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天短暫,這才午膳後走了一個時辰,天色又暗了下來,馬車不得不懸上了燈籠,繼續星夜趕路,幸好這時的雪也沒有那麽大了,隻有偶爾幾片倏落手心。

遠遠望去後麵的車隊,因為在溪城又多加了十乘,令車隊也增長了不少。聽飛紅袖說,目前這隊的秀女也有四百多人了。

可是又一想,這溪城的城主如果被飛紅雪猜中了,是想要把他們全都困起來的話,那就是叛變皇上了,一個叛變皇上的人,還可以真心地交出秀女嗎?即使是交出來,恐怕也是以次充好吧?

還有,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要是這溪城的城主和蒙麵人勾結起來,說不定,全部秀女都換上了他們自己的人呢。

想到這裏,她不由心裏“咯噔”了一下,差點兒驚坐起來。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就糟透了。

這安插自己的人,在現代叫做間諜,她唐槿雲本來就同時隸屬間諜部的;這間諜要是在敵人之中,那可是什麽都可以做,起哄呀,引起內訌呀,趁火打劫呀,混水摸魚呀,縱火呀,殺掉主要負責人呀,或者傳遞情報呀等等,目的就隻有一個,弄垮這個車隊為止。

唐槿雲越來越相信,憑著蒙麵人的精明頭腦,她可以想到這些,他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去。就算沒有全部秀女都叛變了,恐怕也一定會安插幾個進來。

想到這一點,她都有點兒坐不住了,這外敵她相信飛紅雪他們還能夠撐的住,但這內部出現潰爛的話,倒令他防不勝防;可是,她又應不應該提醒他呢?再怎麽說,她還是跟蒙麵人早有約定,要是自己先違約,那麽,帶給他們的可就有可能是毀滅性的後果。

當下有了這個感悟,倒讓她感到左右為難。本來,她對兩者都不感興趣,更不想夾在這中間裏,所以,才默然接受蒙麵人的要求,這一個也是蒙麵人公平的決定,也是讓他們自己有一個公平鬥爭的機會。

換句話說,她偏向了哪一方,就有可能哪一方的勝算較大;可是,這樣不公平的後果,是會招致一些暴力的反抗,血腥的鎮壓。最後,受傷的不一定是他們,可是,受苦受創的一定是那些無辜的人。

而她的不偏不倚也不見得可以阻止這樣的血腥場麵出現,隻是,來的比較晚一些而已。眼下,這五種動物的犧牲就是一種血戰前的預兆。

車廂裏,隨著在心中仍然掙紮不已的唐槿雲久久沒有吭聲,即使遲遲沒有離奇事件的發生,大家卻仍然提心吊膽地蹲在哪裏,各自尋思;這時候,唐槿雲顧不上去觀察她們的神色,即使有心情,也覺得沒有必要了。

殊不知,此時不僅是她的身心被那些事務纏繞,連車隊也已經不知不覺地落入了人家的包圍圈中去了。

與此同時,路邊的山坡上,蒙麵人安然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身邊那酷似唐槿雲的少女在默默地替他舉傘擋去了風雪,他們暗地裏十指緊扣,雙眸隻管凝望官道上緩緩而來的車隊,宛如一條黃光點點的珠鏈。

這時候,有將軍模樣的人從山坡下跑上來稟報:“回稟皇上,一切準備就緒,請皇上下旨什麽時候進攻?”

蒙麵人微一揚手,淡然地微微一笑:“不用急,我還要聽上一曲再說。”

說著,把身子靠向椅背,盡量舒展著四肢,似乎真的要聽上一曲。可是,這野外山地的,哪來的歌伎樂器,能讓他一飽耳福?

“那,微臣去……”那將軍隻好硬著頭皮快馬去城裏請來吧。

“哪裏也不用去,隻管聽我的命令就是了。”不料,蒙麵人卻阻止他,一點也不讓他亂走動的樣子。

“是,遵旨。”他嘴裏說著,但腦海裏仍然湧現不少的疑問,隻好佇立在一旁,靜候皇上的佳音。

時間就這樣一刻一刻地過去,他都快要站成了雪人,可是,他想像中的樂聲仍然遲遲沒有出現,偷瞥了皇上一眼,此時的他一手支著腦袋,閉目養神,似乎睡了過去。

而那少女似乎也沒有要叫醒他的意思。

一時間,他不知怎的,在這麽一個寧靜的風雪夜晚,他還是覺得天地間總是紛紛亂亂,亂人頭緒。

車廂內,一如既往的陰鬱盤旋在車內久久不散,忽然,令狐煙微一欠身,美目輕轉,細聲細氣地打破了沉默:“如此氣氛不好,又趁晚膳沒來,不如讓我吹奏一曲,讓大家樂上一樂吧。”

說畢,也不理會大家同不同意,當下把笛子輕放到櫻唇邊,一縷幽蘭吹出,半室芳香彌漫,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短促的咕嚕聲響,奏出明快有力的旋律,音調忽而拋高忽而風輕,叮咚漸進,嗚嗚喧嘩。

“這不是《傻妞進城》的曲子嗎?”杜月兒聽了,不由得黛眉一舒。

這《傻妞進城》講述了一個鄉下的丫頭來到都城裏,什麽也不懂,結果弄出了很多笑話來,有樂者看見了,把她編成明快活潑的曲子,讓大家茶餘飯後樂上一樂。

的確,就連唐槿雲不懂這時代的曲子的人,也可以聽得出令狐煙吹奏的曲子,帶出一股時而鼠頭鼠腦的機靈,時而抓耳撓腮的的懵然,時而恍然大悟的驚喜,時而亦步亦趨的歡快……,讓人不期然地被它帶動,臉上也漾起了笑意。

聽了一會兒,大家也暫時撇下了憂思,臉上都露出久違的笑容。

真想不到,一向文靜的令狐煙,竟然也會吹奏這麽歡快的曲子。唐槿雲不由得欣賞地點了點頭,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呀。

曲子的旋律高昂激挫,透窗而出,聲傳千裏,在四野中久久地回蕩而去。

“皇……”那將軍自然也聽得分明,不由得連忙想提醒皇上,轉眼看去,剛才似是睡過去的皇上已經雙眸凝望著車隊,精光四射,輕揚了揚手,金口立開。

“開始吧。”

“遵旨——”那軍官還是一頭懵然,怎麽皇上像是會算命似的,能夠預測到車隊中會響起了樂曲了?當下疑惑著抱拳揖禮而去。

蒙麵人站了起來,臉上洋溢著一絲狡黠的神色,望著山下的車隊,緩緩地轉過身去:“祝你們有個快樂的晚上吧。”

令狐煙一曲完畢,餘音繞梁,惹人遐思。大家的心目中升起了一個楞頭楞腦的傻妹子,突然笑著消失而去,害得她們一下子悵然若失,轉瞬意識到這隻是一支曲子,當下為令狐煙傳神的吹奏喜得連連拍手稱好,堪稱一絕。

不僅是飛紅袖她們,就連鄰近聽見樂聲的馬車內,也頓時響起了一陣久而不衰的鼓掌聲。

令狐煙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曲子竟然引來了這麽多的鼓勵,一下子讓她激動得迸出了淚花,模糊了雙眼。

“好聽,讓人有如身臨其境的感覺。”唐槿雲從不輕易讚賞人,這一次她倒是忍不住讚賞不已。

“我還以為自己此時就身在蜀城呢。”飛紅袖也驚奇地說。

“那不正好說明你夠傻了。”杜月兒則又撇著嘴跟她抬杠。

今兒在一旁笑而不語。

陡地,鄰車傳來一聲聲驚悚的呼叫聲,唐槿雲她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從左邊窗外,陡地飛進幾個黑乎乎的物體,定眼看去,卻是三五隻已經死了兔子,還是全部都開膛剖腹的,鮮血直流,慘不忍睹。

大家也在一聲竭嘶底裏的尖叫後,被嚇的躲到一角去;令狐煙和杜月兒都踮著腳,緊緊地粘著馬車的角板上,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像要鑲進板裏去的樣子,愣是不再多看一眼;今兒和飛紅袖看了更是顫抖不已。

“嗚,這是什麽來的?姐,快,快弄走它們,我好怕……”飛紅袖和今兒都忍不住拽著唐槿雲的宮裙當作避難所,一邊顫抖著別過臉去,一邊苦苦的哀求唐槿雲。

唐槿雲趕快和她們一起跌坐在榻板上,然後揭簾朝車隊後麵看去,窗外的捕快似乎也冷不防路邊、樹林內會突然扔出數百隻的兔子,有些機警的也用劍擋下了幾隻,可是,仍然阻止不了蜂擁而來的兔子繼續飛進一些馬車內。

隨之而起的是那些車內發出的驚呼聲、慘叫聲、哀哭聲,比剛才那樂曲更加高音地響徹這個夜晚,震懾了這個曠野,回蕩在這個寂寥的寒冬中。

唐槿雲縮了回來,緊緊地封住了窗簾。回首桌幾上的死兔,這不是她把它們直接扔掉了就能解決的事情,這件事情簡直就是白天那五種動物加起來的升級,讓秀女們直接體會到被屠殺的恐怖。

目前,她們的心理防線崩潰得比那幾隻死去的兔子還要嚴重。

她想不到,蒙麵人還有這麽大規模的一手,不僅讓大家措手不及,也讓她大吃了一驚。他終於由威脅捕快,升級到震懾秀女,使兩者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創傷,從而達到人心惶惶的目的。

“姐……別走,別走……”她被兩人拽的姿勢也扭曲了,稍為挪動一下,也讓她們驚恐萬狀,草木皆兵;生怕她一走,那些兔子就會醒來變大變狂,朝她們沒頭沒臉地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