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還是孫百惡接過他的熏肉,轉了出去。他就在門檻前,準備架爐生火。
唐槿雲在心裏順著亙雲庭剛才溫柔的話語一直濃縮陶醉了七八天的光景,不一會兒,第八天完了,她看見了淚流滿麵和茫茫山野。
“那麽七八天以後呢?”她不由小心翼翼地問。
七八天以後是什麽樣子的?亙雲庭仰頭想了想,那時候,他的病好了,她的毒也解了,不是皆大歡喜的樣子嗎?但是,僥幸渡過了疾病困苦,還沒有逃出逃犯的陰影,不知道山外還有沒有捕快在追捕他們,要是沒有的話,他們也許在這裏住久一點;要是有的話,他們可能又要逃了,他忽然一笑地說:“那以後,就安心陪你走天涯吧。”
好耶!唐槿雲聽了,一天一夜下來的擔憂頓時煙消雲散,高興得差點兒從桶裏蹦起來。
“還要去哪?在這裏不好嗎?”不料,這裏孫百惡在外麵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滿臉驚訝地踏了進來。
“這裏?”兩人不由望著他,然後對視了一眼。
孫百惡點點頭,來到鍋前,把切好的熏肉放了進去,“如果不嫌棄這裏破舊的話,你們就留在這裏吧。”
“這……”兩人一心隻想著到處逃亡,可是連‘雲裳川’也沒有考慮過要留下來,孫百惡突然這樣問,倒是有點難住了他們。
“怎麽了?嫌棄了?”孫百惡見他們果然猶豫不決,以為他們不喜歡這裏的木屋,不由得心中不快。
“不是,我們——”亙雲庭正要向他說出秘密,卻被唐槿雲一個眼神止住了,剛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頓了頓,隻好改說,“……怕連累了師父。”
孫百惡不了解,仍然熱情大方地說:“這有什麽好連累的,不就一個炕兩人睡嗎?”
“我們,其實是隆城的逃犯。”孫百惡的越是熱情洋溢,他們便越是感到卑微渺小,君子坦蕩蕩,亙雲庭憋在心裏自己也不好受,還不如幹脆跟師父三言兩語,直接挑明了。
聽的孫百惡果然一下子怔住了。然後,他向孫百惡誠懇地說出了他們逃亡的經曆,而前來求醫隻是附加流亡的目標,所以,他們如果找不到他,也不在乎再找其他人,流離失所,才是他們真正的原因。
孫百惡聽得不由也停住手裏在攪動的木勺,一邊眉頭頻皺。
亙雲庭一口氣說完,小木屋裏頓時出現一片寂然,三人都開始由著自己的良心選擇去如何麵對接下來的結果,鍋裏滾肉的水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半晌,孫百惡桀桀一笑,打破了沉默的氣氛,“那你們現在更是哪裏也不用去了,就留在這裏吧。”
“這……”亙雲庭不由得一怔,和唐槿雲對望了一眼,又不解地望向了孫百惡。他以為,師父也許會把他們收藏起來,或者給些盤川讓他們遠走天涯;這留下來的決定實在不怎麽好,要是有捕快找來,會連累師父,連累這間小木屋的。
孫百惡可不理這些,他隻管繼續笑說:“不用擔心,這裏隱蔽的很,況且,我在四周都設下不少的陷阱,就算是一流高手,也會望而生畏。”
唐槿雲忽然問:“師父,你不怪我們是逃犯?”
“我意想不到,你們竟然能從‘天狼獄’逃了出來,”孫百惡用力搖了搖頭,又是欽佩又是感慨地說,“沒有,聽了你們相互守護的故事,我反而覺得你們不是罪犯,是英雄。”
“我們就怕連累了師父。”亙雲庭還是那樣老實地感到惶恐不安。
“唉……”孫百惡看在眼中,目光也一下子柔和了下來,愛憐而複雜地盯了他好半晌,重重一歎,轉而繼續沉默地專注著調味。
他內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此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唯有將所有的恩愛情怨,柔情眷戀,一一付諸在那一聲飽滄桑的歎息中去,由著它化為絲絲關愛,倏入他們的心,讓他們慢慢意會。
停下了攪動,轉而他又望著外麵黝黑的夜色,悲愴地說,“這裏不留給你們,還留給誰?”
“師父……”兩人聽了,心頭都不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不由怔得麵麵相覷。看來,香苗師姐失蹤的事,已經令到孫百惡萬念俱灰,倍感孤獨;此番他們因緣際會,中毒求醫,拜師練功,他們更應該盡管留久一點,去體貼這位老人的悲涼。
“既然師父不責怪,那我們就留下來吧?”唐槿雲轉眼征求亙雲庭意見。
亙雲庭也心領神會地朝孫百惡點了點頭。
孫百惡淒然一咧嘴角,笑而無聲,卻是萬分感激;兩人也為了從此不再奔波逃亡而欣慰地相視一笑。
此後的幾天,他們又常在唐槿雲還沒有睡醒的時候,悄然上山采藥學醫去;唐槿雲呢?自從發現自己已經身懷輕功,省下了不少使用工具的麻煩,倒也饒有興趣地跑到那崖前的綠地,勤加苦練。
亙雲庭那晚答應留下來的影子,還縈舞在她歡騰的腦海裏,足以讓她這樣子開心練功了好幾天,仍然揮之不去,也不願揮去。因為這樣一來,她再無羈絆,了無牽掛,又可以快樂無憂地陪在亙哥哥的身邊,像一個小女孩般享受著他悉心的照顧及勇敢的守護。
她這次練輕功,打算不再用小白兔,就專門找來一隻強壯的黑豹,天天都去逗它,讓它在後麵狂追不舍。一開始,她也怕的小手拍胸,拚命地逃,慢慢的,黑豹幾次也追不上她,摸不到她,她才笑嘻嘻地逗著它跑,故意讓它追到身後,才猛然提氣發力,然後跑出一秒六七十米的驚人成績,同時,也攢下了不少對敵的用速數據。
練累了,才把那些小白兔揪出來,看著他們在陽光底下打滾著玩,又是一種解悶去困的樂趣;不過,通常這個時候,黑豹都會突然來襲,嚇得那些小白兔兩腿直哆嗦發抖,茫然不知所措;反而要唐槿雲提著它們一起逃——這又是另外一種野外生存的體驗。
黑豹雖然凶悍,但有時候唐槿雲真累了,懶得逃了,就用白翎招來天空中的紅鸞,紅鸞一下來,狂風頓時把黑豹掀翻在地,骨碌地滾得遠遠的,然後,暈頭轉向地站起來,楞久找不到方向,紅鸞又是一聲尖嘯,嚇得它撒腿往後就逃,引得唐槿雲不由得意地掩嘴一笑。
這幾天,紅鸞也就經常下來探望她,她也正好用那根白翎來逗它,一會兒讓它高飛,一會兒讓它俯下;紅鸞似乎也很受落的樣子,配合著她,在她的麵前或空中翩然起舞,什麽高難動作都做出來,讓唐槿雲大開眼界,歎為觀止。
“就是不許再用那口水吐我啦!”唐槿雲扔了一個野果給它,還不忘了警告它,紅鸞也懂事地點了點頭,真是一頭罕見的世間靈物呀!
這幾天下來,紅鸞也好像被她培養成吃素的師太了。她扔給它什麽,它就吃什麽,也不現去偷襲那些小白兔了,那些小白兔也慢慢地不懼怕它,有時候碰巧遇上,三方還可以聚在一起,一起呲起牙齒來品嚐水果,日子倒也過得安然舒坦,愜意幸福。
“好了,你去玩吧,我又要回到我的桶裏去了。”抬眼望望午後的天色,又是他們分開的時候,唐槿雲總是這樣悲催地說。有時候,她也羨慕紅鸞能夠直衝雲霄地自由翱翔,但她卻不怨恨是紅鸞的唾沫讓她受此折磨,她樂觀地想,反正那毒液也不痛不癢的,雖然是毒,也許不是,也許會是一些好毒呢。
一揮白翎,送去了紅鸞,她也準備回小木屋去了——她必須在亙雲庭他們走後才出浴更衣,又必須在他們回來之前鑽回桶裏去,盡量把一切做的天衣無縫,不讓他們知道。
然而,她正想動身,那些小白兔反而先她起跑,一陣風似地竄進了左邊的密林裏,像是很驚慌的樣子,“怎麽了?我又不是抓你們,幹嘛先跑了?”
唐槿雲話音未畢,從右邊的密林忽然竄出了一大群不止是小灰兔,還有大青蛇、獾、狐狸、鬆鼠等小動物,等唐槿雲正要躲避,它們卻一股腦地從她的腳邊一溜而過,根本沒有看見唐槿雲似的,行色匆匆,滿臉慌張的樣子。
是什麽讓它們這麽驚慌了?還讓它們不論物種大規模地逃亡?唐槿雲不由頓住了腳步,朝右邊的樹林若有所思地看去。這種是極罕有的現象,前麵要不就是有一頭比它們凶悍或者強大多的動物在追殺它們,但是什麽動物那麽強悍呢?唐槿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恐龍。
但是,這不是白璽世紀,他們一路過來,也沒有發現恐龍之類的大型動物,所以,這個可能性就少了。然而,虎豹之類的又不能讓它們如此驚慌。
除非……是它們的映射,也就是官府的“虎豹”。
小動物這般規模的逃離,沒有好幾百人地毯式的搜查驅趕,根本做不到類似恐龍般的震撼,而懂得這種地毯式的搜查的,除了官府的人,其他人就沒有這種能力和耐性了。
想到這裏,望著樹林的上空,棲鴉紛紛驚起,唐槿雲的臉色慢慢凝住了,當下也不回小木屋,拉起領後連衣皮風帽,護住滿頭秀發,一躍而上了樹椏,直向前麵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