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雲轉眼他那蒼老土灰的臉上,心裏麵突然湧起一種陰陽相隔的感覺來,清風吹過,讓她不期然地打了個冷顫,連忙閃回廂房中睡去。

這了卻了心願的師父,又將會怎樣安排他的餘生呢?

翌日,天外萬道金光撥開沉屙般的陰霾,灑向人間,讓人間迎來了風和日麗的一天。

皇上靜悄悄地來,卻大張旗鼓地回去。一路上都有侍衛守兵開路,宮女儀仗撒花吹奏的,好不熱鬧,好不高興!

坐在鳳輦上瞥向還在嬉戲得忘乎所以的一對母子,他從昨晚以來,也才有了一種一家人歡聚一堂的奇妙感覺。以往,皇後可沒有這般真誠而熱情地跟孩子一起嬉戲,這種感覺也就無從說起。

莫非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夫妻之情,母子情深?一向風流倜儻的皇上第一次收獲這麽奇妙的感覺,也不知似乎要感激香苗,還是想著以後生下更多的皇子,他也許會得到更多。

此時,香苗也早已經換上了一件唐槿雲替她挑選的鵝黃豪華宮裝,穿在身上,宛如一道金黃的陽光在眼前飄蕩,讓人看了也不由為之心暖,而她整個人也因此開朗多了。

她跟皇子玩的更是瘋狂,一刻也不想停留下來,讓皇子那稚嫩的天使笑聲一路灑落人間。

由於鳳輦緩慢,需要了兩天的路程才到達京城。香苗也沒意見,就隻管吃了就玩,玩了就吃,就連唐槿雲也似乎想不起來了。

回到京城,臨到城門前,香苗卻對皇上說,按照唐禮,她得先在城外逗留幾天,讓他在宮裏為她準備了三書六禮,公告天下了,她才風風光光地正式入宮!

皇上微微一訝,轉而也點頭應允,隨後,以帶著皇子入宮不成體統,皇上也隻好帶著皇子先行入宮稟明太後,留下唐槿雲、師父他們陪伴在香苗的身邊,暫時住在他在城東二裏外的避暑行宮裏。

再度離開了皇子,香苗的臉上也自然地蒙上了一層不舍的失落。

“不用愁了,你們很快又能見麵了。”盡管唐槿雲在一旁安慰著說,但她的眼睛依然沒有明亮起來。

果然,這幾天以來,皇上的三書六禮陸續地送來行宮,先是奉孫百惡為國丈,再打算在京城給他一間大屋,或者在郊外建一座醫館讓他繼續懸壺濟世的,可是,不知怎的,孫百惡除了那個國丈的銜頭勉強接受外,其他金銀房屋、綾羅綢緞等什物的一概婉拒。

他笑說自己閑雲野鶴慣了,不習慣帶有那麽多的金銀在身,更不想有什麽房屋醫館拖累了,把它們全數給香苗留下便好了。可是,香苗也推說自己進宮後什麽都有,不需要太多的金銀財寶在身,便把它們又推給唐槿雲這個大恩人,唐槿雲也本想推卻的,可想到過年施食的時候那種不夠錢的窘境,她也反而大方地收下,期待著以後給百姓賑災之用。

過了聘禮,接下來便是期待迎娶的吉日,迎娶當天既要祭祀天地,也要祭祀祖廟皇陵,然後諸如此類的繁文縟節,香苗都要皇上全部做來。

隻是,孫百惡怕受不了這些禮節的折磨,也就決定先行告辭回穀去了。

“師父,你不能參加師姐的封後大典後再走嗎?”唐槿雲好意的挽留。

孫百惡仰脖嗬嗬一笑,“這次上京以來,你讓我終於得看香苗,又能夠看見她美滿地嫁入皇宮,再加上你已是貴妃,雲庭那小子也是吏部侍中三品官了……,你說的,做人就是要知足,不能貪多。”

“我說笑而已。”

“嗬嗬……”孫百惡也不管唐槿雲是不是說笑,膝下三位徒弟個個名成利就,榮華富貴,此時的他已經是世上最榮耀最幸福的老人了,那些什麽封後大典錦上添花的事,隻會為他那副老骨架增添煩惱。

他一邊狂笑著,一邊鑽進了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然後在馬夫的一聲吆喝中,絕塵而逝,不複再來!

而香苗也由著他,從頭到尾一直也沒有吭聲要挽留他,望著師父漸行漸遠的馬車影子,她忽然就朝著他離開的方向,雙膝跪地,倒頭便拜。引得唐槿雲一怔之後,也隻好跪下向孫百惡三跪九叩地拜別!

“你也不挽留一下嗎?”往回後的時候,唐槿雲好奇地問。

香苗笑說:“算了,參不參加,看不看也是一樣了,師父是一個閑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他也免得當天失禮我們了。”

唐槿雲想了想師父,憑師父那身寒磣骨架子,也是穿起龍袍不像太子,確實有點失禮的,更加上他腿上的不便,也不想在當天香苗的麵前露餡了。

於是也釋懷了師父的離去。這香苗師姐已經重新拾回了一家人天倫之樂了,從此以後,她的家事就由不得他插手了。

“其實,你的功勞最大,這個皇後應該由你來做的。”香苗忽然甩出了這麽一句,讓唐槿雲微微一怔地看著她。

“怎麽會呢?你才是真正的皇後。”唐槿雲笑說,“你瞧現在皇子多麽粘你了。”

想起了皇子,香苗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甜蜜的笑意,一直回味地回到了行宮裏。

“他也挺喜歡你這個姨娘的。”香苗也羨慕地說。

唐槿雲也不由嗬嗬一笑,她都有點感慨當初和皇子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小子怎麽就粘她了,原來,他可是比任何人都有先見之明,知道她就是他娘親的師妹,是和他娘親一樣有著心地善良氣息的姨娘,哪能不粘了?

入夜,兩人用過膳後便各自分東西廂回房去了,明天便是皇上迎娶香苗暨封後的大典,得養足了精神準備對付明天一天到晚的疲勞轟炸。

所以,唐槿雲回到床上,便安然地睡著了。因為,這行宮裏除了宮女外,全是一流的禁衛高手,而憑香苗的武功,也不用她擔心了,她也趁機睡上為數不多的一個好覺。

直至,皇上的聲音在她的耳畔回蕩不絕。

“愛妃,皇後呢?她去哪了?”皇上不顧一切地衝進她的廂房,衝還是半夢半醒的她大聲吼叫。

“她?”唐槿雲也不由愣住了,轉而卻笑著糾正他說,“皇上,這裏是西廂,她在東廂呀。”

然而,皇上的回答更是令她震驚,“朕就是翻遍了整個東廂,也沒有見到她!”

“怎麽會?”她嘀咕著下了床,由得宮女們開始替她梳洗化妝。

這時候,有侍衛也在外麵稟報,說整個行宮也沒有看見香皇後。皇上的心不由一下子涼了半截,轉頭怒視了銅鏡上映出來的唐槿雲一眼,便又要吩咐下去。

唐槿雲的心也不由一沉。都這時候了,師姐還去哪裏閑逛嗎?

要是她去閑逛了,又會去哪裏呢?她在腦海裏也不由一直地把記憶往回追溯,直至想起昨天傍晚那句“你功勞最大,這個皇後應該由你來做”,不由臉色一變,霍地站了起來。

“她,該不會是逃了吧?”她說出了連自己也不相信的判斷。

“‘鶴衣衛’聽令,速在這方圓百裏外,尋找香皇後的蹤跡!”皇上可不管,一旦有半點的線索,他便從速下達了命令。

外麵的侍衛和隱在陰暗中的“鶴衣衛”頓時領命遁去。

“她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會逃了?”皇上這才緩過氣來質問唐槿雲。

唐槿雲換上了套墨綠的豪華宮裝,瞥了他一眼便步出廂房,“怎麽會呢?她不是跟皇子玩的挺好的嗎?”

她自己也是很不相信。別說遇上了這千載難逢的母子相認機會,就是跟一個小孩玩的那麽投入,她又怎麽可以隨意地離開了?還是在皇上迎娶的隊伍到來之後失去了蹤影?

雖然是師姐,雖然同是女子,可是她畢竟才認識了香苗不是太長時間,隻是覺得她的情緒有點不穩定,性情有點反複,兩年的逃難生涯,讓她更容易地把心中真正的想法匿藏起來,不讓人輕易讀懂。

“你們沒有說什麽話來刺激她吧?”皇上還是懷疑她。

唐槿雲斜乜了他一眼也在想,她有嗎?反而是香苗師姐說了刺激她的話吧:臨到最後一天了,還要說那些推讓皇後的話。

就算你不喜歡當皇後,也那不能拋棄皇子呀!回來看他一眼,抱他一下,不就是你這兩年逃難以來,緊守的一道信念嗎?

莫非你的要求就這麽的低微,隻是真的看一眼,抱了一下就滿足了?

無論怎樣,唐槿雲又覺得她就對皇子的那份執念,應該不會走的太遠。

兩人風風火火地來到了前殿,外麵的侍衛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高大駿馬。

“不行,我也得去一起找!”隻是,這人海茫茫的,香苗又在暗處,她又應該去哪裏找呢?

忽然,她想到了飛熊村龍婆婆那裏。香苗師姐也許是去祭祀她老人家了吧。

“那得要去哪裏找?”皇上急問。

“飛熊村!”她飛身上了駿馬後,扭頭給他甩了一句。

同時,前方迎麵撲來一匹快馬,像急箭般倏然在她的跟前煞停,馬上的侍衛即時滾鞍下馬,滿額大汗地朝皇上倒頭便拜:“稟,稟皇上,我們在……在皇陵,發,發現了……”

“香苗去了皇陵?”皇上馬上斷章取義地斷定,心中也不由一下子放下了心頭大石。

“……皇後……”但是那侍衛還不斷地喘氣要往下說,越說越急,越急也越說,隻是還是不肯起身離開。

“發現了就好,來人,馬上去——”皇上的話音還沒有落下,陡地聽見侍衛的下半句,腦海頓時轟然的一下巨響,眼前一黑,倒頭便暈了過去。

“皇後的……遺體!”

唐槿雲在馬上聽了,也幾乎差點兒栽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