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河邊攔網捕魚。雖然時已深秋,但河麵還未結冰,魚雖不多,卻也還不致沒有。

捕到足夠的條數後,大漢收網。收到一半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靜靜的站了片刻,然後抬眼看向某處。

稍遠一點的地方,一條修長的身影緩步而來,清麗的麵孔在一身華服的映襯下更顯高貴。

看清了遠處的人影,大漢反而不著不慌,俯身趁了對方還沒有走近,快手快腳的收拾了一天的勞動成果。

待到那人走近的時候,大漢挺起身來,微微一笑,道:“王上,虎賁此刻不過是草民一個,值得王上您動用這麽大的陣仗嗎?”說著,他的眼角溜了四周一圈,雖然看不出什麽風吹草動,但身為武者的敏銳直覺卻清楚的告訴他此刻已被包圍,埋伏者成千上萬。

身著華服的燎洛微微一笑,臉上倒還是那種不經意的表情,但眼神卻沾了些急切,“虎賁,你該知道,寡人要找的,不是你。”

虎賁失笑,道:“可是王上,這裏隻有虎賁。”

燎洛輕輕的哼了一聲,嘴角上浮起一絲嘲弄,“怎麽?虎賁,你終究還是被蘇北降服了嗎?你忘了當初父王究竟為什麽要把你——而不是別人派到他的身邊去了?”虎賁輕笑,“王上,虎賁沒忘。先王派我去公子身邊。是因為我永遠都不會背叛先王。而事實上,虎賁從未背叛先王,所以虎賁當初才會扶助王上即位。虎賁扶助王上您,不是為了公子,而是為了先王。但先王已去。虎賁的職責也了。虎賁效忠的乃是先王,不是王上,所以王上不必拿這話來逼我。”

燎洛怒極反笑,“那好,你不交出蘇北,那寡人就平了這個村子。寡人帶了幾萬大軍過來,可斷沒有就這樣回去地道理。”

虎賁的臉上現出無奈的神色,“王上。這村中的老老少少可都是您的子民。”

燎洛笑道:“也是先王子民。”

虎賁無力地吐出一口氣來,不說話,隻轉身提了東西自去。網燎洛也不說話,跟著虎賁一路行走。四周的伏兵迅速移動,卻仍不現身。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地方,四周平坦,甚至有些荒涼,隻一處土包紮眼的凸在中間。

虎賁放下東西,指著土包道:“他就在那裏,你要找的人。”

燎洛靜默了好半晌沒有說話。隻是一直的深深呼吸,調平著紛亂的情緒,好一會兒後,他才挑眉問道:“沒有碑?”

虎賁也用有些負氣的語氣道:“沒有。他說不想名字刻在那樣的東西上。”

燎洛看著土包,靜靜地站了片刻,然後揮了揮手,十幾個侍衛從藏身的地方出來,跑到燎洛身旁。

燎洛指著土包道:“挖開。”

侍衛們應命上前,虎賁擋住,臉現怒容,“王上。公子不管對你好歹,總算是救過你的性命。就算你真的恨他入骨,可他現在已經入土,何不給他個安生?”

燎洛突然展顏笑道:“虎賁,蘇北……真的在這裏嗎?”

虎賁瞬間遲疑了一下,卻還是堅定的道:“當然。”

燎洛哼了一聲。冷笑道:“虎賁。你最好現在滾開,否則……別怪我真的讓這村子血流成河!”

虎賁深吸了口氣。知道燎洛一旦真的擰了起來,那種偏執的程度絕不壓於蘇北。虎賁隻得退往一邊,眼看著侍衛們拿著不知從哪弄來的工具,一鍬一鍬地將墳墓挖開。

土本是鬆土,不大一會兒便已挖到了半人深的地方,露出一截棺木。

侍衛們見到棺木,有些避諱的看了燎洛一眼,卻見他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示意他們繼續。

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隻得無奈地將棺木全挖出來,然後在燎洛的示意下將棺木抬到地麵,撬開。

棺木打開,燎洛走近,探頭往裏麵看了一眼,然後從裏麵拎出件衣服,問虎賁道:“這就是蘇北?怎麽隻有衣服?他人呢?化了升天了?”

虎賁無奈歎氣,改了稱呼道:“小公子,你又何必如此呢?”

燎洛生氣的將衣服甩在地上,道:“虎賁!我再問你一次,蘇北在哪?”

虎賁道:“知道他在哪?又能如何呢?你知道,他注定要死的,從一年前,他服用那種烈性的藥來壓抑病情開始,他就注定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燎洛哼了一聲,道:“一年前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活不久了。可那又如何?就算他死,我也要他死在我的手上。”

虎賁搖頭苦笑,“何苦?如此執著?”

燎洛道:“虎賁,他到底在

虎賁道:“他有一封信給你,就在棺材裏麵。”

燎洛斜了虎賁一眼,又低頭去看了棺材,果見裏麵躺在一個精致的小筒。小筒約有一手來長,燎洛俯身撿了起來,拿開筒上地塞子,拽出裏麵的一絲方帕。

帕上卻隻寫了幾個小字:燎洛,你真是個討厭的孩子。

燎洛怒極,攥緊帕子,衝虎賁喊道:“虎賁!”

虎賁隻得苦笑道:“小公子,我不知道帕子上寫了什麽。公子也隻吩咐了要將這東西放在棺材裏,其他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甚至他離開之前也沒有說過要走,隻是某天我回去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失了蹤了。他的性子,其實您最該知道。他連臥床一生都不肯,情願就這樣少活這麽多年。驕傲如他。又怎麽肯讓人看到他死地樣子?而既然他走了,您何不就讓他走呢?您就這樣找他,可指不定,他就已經死在某地了。您何苦呢?”

燎洛靜靜地站了半晌沒有說話。何苦呢?虎賁今日問了他無數句何苦。是啊,何苦呢?他自己也知道沒有必要了。可是最後,這個影響了他最深地男人就這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他隻是,不甘心,很不甘心而已。

將絲帕塞回小筒,納入懷中,燎洛默默的往回走了。

虎賁看著他走了一段距離,突然將他叫住。

燎洛回過頭來。

虎賁緩緩地道:“公子走前隻留了一句話。說他就算真死了,也不需有碑,因為他地碑立在你心上,你是他活過一次的證據。”

燎洛愣愣的呆了半晌,然後重又轉過頭去,走向了楚城的方向。

十年之後

楚軍伐秦,大勝。天下歸楚。

始皇燎洛出城祭祀。

隊伍在穿過一條穀道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原因是將軍顧子憂發現遠處有一大一小兩道人影正向隊伍過來,本是想要暗中處理的,卻正好被馬車中的燎洛發現。莫名的勒令停下了隊伍。

隊伍停下地時候,一大一小的兩人還在離隊伍有些距離的山坡上。

前麵的小人穿著一身紅色的襖子,隻有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笑得一臉暢快的連跑帶滑的往下醋溜。

跟在後麵的是個女子。懷中抱著一隻白茸茸的兔子,口中不住喊著:“落落,落落,你慢點!”

被叫做落落地小孩毫不減速,隻是喚著他身後的女子道:“玄子姑姑,你快點——”

兩道人影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跑到已經下了馬車的燎洛麵前。

燎洛身前地侍衛想攔,卻被燎洛揮手擋下,因為他已經認出了跟在後麵的女子就是玄衣。

落落下到平地之後。終於連跑帶顛的奔到燎洛近前,抓著燎洛的衣角不住大口換氣。

燎洛蹲下身,托住落落的兩條小胖胳膊,道:“小鬼,你從哪來的?”

落落氣息未平,卻已嗬嗬的笑著道:“我……我師傅讓我給你送東西來。”

燎洛挑眉笑道:“你師傅?你師傅是誰?”

落落抬手指著身後的山頂道:“我師傅在那!還有我爹我娘!”

燎洛起身。抬眼望去。遠處地背光中,三道人影相偕而立。

落落仰了頭去看燎洛。然後接過玄衣懷中的兔子翹腳塞進燎洛懷裏,也不管他聽沒聽到的自顧道:“我師傅說,讓你不要再把兔子養死了。”

落落說完,仰著頭等待了一下,卻見燎洛仍是愣愣的看著遠處失神,就覺得有些沒勁的聳了下肩膀,然後拉著玄衣順原道回去。

臨走之前,落落繞過燎洛,向他的身後瞄了一眼,見到一個大約十來歲地男孩正拉著另一個稍小一點地孩子好奇的看他,就善意地笑了一下,然後揮手離開。

燎洛卻似乎絲毫都沒有發現落落已經走了,就那樣專注的看著遠處的身影。沒人敢去喚他,直到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加入其中,然後一起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才恍然的回過神來,好笑的看著懷中的兔子。

燎洛哭笑不得的看了兔子半晌,然後低頭去對腳邊的一隻棕色狼狗認真說道:“小白,今天晚上我給你加餐做兔子肉吧。”

小白看著燎洛,汪汪的叫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因為真的相信了燎洛要給它加餐,還是在嘲笑主人的口是心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