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說了一個“你”字,便再也說不下去,隻是愣愣的看著蘇離。蘇離也回視著楚言,暗自揣測著她究竟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對視了半晌之後,楚言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得出來,隻是壓著蘇離坐在一方銅鏡前,幫她挽起頭來。

蘇離透過銅鏡,暗窺著她身後的楚言,楚言的小心翼翼,楚言的欲言又止,楚言的滿眼疼惜,似乎都在暗示著蘇離,她的身份已被看穿。想起初見的時候,楚言就對她有著對別人所沒有的一番興致,總是喜歡拿著探究的眼神看她,像要發現她身上別人所沒有發現的秘密。蘇離暗暗的握緊了拳頭,其實哪怕楚言是真的察覺到了什麽,這也不該是讓她感到驚異的事情。她早就已經知道,隨著年齡的一點點增長,這個秘密並沒有可能瞞得太久。更何況是麵對像是楚言這般冰雪聰明,而又見慣了男人的女人。

今日是楚言,他日自然還會有更多的人來發現她的秘密。其實她早就應該脫身離開了,隻是因為一直以來實在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才讓她脫身不得。

蘇離暗暗的吸了口氣,終於下定了長久以來一直都沒有能夠下定的決心。回到楚國之後,隻要確定燎洛和子沉全部安好,她就馬上離開。按照她離楚的時候與青空所定下的計劃,在她回到楚國的時候,青空該已能夠利用石城的兵工廠賺下好大的一筆錢了。她可以帶著這筆錢,同青空還有太子府中所有願意隨她一起離開楚國的人一起悄悄的離開楚國,兵工廠可以留給石城,他不會介意用一次的利潤來換取往後所有地利潤。不,在她離開之前,她還要讓燎洛成為楚國真正的太子。燎洛也許並不在乎,但他已經為她犧牲太多,她已經無法再讓他繼續為她犧牲下去。這樣。等到燎洛即位的時候。也許她可以換個身份重新回到楚國。可要是燎洛真地不想成為太子呢,那他們會一起離開嗎?子沉又要如何是好?

蘇離覺得有些為難,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排未來。就在她徑自陷入苦思地時候,一張滿是褶皺的大臉突然現在鏡中,將她嚇了一跳。

大臉的主人有些好笑的從鏡中看著蘇離道:“離兒,怎麽呆呆的,看自己看得入神了嗎?”調笑了一下蘇離之後,蘇北又看著蘇離映在鏡中的容貌。無限感慨的說道:“不過,你還真是姐姐的小孩,扮起女孩子來跟姐姐年輕地時候像得很呢?”

蘇離沒有說話。

倒是楚言在她身後笑道:“可不是嘛,要不是知道離兒是楚國太子,我都要懷疑離兒是女孩子呢。”

蘇離被楚言說得眼皮一跳,卻見蘇北皺了皺眉,臉上現出些不太高興楚言如此說話的表情。蘇離暗暗的鬆了口氣,至少表麵看來。蘇北還並不知道她是女子,否則楚言這樣說時,他便不該是這樣的表情了。然而如果蘇北知道,他又究竟該露出怎樣的表情來呢,其實這點蘇離也想不出來。不過至少。蘇北的表情給人的感覺倒是他還什麽都沒有發現。

楚言伸手推了蘇北一把,帶著些嫵媚的表情嗔怪道:“去,還沒弄完呢,進來幹嗎?”

蘇北聳了聳肩,表情有些疑惑地瞥了自始自終都一言不發的蘇離一眼。然後便又出屋去了。

楚言在蘇離第一次綰好的發髻上插上了一根很難得一見的白玉簪子。然後雙手按在蘇離的肩上,俯下身來。注視著蘇離映在鏡中地雙眸,在她的耳邊低低說道:“離開大淖之後,一定要萬事小心。要是不想惹下什麽麻煩,回到楚國之前,一定先把這身裝扮卸了。還有……”楚言說到這的時候頓了一下,碰上蘇離遞過來的奇怪目光,終於也隻是掩飾的笑了一笑道:“還有……也就沒有什麽了。”

蘇離微微地一笑,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蘇離知道,有些事情,楚言發現了,楚言懷疑了,可是楚言不想確認。然而楚言卻是真的在為她擔心,哪怕兩人隻有數麵之緣。楚言能做地,能說的,她都已經為蘇離做了,說了。而楚言沒有說完的那些話,則是楚言自知說了也無力改變什麽。

兩人走出內間的時候,蘇北正等得有些不耐。

楚言見了蘇北樣子,不由“噗嗤”一笑道:“真是沒有想到名滿天下的蘇北大人竟然也有這樣邁著步子在屋子裏麵繞圈的時候。”

蘇北皺了皺鼻子,表情本來應該有些可愛,隻是配上一張蒼老的麵皮,便不由有些滑稽。

楚言看了不禁捂嘴偷笑,然後越笑越是忍不住覺得更加好笑,最後幹脆一手撐在蘇離身上,花枝亂顫得笑個沒完起來。

蘇北苦笑不得的走到楚言麵前,討饒似的道:“我說好了吧,楚言姑娘,我們可還急著出城呢呀。”

楚言好不容易止了笑,橫了蘇北一眼,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們急著出城,跟我來吧。”

三人就著月光,來到漪音坊的後院。打開後院的小門,一輛馬車赫然等在那裏。

一條人影在見了小院門開的時候就已經跳下了馬車。楚言一見那人迎了過來,就一把將蘇離往那人身前推了一下,言詞霸道的說道:“交給你了,至少給我安全的帶出大淖去。蘇離微微的仰了頭,身前的人將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鬥篷裏麵,隻露出半邊臉和一段潔白的脖頸。

蘇北笑嘻嘻的上前打了個招呼,稱呼他為“趙班主”。

“趙班主”沒有理會蘇北,隻徑自看著楚言道:“你真的還要再繼續留在這裏嗎?”聲音低啞,卻還是可以聽出不是男聲。這個趙班主原來卻是個女子。蘇離心中隱隱的浮出一個白衣勁裝,高踞馬背的形象。

楚言聽了對方的問話,卻隻是嫵媚的一笑,道:“不然呢,我還要去哪裏?齊國的第一舞姬,若是不在漪音坊中,那還算是齊國第一舞姬嗎?或者,難道還要我再跟著趙家班討江湖去?趙蕊,你覺得我曾經受得苦還不夠多嗎?”

蘇離心中暗暗一歎,果是趙家班的班主趙蕊。

趙蕊靜默了片刻,聲音中帶了些哀傷的道:“那麽,楚言,你是覺得你在這裏受的辱還不夠多嗎?”

楚言傲然的一笑,表情決絕的道:“不夠,趙蕊,我早就同你說過了,我要做齊國的第一舞者,我要在漪音坊的漂亮台子上跳舞,再多的……再多的……我都不會改變。”

趙蕊靜默下去,借著月光蘇離可以看到她薄而堅毅的嘴唇此刻卻緊抿成了一個悲戚的角度。

楚言似乎一瞬間有些心軟,不由放低了聲音道:“趙蕊,人各有誌,你就讓我在這裏自生自滅,你好好的……好好的當你的班主去吧。”

趙蕊的喉嚨蠕動了一下,道:“何苦呢?”

楚言帶著一點苦澀卻堅決的神情笑道:“我就是……就是喜歡這裏,喜歡這個城市。我就是想要呆在這裏,在這裏跳舞,在這裏看著她的繁華和衰敗。等到有一天我再也跳不動了,我就在天空下支一床軟塌,看著太陽升了,再落下。然後就在那太陽底下將我的最後一口氣也吐在這裏。要是……還沒等到我跳不動了,這座城就衰敗得被人攻陷,那我就在城樓上跳完我的最後一隻舞,然後等到敵軍進城的時候就從城樓上跳下去。”

聽楚言說到最後的時候,趙蕊倒抽了口氣,幾乎帶了一點斥責的語氣道:“胡說什麽,大淖是齊國都城,建城百年,怎麽可能會被攻陷!”

楚言掩嘴一笑,突然的帶了點小孩子似的調皮,道:“急什麽,急什麽,不過就是說說嘛。其實,趙蕊,你比我更愛這裏。隻是你沒我老實。”笑過之後,楚言又神色黯然下去的說道:“可是……這座城市已經空了……不論你願不願意承認……”

趙蕊輕輕的撇了下頭,又轉了回來,再一次問楚言道:“你真的還要繼續留在這裏嗎?”

楚言微微一笑,歎息似的道:“你們走吧。”

趙蕊定定的看了楚言片刻,然後徑自轉身跳上了馬車車夫的位置。蘇北對著蘇離無奈一笑,推著蘇離上了馬車。

蘇離剛剛在馬車坐穩,前麵的趙蕊就已經揮動了韁繩,毫不遲疑的將馬車駕了出去。

蘇離探出頭,看著楚言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隻在記憶中留下了一道孤獨而纖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