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皇上的聖旨便響徹了皇宮的每一個角落:太後已經頒下懿旨,追封香苗為‘貞德皇後’,遺體已經打扮完畢,正置放在皇陵靈堂之上,各級官員及各宮妃子須換上麻衣素縞,前往吊喪。
作為香苗的師妹、她死亡的催命人,唐槿雲覺得很有必要出席這場盛大喪事,在她的靈前再度懺悔她的魯莽與大意。
皇陵的靈堂設在一個大高石台之上,長五十丈,寬十來丈,四周無蔽,通風透氣,隻有兩排四十九根石柱頂著廡頂重簷。
百官乃至百姓已經齊集在階前的廣場,人頭湧湧的卻鴉雀無聲,全場籠罩著沉痛的氣氛。
皇上太後先行上前燃香奠祭,還著欽差在堂外大聲宣讀赦免香苗師姐之前盜竊皇子的所有罪名、懺悔皇上誤信奸妃饞言的過失、追封香苗為‘貞德皇後’的聖旨。堂下的百姓百官頓時跪下,皇上英明、皇後英烈之頌聲四起,久久不絕。
踏著他們的唱頌,一行九位妃嬪,包括唐槿雲的亙貴妃在內也開始逶迤入堂,逐一向香苗師姐的靈位上香燒紙,磕頭行禮,然後分站到兩邊,皇上或太後的後麵充當著親屬,再行接受著百官及百姓的祭祀。
但宮女卻帶來了渾身素白如兔的小皇子,讓他就在堂前一直扶走到靈前。然後教導無知懵然的小皇子上香燒紙,磕頭行禮……禮畢,小皇子也隻是睜著一雙黑亮清澈的大眼睛,機靈地四處尋找著什麽,一點也沒有悲傷沉痛的感覺。
但看在眾人的眼中,這樣無知的皇子更是讓人感到心酸落淚——天意弄人,怎麽舍得讓這麽小的孩子便斷去了娘親的疼愛了?
當眸光中倒映了唐槿雲也是渾身素縞的倩影,他的嘴角頓時浮起了一個舒心的小酒渦,轉而,他便屁顛屁顛地朝有著娘親相似氣息的懷中撲來。
唐槿雲驚喜地把他擁在懷內,不斷地輕撫著他那幼嫩的背部,安撫著他那受創的心靈,兩人也有如母子一般無間地溶合在一起。
若然不是皇上後來的行為讓唐槿雲大失所望,她也幾乎想要就這樣代替著香苗師姐把他撫養成人好了。
坐在對麵的皇上也驚愕皇子環視了眾人一周後,不選他不選太後,竟然選上了亙貴妃,失落之餘也收獲了一點的希望。
隨後是百官渾身一色素白地緩緩踏著石階,靜默無聲地黯然進場。
唐槿雲讓皇子安座在自己寶椅的右邊,跟他約定了,隻要他不吭聲,她便會跟他到後花園去玩,皇子也很乖,他點頭答應了她,坐累了便倚在唐槿雲的身上,但全然也不知道這些全身素縞的人在做什麽,也沒有人告訴他,眼前的靈柩裏麵,安息著前幾天跟他玩的興起的娘親。
安撫好了皇子,唐槿雲轉頭向百官家屬謝禮,陡地右眼角裏映入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眼看去,不知在什麽時候,青衣儒衫的亙雲庭換上了一身素縞也是這般的瀟灑儒雅、豐神俊朗,望著他虔誠地朝香苗的靈位上香燒紙,一拜一跪之中,無不流露著儒雅風流、瀟灑利落。
這個人,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呀?唐槿雲的眸中倒映著他久違的豐姿,內心縱然對他過去有著眾多的不滿,此刻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仍然被他深深地迷住了。
亙雲庭禮畢,也隨著隊伍扶著靈柩瞻仰香苗師姐的遺容,偶爾朝她瞥來一個眼神,也不由唐槿雲心中“咯噔”了一下。
那是一道怎樣似怨欲訴的幽深目光呀?似乎在嗔怪著她找回了師姐,卻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他,害得他隻好跟她直到這臨別的一刻,才得以一睹芳容,一睹她最後的遺容。
隊伍在靈柩後麵拐了個彎,又要從她麵前這邊準備緩緩轉出堂外,亙雲庭的目光再次投在她的眼底,這次,卻是包含著擔心她的安危,詢問著她的近況——還是一副癡心不語的樣子。
唐槿雲的心中縱然有著萬般冤屈,此時此地卻也無法一一與他傾訴,心裏也是著急萬分,隻好求這祭奠快點過去,他們可以找個地方,一訴離愁別緒,一傾心事苦衷。
轉而,左眼角射入一道灼熱逼人的目光,不由得她轉眼看去,卻是對麵皇上一道幽怨的目光,不,這不是幽怨,好像是那嫉妒的眼神。
莫非,剛才她跟亙哥哥對上了數眼的時候,也被皇上一一看見了?當下她連忙收回了對兩人的目光,轉投其他地方去。
這兩個男子,都是她生命上無法承受的輕,一個是她心儀已久,一個對她心儀已久,被夾在這中間的縫隙中,她總是那麽的一籌莫展,煩惱頓生。
當眼神在一眾素不相識的百官臉上掠過,最後她又慣性地把目光落在一個相識的人臉上。
那是一張笑靨桃花、嘴角含春、眼角高傲的令人憎恨的嘴臉。
飛紅雪!
這個跟亙哥哥有著千絲萬縷她弄不明白關係的深沉女子,最近常粘著亙哥哥——如今他都回來了,她有什麽理由不跟著回來?
碰上她又是挑釁的目光,還是在香苗師姐的靈堂上,唐槿雲真想衝出去教訓她一頓;但此時此刻要給香苗師姐留下一點莊嚴,她也隻好暫時忍下這道目光。
直至伴隨她消失於堂外。堂外,亙雲庭還似乎在那裏等候著她,看的她滿心的不是滋味。可是這時候,又輪到一些低小官吏前來祭祀,她還得和其他妃子一起朝他們還禮,騰不出時間追出去,找他們解釋爭論一番。
陡地她靈機一動,以小解為由,暫時要求離開靈堂。然後便匆匆地撲向階下的場外,四處尋找著亙哥哥的蹤影。
不料卻迎麵看見飛紅雪朝她走過來,兩人未見拔刀,便已經開始交戰。
飛紅雪深施了一禮後,嘴角微翹地說:“謝謝貴妃娘娘,微臣才得以重新用女兒身麵聖而保全其身。”
“少在我麵前假惺惺!我問你,亙哥哥呢?”飛紅雪一招‘笑裏藏刀’砍在她的禮儀上,她卻毫不客氣地還以淩厲的一腳!
這還不是你施以‘圍魏救趙’之計保全了自己嗎?說到底還是差點兒讓她在皇上麵前吃虧了,她是得要感激一番的。但是,這人把亙哥哥給搶去了,那還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嗎?
“亙哥哥?你還敢稱相公為亙哥哥?”飛紅雪施完禮後,也直起了身子,傲態百出地朝她的心射去一支毒箭,“你忘了你們其實不是真正的兄妹關係,可皇上沒有忘呀。”
“相公?”唐槿雲一個閃避不及,著實地中了她這一箭,心中陡地一痛,疑惑萬千。
相公,他們的關係已經到了互相相稱相公娘子的地步了嗎?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事?亙哥哥才走不到半個月,之前還隨她一起前去義城什麽的,那是何等的一個瀟灑一個嫵媚,怎麽一轉眼,就轉投這家夥的懷抱了?
她在他的心中到底是什麽地位,到底算是什麽?唐槿雲輕撫著胸膛,內心滴血的撫心自問了不下千遍,世界也堪堪的麵臨著毀掉的可能!
“嗯,沒錯,這半個月以來,我們一路出差,一路瘋狂,不知赤誠相對了多少次,翻雲覆雨了多少回,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亙莊主、月娘我也見過,我們現在就住在一起……”
飛紅雪見一招得手,便朝她的心中再撒出數把飛刀,刀刀插在她無力反抗的心上,碎片紛飛,血流成河……
唐槿雲半晌才輕吸了一口氣,輕眯起了鳳眼,還以她厭惡的死光,一再堅持地追問亙雲庭的下落,“我是問你!他現在人呢?”
“不知道!”飛紅雪報以怨毒的目光,堅稱著自己毫不知情,卻又一副螳臂當車的樣子,在她的麵前抱劍守臂,“有時候我不想找他的時候,我就不知道他的行蹤了。”
“你把他搶去,他官職又比你小,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還不是一樣,他地位也比你小,你又貪圖他什麽?”
就在那皇陵前一排的馬車中,其中一輛綠簾的馬車小窗後,一雙哀怨的目光從那裏麵偷看而來。
亙雲庭透過小窗便可以遠遠看見唐槿雲儼然渾身素白也冰清玉潔的樣子,心中也是萬種風情直襲心頭,慨歎著風塵不斷,人卻是越來越俏麗風姿,撩人遐思!
她們吵嘴的聲音時高時低,隨著微風吹送,他也時而聽見時而啞然;但是,唐槿雲那緊張著要找他的表情卻深刻地映入他的眼底,讓他感動莫名。
當初皇上下旨要他們連夜趕回章城貴城的時候,他縱然也是百般不願,也可惜皇命不可違。內心牽掛著唐槿雲能否逃過那次欺君之罪,讓他遠在天邊也日思夜想,茶飯不思。
後來,飛紅雪終於為他帶來了她已經被赦免了的好消息,他這才稍為放下了心頭大石,心底裏仍然渴望與她見上一麵,一訴衷情。
轉而,又傳來皇上要把皇後誅殺九族,他也參與了圍剿林氏一脈的亂黨,把他們一一往京上送;飛紅雪告訴他,這都是唐槿雲的功勞,把那位奸詐陰森的皇後一眾連根拔起、斬草除根……這又是令他咋舌的。
唐槿雲什麽時候變得如此陰謀詭計了?難道也是為了鞏固她後宮的實力在鏟除異己嗎?這多麽的不像她呀?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匆匆結束了手上的工作,飛車直撲京城——他要當麵問清楚她,她到底是情願繼續當她的貴妃了還是還願意陪他四處為官,四處流浪了?
可就在半路上,再次傳來香皇後香夭的訃告,這才讓他有所了解,唐槿雲當初那樣緊急地拽林皇後下台,就是因為林皇後就香苗師姐的事已經先行出手對付她了,她為求自保也為香苗師姐澄清事實,才揭露了林皇後兩年前的陰謀真相,把她一家的雞犬一起升了天,迎回了香苗皇後。
本是國慶般的浪漫愛情傳奇故事,可惜,不知怎的,香苗師姐最終還是選擇了用最小影響又最直接的方法給大家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懸疑。
而他最大的遺憾便是,唐槿雲沒有為他親自挽留著香苗師姐,讓他得以親眼一睹她生前的俏麗倩影。
此刻,他縱然對唐槿雲懷有萬分情義恩怨,卻苦於早已經中了飛紅雪的計,被點上了啞穴和麻穴,唯有一雙眼眸,盡可能地把她的倩影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