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原過來的時候,燎洛正一個人倚坐在一張靠在窗口的小幾前自斟自飲,窗戶半開著,窗外冰雪初融,景象非但並不美好,反而顯得有些狼狽。

顧子原自顧的行了禮,端正的在燎洛的對麵坐下。

燎洛瞄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調侃的笑道:“呦,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滿身都是傷痕呢?”

顧子原皺了皺眉,本該是波瀾不驚的臉上越發因為燎洛反複的心態而不耐起來,但口中卻還是答道:“小人身上的傷痕豈不都是拜公子所賜,公子現在問起來不覺得無趣嗎?”

燎洛忍不住笑開,細細的打量起對方。

顧子原的右臂被綁了繃帶,一動也不能動的吊在脖子上,臉的右側也布滿了細碎的擦傷,藏在衣服底下的更不知有多少青紫。然而這樣狼狽的形象,卻讓燎洛感到很是滿意,禁不住便在硬是緊抿著的薄唇中泄露出笑意來。

顧子原懶得理會燎洛的取笑,隻是忍著怒氣問道:“小人想要請問公子,接下來到底要如何收場?”

燎洛輕輕的咳了一聲,以壓下笑意,然而剛一要開口說話,卻還是沒有忍住的笑了出來。索性自顧的笑了半晌之後,燎洛才有些笑得岔氣的問道:“怎麽?難道顧大人沒有因為你舍身救父而對你另眼相看嗎?”

顧子原哼了一聲。道:“公子,現在重要地似乎並不是小人父親的態度,而是靜君那邊的動向吧。”

燎洛聳肩道:“靜君那邊有什麽問題嗎?我以為一切都還發展得不錯啊。”

顧子原沉聲道:“經過彈越公子前往靜君處說服靜君,現在已經隱隱傳來各大王族打算聯合更多的王族,要求王上將王位傳給彈越公子。事情非但沒有消解下去,反而因為彈越的加入而更加複雜起來,公子您難道不知道這樣的狀況嗎?”

燎洛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彈越現在不過是跳梁小醜。在苟延殘喘而已,管他做什麽呢。”

顧子原定定的看著燎洛,臉上帶著懷疑地神情道:“因為這樣突然而來的發展,現在楚城內的人們都已經開始騷亂起來了,公子您卻說這不足為慮嗎?”

燎洛不可思議的失笑道:“什麽突然而來的發展啊!靜君聚兵城外,威逼父王,不論是有所倚仗也好,或是一時衝動也好,等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才會知道,狀況根本就不會如他原先所想的那樣,可以任由他收發自如。事實上,事情打從他召集諸王族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再受他控製。就算他並無真心要威逼王上,其他王族卻並不一定也是做這樣的想法。而他們聚兵郊外,也根本不可能就像他們原本所想地那般隻是要給公子傷一個交代。因為天底下,本就沒有不相稱的風險和收獲,他們冒了這樣大的風險。如果得不到一個相應的收獲地話。怎肯善罷甘休?而對於他們來說。最好的收獲除了全麵的打壓世家勢力,重拾王室威嚴外,自然不再做其他考慮。而要達成這樣的目的。最為根本地方法自然就隻有擁立一個站在王族一邊地太子。畢竟雖然聞家已經滅亡,但離兒仍舊出身世家,騰姬也與現存地各世家之間都維持著很深的交往,一旦離兒將來即位,世家勢力勢必將更加龐大。當初聞家被滅,本就是王族勢力在背後父王,他們也本就想斬草除根的除掉騰姬和離兒,隻是礙於父王當年立場堅定地要保騰姬和離兒,所以才沒有成功。這些年來,王族勢力無時無刻不在找尋著機會要廢除離兒的太子之位,隻是苦於沒有人出頭罷了。現下靜君終於因為公子傷而一時糊塗的跑了出來,他召集各大王族勢力,以為他們是肯給他麵子,直等到米已成粥才發現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個。但現下局勢已成,他也已是騎虎難下,再不由他了。再加上彈越前去說和,兩方根本是一拍即合。哪有什麽突如其來,根本就是順其自然的吧。”

顧子原淡淡的道:“看來你早就算到了這步,而這也就正是你所想要的,是嗎?”

燎洛沒有說話,靜了半晌後,卻突然問道:“顧子息最近如何?”

顧子原愣了一下,沒有想到燎洛會突然如此發問,但回過神後,卻還是馬上答道:“大哥最近幾天都沒有回家。父親……已經召開過家族會議,商討將大哥逐出家譜的事情了……”

燎洛輕輕的歎息了一聲道:“看來,他是要跟著彈越往死路上奔了。”

顧子原猛的抬頭看向燎洛。

燎洛輕輕的搖頭道:“彈越現在是孤注一擲,隻想抓住這唯一的機會,而再不想其他了。可顧子息其實是應該知道的,父王眼不容沙,彈越以為父王會為了保一時的太平和名聲而姑息王族,從而給他機會。可顧子息一向善於揣測父王的心思,所以他該知道,父王其實根本就不是一個吝惜名聲或血緣的人,他要的是王位穩固,對於挖空了心思想要更多的權勢的王族勢力,他早就已經忍得太久了。畢竟王族跟世家不同,世家的勢力哪怕再大,也始終是附庸在王權之上,一旦父王想要除掉他們,哪怕是當初的聞家,不也是一夕俱滅?可是王族不同,王族們各有各的領地和封土,他們私自豢養部隊,征收賦稅,把持地方的權力,父王怎麽可能容得下他們呢?父王所差的,不過是一個機會而已,一個可以讓他顯示他已被逼到絕境不得不發作地機會。顧子息應該深明這其中的玄妙才是。可他最終卻還是選擇了要跟著彈越一起瘋嗎?”

顧子原看著燎洛道:“為什麽會突然關心大哥呢?”

燎洛一瞬間突然有些失神了的看向顧子原,好半晌後才喃喃道:“幫我個忙,不論如何,不要讓顧子息再繼續參與到這件事情中去了。”

顧子原疑惑道:“為什麽……”

燎洛扯了下嘴角道:“你不擔心嗎?他也許會死哦,如果他繼續這樣不管不顧的話。”

顧子原靜默了一下道:“大哥同子沉不同,他一向都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的,哪怕是去選擇一條死路……”

燎洛失笑道:“原來子沉在你的眼裏是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小孩子嗎?”

顧子原沒有說話。

燎洛繼續笑道:“可是,這種時候。我不能夠讓顧子息死啊。”

顧子原奇怪道:“為什麽……”

燎洛表情奇怪的看著顧子原,道:“喂,對方是你大哥吧,問為什麽我不能讓他死,不覺得奇怪嗎?”

顧子原沒有什麽特別表情地道:“可是,您說不希望他死這樣的話,同樣也很奇怪。”

燎洛鼓著臉道:“哪裏奇怪啊?”

顧子原直白的道:“給人的感覺好像是你還有什麽需要利用他的地方一樣。”

燎洛愣了一下,隨即氣結道:“喂,難道在你的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我就不能很好心的,不是想要利用他,而就隻是單純的希望他不要有事嗎?”

顧子原絲毫不給麵子地道:“可事實上,您不是那樣好心的人吧。”

燎洛瞪了瞪眼睛。卻又旋即泄氣道:“啊,算了,算了,反正你怎麽看我也並不重要。不論如何,想辦法保住他吧。”

顧子原道:“如果這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你的預謀。那麽能夠保住他地人就隻有你吧。”

燎洛歎氣道:“如果顧子息自己不想往陷阱裏麵跳。那麽我自然也不會去動他。可是現在。是他自己想要跟著彈越的吧,那我又有什麽辦法呢?不論如何,你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不是還不錯的嗎?這種事情。就是要做兄弟的想辦法才行吧。”

顧子原頓了一下道:“可是,您為什麽要來關心這樣地事情呢?”

燎洛不耐道:“啊——為什麽你總是喜歡沒完沒了地在一個問題上打轉啊,真是煩死人了。”

顧子原低了下頭,想了想道:“既然現下地一切都在公子您的預料之中,那麽接下來的對策想必您也已經想好了吧。”

燎洛看向窗外,半晌沒有說話,顧子原也就跟著沒有說話。

直到窗欞上不住聚集掉落地冰水砸下嘣在燎洛的睫毛上,他才抬手擦了擦眼睛,緩緩的道:“父王不會滅掉王族的,他要的隻是除掉王族手中現在過多的特權而已。所以無論形勢發展到怎樣,提醒顧青瑞,最後的時候一定要力保王族,不要想要趕盡殺絕。”

顧子原淡淡道:“可是這樣的話,最後最大的受益人應該是王上吧。公子您費盡了心機,難道就是為了討王上的一個歡心嗎?”

燎洛輕輕的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道:“怎麽會是父王呢?你不是也說過嘛,經過此事,世家和軍方多多少少都會站向我這邊一點,我不是也同樣受益了嗎?”

顧子原道:“可是,您的所得與您的風險似乎並不成比。”

燎洛搖搖頭道:“有些獲得是看不到的,也不需看到,隻要在需要的時候顯現出來就已經可以。而且,沒有了王族勢力在一旁虎視眈眈,將來離兒也會輕鬆很多吧,哪怕沒有了我或是騰姬……”

顧子原猛的瞪大了眼睛,遲疑道:“您……”

燎洛看著顧子原,沒有什麽情緒的道:“你可以走了。”

顧子原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你不會做什麽傻事吧,子沉他很在乎你,這點你應該知道的吧……”

燎洛靜默了一下,輕笑道:“所以我不是要你保住顧子息的嘛,可以的話,我並不想要他失去太多的人。現在想想,我真的是很過分吧。他曾經有很多朋友的,可是因為我,最後卻好像隻剩下我和離兒而已了呢。可是,最終我好像就連最後的這兩個朋友也沒有辦法留給他呢。”

顧子原深深的皺了眉頭,沉聲道:“燎洛,不論如何,不要做傻事。”

燎洛冷眼溜了顧子原一圈,然後不冷不熱的道:“什麽時候你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來教訓我了呢?顧子原,你隻要記住我要你去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管。回去好好的想想辦法,不要讓顧子息死在這件愚蠢的事情上麵,我不想子沉以後連哥哥也都沒有。”

顧子原張了張口,還要說些什麽,一個小廝卻突然的打開了房門,恭敬的向燎洛道:“公子,顧子憂公子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