女都可以有一個請求,地方官必須滿足,你就用這個請求交換吧。”

他的意思簡單明暸。也就是說,如果唐槿雲剛才說的那個請求是最後一個請求的話,那麽他也按照律例來為她對號入座,答應了下來。

唐槿雲聽了頓時心花怒放,心中暗喜,這也不枉她剛才沒有一刀穿過他的咽喉,要不然的話,她現在插也還來得及。便點了點頭,又說:“還有,在我上京後,不能騷擾他,讓他好好讀書,明年順利參加春試。”

馬承宣也點了點頭,說:“既然他已經無罪了,也就受我們衙差的保護,如果他來報官說有人騷擾他,我們照樣會受理,依律追究責任,絕不偏袒。”

唐槿雲把心裏所有的擔憂都一口氣說了出來,又得到了解決,心裏這才如釋重負地輕籲一口氣,整個人也頓時輕鬆了下來,迎著徐徐晚風,多日以來的心病終於一掃而空。

“很好,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不料,一直在冷盯著她的飛紅雪卻也在這時候開口。

唐槿雲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這個是什麽人呀,也學人家講條件了,不過算了,既然自己能說,我就先看看你的要求會是什麽再說。

想畢,轉眼瞟了他一眼,“什麽要求?”

“如果你半路再逃走,那麽……”飛紅雪說到這裏,眸子一轉向亙雲庭的脖子上,牽到了一下嘴角,語氣冷如冰霜地說,“那把刀就會永遠地為你哥哥保留!”

唐槿雲隨著他的轉眼也瞥了亙雲庭一眼,由那張緩緩消融苦痛的臉龐移向他脖子下的刀鋒。嗬,飛紅雪的要求原來就是這個,他要把亙哥哥當作永遠的人質,來防止她輕諾寡信。

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她在這世上,孤單一人,獨來獨往;與其逃逸江湖,還不如獨闖皇宮,去哪裏都無所謂,去哪裏也留不住她;反正現在亙哥哥的病也治好了,她的心事也了了,如果去皇宮能夠換來亙雲庭一生平安,去皇宮自然是她的首選。

“那好。”她一把收起了軍刀,雙手一攤地也表示同意,換來了那些士兵捕快的寬容微笑;隻是亙雲庭的臉仍然僵化著,冷漠著沉思,仿佛對她的動作視而不見。

“你發誓!”不料飛紅雪還沒有因此滿意,又在靜諡的晚風中,從牙縫裏迸出了一句,大家不由驚愕地看著他們,一時氣氛又緊張兮兮。

唐槿雲想,這個人倒是挺精明的,不過也是個麻煩精,她盯著亙雲庭那冷漠的眼神,心裏一歎,揚起三根手指向天,冷然地吐音,“如若有逃,人神共戮!”

直至得到了她的信誓,飛紅雪和馬承宣他們才愁眉一展,多日以來的擔憂終於在這時記完美卸去,轉而便朝陳校尉喝去,“好,有請陳校尉,速給亙小姐亙公子備馬!”

那些士兵也即時緩緩行動集結,準備著連夜回城。

唐槿雲這也安心地轉過身去,盯著亙雲庭那雙越來越冷漠空洞的眼神,心中隱痛不已。

亙雲庭的耳邊剛才一直回響著唐槿雲那三個條件,而最後那個條件卻是一直地為他開脫罪名,讓他重新恢複自由身;便知道她最終還是為了他而棄械投降,選擇了上京。

他也對唐槿雲的身手滿有信心,認為她大可不必這樣,為了他而放棄逃跑的機會,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感覺到唐槿雲那灼熱的目光瞧來,他抬起了眼皮,有點鄙視地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搖頭歎息:“你大可不必這樣……”

“皇宮裏有很多好吃好喝的,聽說裏麵的金銀珠寶多的像一座座山,你不用愁會餓著我呀,況且我還能回來看你呢。”唐槿雲衝他擠了個微笑,說著言不由衷的說話來安慰著他,其實,美味佳肴嚐不盡,金銀財寶享不完,而哥哥的嗬護稀少而彌足珍貴,她心裏最想要的,仍然是亙哥哥那不計較她是對是錯,依然為她奮不顧身掃除障礙,把她擁在龐大的羽翼裏,讓她甜蜜一輩子。

亙雲庭還是難以置信她的性情,心中痛得差點兒無法呼吸,他悲壯地一歎,“壯士一去不複還,秀女一去不複看!自古秀女如壯士,都是有去不回,你這是在得意什麽呢。”

唐槿雲又是柔美一笑,“這次我懂你的詩句,我也有兩句,‘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妃歸寧千宮冷’,在書裏看到的,是說那些榮歸的英雄王妃的。”

說畢,她故意昂頭挺胸,向他展示一副滿有自信的樣子,仿佛她已經就是那個得寵的王妃了。

亙雲庭看了,卻更是心痛得連連搖頭歎息,半晌也吭不出一句話來,最後仰天苦笑一聲,“我真是個傻瓜,難怪人家總是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一直堅持下來的事,最終也敵不過強權;一直保護的人,最後也免不了貪生怕死……”

忽然提高聲量,仰首蒼天,引頸一吭,“我亙雲庭呀!蒼天不佑閻王收,寧可血濺深穀,也不願玷汙名節!”

說罷,一低頭,直朝楚問天的刀鋒抹了過去!

“啊,不——”唐槿雲大驚失色,心都快要蹦出來了,狂叱一聲後,恃著特工反應,連忙拚盡渾身全力,一個極速箭步上前要把亙雲庭推開,要把他救下來。

不料,但見寒光一閃,唐槿雲手還沒有伸到,便頓時覺得天地一旋,幾乎暈倒了過去。

“嘿嘿,想在我麵前找死?下輩子吧。”楚問天一個眼疾手快,及時收起了刀,亙雲庭便失勢衝向前麵,踉蹌地來到唐槿雲的麵前,由她一把接住。

唐槿雲接住了他,心痛有如刀絞,剛才亙雲庭那一低頭,可真的把她嚇得魂飛魄散,驚慌失措;她激動地擁過他,給了他一個現代的擁抱,“不要死!哥哥不要死,小妹最想哥哥能夠幸福地活下去……”

這時候的她已經重新回到了亙雲庭的身邊,心裏麵也想著幹脆搶了人再突圍算了,可是轉而一想,自己不是剛剛才發過毒誓嗎?這一次要是再逃,人神共戮呀!她身為特工,可以不跟敵人說什麽仁義,然而亙雲庭卻不可以不說,就這一次他已經不可以了。

“大事不功,小事不成,一事無成,苟存於世,枉為人,枉為人……”亙雲庭由她擁著,卻像一尊石像般神情冷漠地目視遠方,空洞地重複著說話。其實眼淚也不住地往心裏流,溢滿了整個心湖。

兩人意見分歧,卻又惜別依依,冷言相向,卻又心意相通。不是真正的兄妹,勝似真正的兄妹,情深微妙,旁人也是一搖三歎。

忽然,兩個捕快走上前,一把反扣起亙雲庭的手,給他上了鐐銬,把他們硬是分開來。還沉湎在驚惶猶豫中的唐槿雲不由得驚問,“你們要幹什麽?”

“這是為他好!既然我們答應過你,會好好保護他,他性子這麽烈,就不能讓他再尋死了。”飛紅雪在一旁解釋說。

這時,那兩個捕快還用布頭堵上亙雲庭的嘴,不讓他有機會咬舌自盡。

唐槿雲盯著他那副依然冷漠麻木,任其擺布的樣子,睜著空洞的眼神之中,卻一點也沒有她的倒影,便默許了飛紅雪的做法,任著自己的心和他的心由一道無形的鎖鏈連著,他每走一步,心就被扯得一下一下地痛。

望著亙雲庭正要被帶走,孫百惡也不由不舍地想要伸手阻止,“哎……”

唐槿雲卻先阻止他,朝他苦笑地搖了搖頭,驀然雙膝一屈,對孫百惡跪了下來,後麵的亙雲庭瞥見了,心中驀地一顫,同時跟著跪了下來,嚇得孫百惡頓時手足無措,正想把他們扶將起來。

“師父……”唐槿雲的嘴裏忽然逸出一聲悲吟,頓時讓他愣住了所有手腳。

孫百惡教她的內功,毒也逼的差不多,還練就了一身奇異的輕功,讓她從此受益終生,為此她萬分感激,可惜好景不長,一場分別已經無可避免。

“我們要走了,不能留在這裏陪你老人家了。”她不無遺憾地哽咽著,亙雲庭的眼眶中此時也蘸滿了感激的淚水。

“唉……”孫百惡在他們兩張稚臉上掃了一眼,不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當初以為新收了兩個徒弟,從此可以替代香苗,讓他膝下有人伺候,安享晚年;不料,折騰了數天,到頭來仍然隻得一場空歡喜,那頭失了香苗,這時又沒了兩人,莫非這輩子他鐵定了要長伴青燈,孤獨終老?真是蒼天弄人,由不得半點勉強。

“起來吧,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我就看你們兩人人中龍鳳,將來定有一番大作為,老夫有幸得兩位叫聲師父,已經心滿意足啦,我們的緣分也到此結束,此後勿以我作念,你們且安心回去吧。”言詞之間,欣慰之中透著悲涼,讓人看了也不由心中一黯。

但是,飛紅雪仍然在一旁不解風情地催促,“亙小姐,請上馬。”

唐槿雲在孫百惡的攙扶下,緩緩地站了起來,望著孫百惡那些幹瘦而蒼老的臉龐,無語凝哽,好一會兒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好隨著飛紅雪翻身蹬上牽來的紅鬃馬;那邊,亙雲庭也由捕快把他扶上了另外一匹黃鬃馬。

“不許再追究他老人家的罪責。”忽然她還不忘了叮囑馬承宣他們一句。

飛紅雪他們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也同時上了馬,沒有異議地等著她調轉馬頭。

孫百惡隨著那些士兵的撤退,望著唐槿雲他們調轉了馬頭,緩緩地沒入陰暗的密林,心中不由升起一絲空虛的惘然,總有一絲心願未了的心思縈繞腦際,揮之不去,卻又無言以對。

忽然,“得得得——”馬蹄聲疾至,唐槿雲在遠處調轉馬頭朝他疾呼過來:“師父,你放心,我上京以後,一定會找到香苗師姐,讓她回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