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雲庭在自己的嘴裏忽然吐出這句話的時候,幾乎不相信是從自己的嘴裏逸出的,還以為是其他人代勞的呢。惘然四顧之下,全書房除了飛紅雪以外,再也沒有一個人存在。

他這上京赴考一大半的原因就是為了再次見到她,而無論她到時候是公主還是秀女,是娘娘還是武官,上天,隻要再安排他跟她見上一麵,就,已經足夠。

恰好那些劫匪把他劫去了,他想用“點竹指”找機會把自己救出來,卻聽見他們的意思是讓他上京去威脅亙小姐。嗬嗬,好呀,既能再見她一麵,又不用自己掏錢的事兒,他何樂而不為?也就省下了那個心,不掙紮地配合他們,隻有在最後的時刻,才把掠走他的那個蒙麵人放倒。

能夠再次看見她的那一瞬,雖然是在一個月夜下,雖然是在一個小樹林裏,可是,他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幾乎上前一把她輕擁過來。

是他所受的道德禮教讓他對公主要敬而遠之。隨著她的生氣,她把他接到了楚府同住,他也一邊尊敬,一邊偷樂著。

後來才知道,唐槿軒,唐槿雲,唐槿奕,他們也隻是碰巧同字而已,其實並沒有血緣的關係,也沒有輩分的關係。

這因為名字類同而把她錯以為是公主,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讓他轉憂為喜的笑話。至今他還得感激這個笑話,讓他可以繼續大方地把手攔在她的麵前,湊近她,伴隨她。

兩人終於有機會一起去喂紅鶯,一起去找師姐,一起吟詩作對,研究詩詞文學;甚至在追捕的時候,她帶上他,在設宴的時候,她帶上他……不管是她保護他還是他保護她,畢竟兩人已經在一起了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聽家丁婢女說,他失蹤了的那幾天,唐槿雲那個心急呀,彷徨呀,無助呀讓人也不由為她捏了一把汗,他聽見了,卻悵然她對他的關愛,似乎正慢慢蔓延。

這“我也不想見她”般絕情的說話,他又怎麽能夠輕易地說出口呢?他這半年來輾轉千百回地尋尋覓覓,去去留留,為的可都是什麽呀?難道就是為了這樣殘忍地分開嗎?

回到大廳上,唐槿雲的心一直都是撥涼撥涼的心有餘悸。她一直最是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她這貴妃的身份一旦公布出來,對飛紅雪和亙雲庭都造成了不同的影響。

飛紅雪當即跪下稱她為“貴妃娘娘”,這家夥是打算就此割斷他們的情份,向她俯首稱臣了嗎?不是說過兩天會去跟皇上討賞賜嗎?

如果說飛紅雪這一百八十度的轉態讓她心寒,那麽,那個還在書房中的亙哥哥,如果他也出來向她俯首稱臣,那她會受驚嚇到什麽程度?

這時候,她也許該回到她的寢宮裏去,可是,宮裏還有個曖昧迷離的皇上,他那像是天真無邪又像是深藏不露的笑容裏麵,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到現在還沒有明白過來。

這下子,心亂如麻的她,倒成了四處逃避的老鼠,既想著避開亙哥哥的俯首稱臣,又要避開皇上。兩處之間,卻又似乎沒有了去處。

將要傍晚,宮女也過來詢問她這晚上打算回宮還是在這裏安寢,如果在這裏的話,她們就得先去布置一下。

可是,唐槿雲的眼神警惕地提防著門外突然走出來亙哥哥或者是飛紅雪,心裏麵卻還是一籌莫展,毫無思緒。

然而,兩者卻始終還是得選一個,如今身為貴妃,已經不能容許她去住酒樓客棧或者露宿街頭樹林。

“回宮吧!”最後,她隻好輕歎了一口氣,艱難地作出了一個決定。

宮女們聽了,頓時過來把她輕輕攙扶起來,在一陣擺駕回宮的喧嚷中,她又被宮女們簇擁著,聲勢浩大地上了鳳輦,朝宮中緩緩駛去。

聽見了那吵雜的聲音漸行漸遠,亙雲庭的心中又是不由一震,轉而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那我不打擾你了。”飛紅雪也在此時向他告辭離開。替他掩上了房門,她的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掀了起來。

這個唐槿雲果然是人中龍鳳,非她所能攏絡的蛇鼠之輩。憑著她那神奇的身手及智略,遲早是高過她的,卻意想不到,她竟然覷準了全國第四人貴妃這個位置。真是個城府深不可測的家夥。

可惜,無論多麽厲害的家夥,始終還是有她的弱點,有了弱點,也自然有她被揭露虛偽羊皮的一天。

回到宮裏的寢宮,裏麵金碧輝煌,溫暖如春,衣食住行,都有宮女伺候著,可是,她從楚府一路帶回來的陣陣內心寒意,卻是遲遲不退。

她癱坐在寶椅上,依然目光呆滯地望著殿外的輕風細雨。不知怎的,這一次回來,卻像是分手了似的,把她整顆心也留在了楚府,留在了那間書房的外麵,久久沒有回來。

她真不該這麽聲勢浩大地帶著一群人前往楚府,這單獨一人去就好了,貌似明擺著向其他人炫耀,向亙哥哥叫板似的。可她卻不是這樣的意思呀。

飛紅雪恐怕已經告訴亙哥哥她的事了吧?那麽亙哥哥會怎樣想她呢?會把她想成貪圖富貴的女子還是朝三暮四的女子?

從來沒有麵對過這般感情糾葛的唐槿雲,第一次感覺這裏麵的繁複纏繞,總是有著那種說也不好,不說更不好的感覺,讓人難以作出合適的決定。

這時,殿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皇上的身影轉眼間就出現在殿門外,落日的餘暉映在他的臉龐上,更顯得威嚴。

他邁步進來,眾宮女紛紛側身福禮,可走到了唐槿雲的麵前,她卻是一動不動。

“頭一次見你這般的愁眉深鎖,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皇上走近過來,也在她的寶椅旁坐下,對她溫聲細語,絲絲入暖,半點也沒有做作。

可唐槿雲還是白了他一眼。說到底,她這麽煩,還不是皇上給害的;要是他不弄這套,飛紅雪肯定不會尊她為貴妃,也不會去猜測亙哥哥也會這樣子向她俯首稱臣。他可是一下子把他們之間的兄弟朋友關係打亂了,變成了君臣的關係。

“是因為飛紅雪嗎?”忽然皇上語出驚人,昏黃的落日餘暉透過幃帳間隙,曬出他迷離地一笑。

這是什麽意思?唐槿雲的心也不由微微地一震,轉眼愕然地瞟了他一眼。這意思是說她為了飛紅雪而發愁嗎?為什麽發愁?還不是感情的問題,這表示皇上已經知道她和飛紅雪之間那微妙的關係了嗎?

果然,皇上又笑說:“我聽聞你跟飛紅雪感情挺好的,恐怕這次立你為妃,他讓你心煩意亂了吧?”

不等唐槿雲回過神來,他又轉過頭去,朝殿外的侍衛厲聲一喝,“傳飛紅雪!”

不一會兒,傳飛紅雪的傳達聲一路飄出宮外去,飄到了將軍府,來到了正想坐下來的飛紅雪的麵前。

唐槿雲的心裏又是打了個“咯噔”,聽聞但凡隱瞞皇上的都會被斬首,如果皇上知道了她們的關係,還不馬上把飛紅雪斬首示眾?

偷瞥到皇上的臉上寒意越來越濃,她的心也是一沉到底。

半晌,飛紅雪的身影出現在殿外。她一進殿內,便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大呼皇上萬歲,貴妃千歲。

皇上卻笑問:“聽聞愛卿在護送貴妃時一路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可有此事?”

他此話一出,可把唐槿雲也嚇得噤若寒蟬。這下子,飛紅雪可要命懸一線了,她應該怎樣拯救他呢。

“絕無此事!”飛紅雪還不等皇上說完,就猛然抬起頭來,信誓旦旦地說:“一切隻是遵從皇上的旨意,全心全意守護她們的安危,請皇上不要聽信饞言。”

這句話很肯定地把她和唐槿雲的關係一刀兩斷,讓皇上聽著放心,卻讓唐槿雲聽著黛眉緊蹙。

她望著飛紅雪那盈盈若水的眼神,透著冰窖般的冷徹。心想,這個就是她本想著托付終身的人嗎?你飛紅雪真的就這麽貪圖榮華,愛身惜命,為了它們連他們當初的兩情相悅也不提了?就一個候選貴妃,你怕什麽?就區區一個皇宮你怕什麽,說句好聽的愛你至死不渝的話,我還不馬上跟你走嗎?你有這樣的必要撇的這麽清嗎?

“好,果然是飛紅野的虎子,也不枉我封你正二品的全國剿反賊總統領,你且回去準備吧。”皇上陡地暴出一陣哈哈狂笑,又匆匆地把飛紅雪打發出宮。

轉眼瞥見唐槿雲的眉宇已經散去了不少,眼神還因為怨懟而灼灼有神。便也點頭含笑地說:“這下子,你不用愁了吧?”

確實,這樣的飛紅雪已經不值得她去發愁了;她真正愁悶的是亙哥哥,可也不能讓皇上看出來了。

她連忙把視線轉到門外,順著皇上的意思微微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皇上又不由一陣狂笑著站起來,寬袖長衫迎著晚風獵獵地朝殿外走去,宛若一條欲要衝霄而起的金龍,總會讓人迷炫他的氣息。

“皇上……”忽然唐槿雲急忙叫住了他。

皇上也立即停下來,轉過身冷視著她。

“你,你叫什麽名字?”唐槿雲也是驀然想起了她對其他王爺的名字都有所了解,可偏偏就沒有人敢跟她提及皇上的名字,而如今,她也應該有權知道皇上的名諱了吧?

“唐槿熙!”皇上冷視了她半晌,才從牙縫裏迸出三個令她渾身震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