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陽宮一直都給著蘇離一種肅殺寧靜的感覺,雖然是曾經居住過很長的一段時日的地方,但自從離開之後,蘇離便很少再回到這裏,甚至幾乎是在盡可能的回避所有需要回到這裏的可能。

然而這一刻,她卻跟在蘇北的身後,稍稍的做了易容,扮作小廝的樣子又進入了這裏。

蘇離不知蘇北費心帶她過來這裏的原因,反正他既然做了這樣的安排,便自有他的目的所在,她跟在身後去看了也就是了。最大的花樣蘇北已經玩出,蘇離也不覺得還有什麽需要害怕。

隻是平日裏頭蘇離所感到的肅殺寧靜不過是一種潛在的氛圍,然而今日層層的守衛卻將這樣的感覺明朗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蘇北拿著不知是楚王早給他的通行令牌,還是他新近又用什麽手段得的,一路暢通無阻的帶著蘇離來到了軟禁滕姬的楚陽宮主殿。

來到殿外,蘇北裝模作樣的要人入內請示滕姬允許覲見,得到她的許可之後,便帶著蘇離來到滕姬麵前。

滕姬端坐在她原本的屋子裏頭,身旁隻有菱倪伺候,雖然已被軟禁了數日,但神色姿態卻仍像原本一般冷峻高傲,臉上沒有絲毫的頹色。

蘇北向滕姬見了禮後,神色溫柔的說道:“姐姐,我們好久不見了呢。”滕姬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我早已說過,你不是我的弟弟,從今以後不許再叫我姐姐。”

蘇北嘻嘻一笑,賴皮道:“那怎麽行?姐姐一日是我的姐姐,就終身是我的姐姐嘛。”

滕姬狠狠瞪了蘇北一眼,憤然道:“蘇北。你我之間既已到了今日,你又來這裏做什麽呢?”

蘇北笑了一笑道:“雖然姐姐不願再認我,不過我卻還是記得姐姐於我的情分的,既已到了今日,我又怎麽能夠不來看看姐姐呢。”

滕姬地臉上雖原是帶了憤色,但畢竟仍舊帶著節製,然而此刻聽到蘇北提及兩人之間的情分,卻終於怒目圓睜。咬牙切齒的哼道:“情分!蘇北,你竟然還敢跟我提情分!我聞家於你母子二人有救命撫養之恩。你卻為了權勢將我聞家趕盡殺絕!蘇北,這就是你的情分嗎?”

蘇北莞爾一笑,攤手道:“姐姐看我像是得了權勢的樣子嗎?這麽多年來我可是一直都有名無實,過得也不過是連自由都不得的日子罷了。”

滕姬冷笑道:“這又怨得了誰呢,蘇北,這難道不就是你自找的嗎?”

蘇北無所謂的笑了一笑。老實承認道:“那倒也是,可是姐姐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麽非得要置聞家於死地不可麽?”

滕姬冷哼一聲,諷刺道:“因為你蘇北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蘇北苦笑地歎了口氣,無奈道:“姐姐就是這樣看我的嗎?”

滕姬譏諷道:“難道不是?”

蘇北垂首搖了搖頭,從蘇離地視角看去,正好可以隱約見到蘇北搖頭時候臉上的苦澀表情。可是蘇離卻不明白,蘇北如此大費周章的將她從同樣被層層包圍的太子府中提了出來,又易容來到這裏,難道就隻是為了讓她聽他同滕姬說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蘇北搖頭過來,靜默了片刻。然後自找地方坐了下來,問滕姬道:“姐姐想不想聽我給你講個故事呢?”

滕姬凝神看了蘇北一眼,冷笑道:“這是你來我這裏的目地嗎?告訴我一個故事?你不會是要告訴我當年韓國被滅與我聞家有關,所以你設計滅我聞家是為了報仇吧?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會恨你了嗎?”

蘇北失笑道:“姐姐很有想象力呢,不過我的故事顯然還要更加有趣一點。”

滕姬挑眉冷笑道:“既然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說你的故事,那你就盡管說好了。我倒要聽聽是一個怎樣有趣的故事。”

蘇北聳肩道:“其實要真說有趣。倒也沒有,因為真正可以稱得上有趣的部分從來都沒有真正發生。不過既然是故事嘛。那麽哪怕有趣的地方沒有發生,單講出來也還是可以的。故事是從一個歌姬遇到了一位世家地公子,然後又懷了他的孩子開始的。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不平常的卻是歌姬懷了孩子之後沒有多久便被公子轉送給了一位他國地太子。可是這個太子也不是傻瓜,很快就發現歌姬的腹中早就懷了別人的骨肉,不過因為實在喜歡那個歌姬,所以太子一時也沒有將這個事情點破。可是那位公子卻是以為太子完全不知歌姬腹中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竟打起了要用這個孩子來混淆那個太子所屬國家的血統的主意。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孩子還沒有出生,太子地國家竟然就被大國秦國給滅了。這樣地話,這個孩子本來就該沒有什麽用了,但秦人實在太過殘忍,竟在一夕之間將被滅國家的王室殺了個幹幹淨淨。於是這位公子就又想出了個主意,他將歌姬接回府中,對外宣稱歌姬腹中地孩子是那太子的遺腹子,企圖打算在孩子出生之後以這孩子的名義召集那國家的一些遺民來繼續抵抗秦國,好讓秦國戰爭不斷。誰知又是人算不如天算,孩子剛剛出生了沒有多久,那公子所屬的國家竟又與秦國交好,他的計劃便又沒有了用武之地,而這孩子最後也就真的沒有了用處,也就隻得當作雞肋一樣的被養在了他的府中……”

蘇北說到這裏的時候,蘇離已經明白,那孩子事實所指的正是蘇北自己,而那所謂公子大概便就是滕姬的父親,這樣說來的話,蘇北便就是滕姬的異母弟弟了。蘇離暗暗的深吸了口氣,若蘇北是滕姬的異母弟弟,那麽蘇北自然是自一開始就不可能會喜歡她的了,蘇北此刻特意的告訴她這些,是要她斷了對他的念頭嗎?可為什麽直到此刻才告訴她?既然知道這一切,那為什麽還眼睜睜的看著她陷進去呢?蘇北,你實在太過殘忍!

滕姬聽了蘇北的故事,麵上現出一片慘白,但神色之間卻仍是鎮定如初的道:“原來……你是恨聞家的……”

蘇北笑了一笑,沒有說話,恨嗎,其實說不上,卻隻是想要做些什麽,例如報複一類的事情,如此而已。畢竟,沒人疼愛的照顧著一個在他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瘋掉,隻偶爾才會清醒的娘親實在不算是一個什麽很好的童年,如果他不是聞家的孩子,那麽他沒得可怨,可既然他是,那麽所謂的怨恨,也隻是一種發泄而已。他隻是,總得做些什麽。

滕姬看著蘇北,道:“你告訴了我這些,又如何呢?”

蘇北笑道:“其實,姐姐,我們現在很像,你不覺得嗎?我們現在都是靠著怨恨在活下去的人。”

滕姬冷著臉,沒有說話。蘇北便繼續道:“姐姐,我知道你很恨原毀,雖然也恨我,但並不像恨原毀那樣,因為你曾經深愛過他,所以才更加的恨他。我知道,你讓離兒女扮男裝,不是為了要讓她有一天登上王位,而是要利用她的身份殺掉原毀所有的子嗣。你想要他像聞家一樣,後繼無人是不是?姐姐,你看我們多像,我恨聞家,所以我毀了聞家,你恨原毀,所以你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放過。你知道,隻要在離兒的身份被發現之前殺了原毀所有的子嗣,到時離兒的身份泄露,她就也是死路一條。那麽你要報複原毀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是不是?”

蘇離震了一下,雖然滕姬對她一向冷淡,但她真的從未想過滕姬竟是抱著這樣的目的而讓她男扮女裝。

騰姬看著蘇北,靜默了一下,突然道:“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對蘇北說。”

騰姬身旁的菱倪來回的看了兩人一圈,然後默默的走出了屋子。

蘇離反應了一下,有些艱難的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也跟著菱倪走了出去。

屋子裏麵隻剩下兩人之後,滕姬問道:“剛剛那個……是離兒嗎?”

蘇北笑了一下,道:“畢竟還是母女,哪怕易了容,也無法瞞過姐姐。”

滕姬深深的看了蘇北半晌,道:“我已經知道你來的目的了。我已經知道了你想要我做些什麽。也已經知道了你想要離兒做些什麽。”

蘇北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滕姬突然的也跟著笑了一下,嘴角微帶著嘲諷道:“蘇北,你真可憐,你竟然隻知道一種活下去的方式嗎?”

蘇北笑道:“是的,恨著活下去,我隻知道這一種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