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煙不由朝她投來感激的一眼,轉而趁今兒不防,連忙掙脫她的手,跑向窗邊。

“月兒,你準備好了嗎?見到皇上一定要恭恭敬敬的,不能再耍脾氣……”忽然,眾多的聲音中,傳來一聲男低音。

守在窗簾前的杜月兒聽了,不由得渾身一震,半晌,瞠目結舌地一指窗外,“我……我爹的聲音……”

說罷,早在令狐煙之前,飛快地解開了拴繩,卷簾而出。

窗簾一起,外麵的聲音更是宏大洪亮,淒婉感人,其他車的秀女也被聲音迷惑,紛紛地解繩探頭,直向聲音的地方望去。

捕快們連連吆喝她們進去也沒有用,有的車一連探出五個腦袋來。

就在路邊的樹林裏,用燈籠點亮了一襲長長的白布,有無數的人形剪影在布上矯揉造作,卻也有粗衣布裙的大娘,青壯短衫的漢子,中氣十足的中年人,楚楚可憐的姐弟……

看起來好像很假,可是,卻又很是形似,特別是聲音,竟然能夠騙得了秀女們,讓她們見了頓時思鄉之淚,漣漣而下。

“娘……”

“爹……”

“青哥……”

引起她們一時間的共鳴,都瘋狂地和那些剪影互動打招呼不已,任捕快怎樣驅趕也不退縮一下。

當然,也包括今兒和飛紅袖,此時她們也聽見親人的呼聲,今兒是毫不猶豫地擠上去,可飛紅袖就奇怪了,那聲音怎麽跟她娘真的那麽像了?也不由她要好奇地去看上一眼。

最後,連唐槿雲也坐不住了。因為,有一把聲音就是亙哥哥的呼聲,“秋韻,你知道我想你嗎?你知道我書裏的空隙中都寫滿了你的名字嗎……”

好吧,這是蒙麵人叫人假扮的,倒也惟妙惟肖。她一開始還捺得住,認為這麽笨拙的伎倆也隻有那些沒見識的秀女才會上當的。

不料,忽然亙哥哥又念誦起來,“一花九蝶無香株,終是笑渦真功夫,可憐隆城三千兵,未見一笑已嗚呼!”

這首詩,不就是在“雲裳川”上,亙雲庭當場吟詠的麽?當時,除了她這個有心人以外,恐怕也沒有什麽人會記得住吧,怎麽……

忽然,又是一聲“哈哈”一陣扶額狂笑的笑聲……

這下子,她再也坐不住了,連忙也三步並成兩步,來到窗前,輕挪開令狐煙她們,探個頭出去,一看究竟。

隨著那把笑聲,但見那路邊上昏黃的布匹後麵,一襲酷似亙哥哥的剪影,果然在扶額狂笑。

“我要回家……”

“青哥,你等我……我要回家……”

隨之而起的一連呼叫,秀女們看見了自己的親人,思鄉情切,頓時不顧一切地要趴出窗外,跳下馬車,直向路邊亡命地跑過去,負責看守她們的捕快,隻好一人一個,硬是把她們緊緊地拽著不放。

可是,隨著越來越多的秀女效仿,她們紛紛跳下了馬車,捕快們也都一一上前按住,一度形成混亂不堪的局麵,馬車隊伍也在此時,不得不停了下來。

唐槿雲一回頭,隻是僅僅抓住飛紅袖和今兒。令狐煙和杜月兒早已經從篷簾前麵跳下馬車去了。

“不要相信他們,肯定是假的。”她看見有人在假冒亙哥哥,而且還不知從哪裏偷來那首隻有他們倆才知道的詩,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燒,便想著出去親自把那個假冒的人抓回來。

當下把今兒的手交到飛紅袖的手上,安慰著她們說,“好好看著她,我這去去就回來。”

說罷,正想蹬窗飛出,不料,就在這時候,但見一道紅影、一道白影從眼前閃過,其他地段上也紛紛出現一些捕頭,飛快地鑽入樹林裏去。

樹林那些昏黃的燈光就在他們閃入的瞬間,一下子熄掉了,那些此起彼伏的聲音也在此刻戛然而止。寒月下,但見劍影乍起,碎布草屑紛飛,半晌,飛紅雪他們拽著一些稻草走出來,氣喘籲籲地沒有抓到一個人。

“你把他們殺了?”那些秀女問。

“沒有,”飛紅雪愣是一怔,恨恨地一撒手中的稻草,說,“上麵的全是稻草人,說話的人早就跑了。”

“你騙人,是你殺了他們。”但是,那些秀女們卻一口咬定,可能是他在暗中把他們全殺了。

“我恨死你們……”

“幹脆也把我們殺了吧。”

一時間,不由飛紅雪分說,大家都情緒激動起來,又是咒罵,又是想逃,捕快們怎麽勸也勸不住,拉也拉不住,場麵再度的哀哭詛咒,混亂不堪,越發的不可收拾。

秀女和捕快這兩群人,在思念親人和保護不力之間,終於如蒙麵人所願,再次產生了信任的決裂,就連唐槿雲也差點兒動搖了對他們的信心。

“我們是寧死也不會再跟你們上京了……”

剛飛身上車頂的飛紅雪聽了,差點兒就從車上掉下來,幸好他底子不錯,才堪堪地穩住了身形,卻穩不住那顆疲憊的心,這下子,他也淩亂在風雪中,愣是不知怎麽安撫她們。

飛紅雪會怎樣收拾這個殘局呢?不僅唐槿雲在看,她也相信還有一個人也很想看這一場戲。

“我們現在被一群強盜盯上了,再不趕快趕路的話,大家都不能活。”飛紅雪隻好在高處,把一切向她們實話坦說,以贏得她們的同情。

“那幹嘛不把他們抓起來,你們可是捕快呀。”有秀女不由地替代很多人質問他們。

“但是,我們現在的任務可是保護你們上京。”飛紅雪也一臉委屈地說。

“可是你們保護不力。”說到保護,秀女們又提出了那個老問題。

這一路上,四百秀女和四百捕快加起來,也有八百多人,光是那些夥食、方便、禦寒衣物就足夠他煩惱了,要是在路上遇著一些小山賊,那還可以拿皇上的威儀來嚇嚇他們;要是遇著一些不怕死的強盜,他們幾個捕頭也自忖可以應付,可是,眼前這一群強盜,在他們的麵前弄出了這麽多事,他們卻連人家的影子也沒有摸到。

說到底,他們的行動範圍還是有限的。然而,這些苦處,那些秀女哪理得這麽多,說白了,要不是他們把她們給抓來,那麽他們不就不用那麽煩惱了嗎?

可是,皇命難違,每個捕快何嚐又是心甘情願幹這一趟苦差呢?

眼下,這個老問題頓時成了這天晚上的魚刺,直梗在這七八百多人的咽喉中,不上不下的,一時就僵持在那裏,難以解決。

正當飛紅雪說上老實話也沒有用的時候,白昭南陡地振衣而躍上車頂,笑著對她們說:“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可在安城裏讓你們的疑難都得到解決。”

“什麽辦法?”秀女們又問。

白昭南卻笑而不語,依然信誓旦旦地說,“這裏離安城也就剩下一天時間,明天晚上,就可以給大家一個答複,請大家再相信我們一天。”

當下秀女們都相互竊竊私語,本來也就沒有辦法掙脫得掉捕快的手,現在見白昭南肯妥協一步,給了她們下台的台階,也給了她們的機會,她們也隻好就此作罷,由於白昭南平時少發號施令,現在,他的話反而比較可信;她們且再等上一天,看白昭南到底有什麽辦法能安置她們。

“西南的秀女,請先上車。”白昭南管不了全部的秀女,但是,他在西南一帶的秀女之中,卻是大部分人的白馬王子,他一聲令下,多少也有些人領他的情,給他麵子,緩緩地鑽進了馬車。

這一切唐槿雲當然也全都看在眼裏。白昭南這時候站出來,絕對是及時抓住了機會,無論他說的辦法是否能夠實現,但他總算利用他自己的個人魅力和說話藝術征服了她們,卻是大家都能看到的成功,這一承諾可比飛紅雪的同情來的更加吸引人。

隨著西南秀女帶頭上了車,其他捕快也馬上宣揚著白昭南的辦法,把其他秀女也一一哄上車去。須臾,一場已經打了死結的僵持,劍拔弩張的局麵,卻被白昭南消彌得幹幹淨淨。

飛紅雪也不由暗歎自愧不如,唐槿雲心想,這下子,在一旁監視的敵人可沒有好戲看了。

她退回了車廂,也看見令狐煙和杜月兒兩人悻悻地被捕快押了回來,噘著小嘴,失魂落魄地在榻板上坐下,連連哀聲歎氣的讓整個馬車也充滿了傷感的氣氛。

唐槿雲無話可說,在這一場鬧劇之中,她自己也中招了。那些栩栩如生的稻草人,惟妙惟肖的聲音,震撼人心的說話,簡直就有如當事人真正在場一樣,讓人難辨真偽。

看來,要不是蒙麵人把他們的親人全給抓了起來,要不就是別有用心地在他們分別的時刻,記下他們和親人道別的說話,而亙哥哥那詩句,更是不惜千辛萬苦地上“雲裳川”去套取吧?

這個蒙麵人真是越來越厲害呀!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為達到目的,卻下了這般的苦心,要是他沒有在這一次計謀之中勞民傷財的話,那麽苦的可是他自己了。

這一次營救秀女,對他來說,真的有這麽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