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無聲驚雷(3)

這一晚,兩個人自然都沒有了做一些別的事情的心思,瞿凝是靜靜的躺在唐少帥懷裏,數著他的心跳聲這才在臨近黎明的時候入睡的。

天色剛曙,她就已經自然而然的醒了過來,在床上稍微清醒了幾秒鍾就慢慢的坐了起來,挪到了梳妝台前去洗漱和打扮。

唐少帥開了門去叫了丫鬟婆子們來給她收拾梳妝,最後很淡定的,在滿室神色各異的圍觀底下撚起妝台上的螺子黛,輕輕替她畫出了一彎如同新月一般的眉毛。

門口的人已經換了一批,但依舊是聯手擋在門口,唐少帥上前一步正待說話,瞿凝卻輕輕將手在他胸前一按,他立時會意,稍稍一讓,瞿凝便上前先開了口說道:“我和少帥不是要出門,是想去前院的官邸求見一下大帥,可以麽?”

聽她的這一句話,原本分毫不讓的陣線立時就出現了少許的空隙。

少夫人要見公公,這個請求他們本自然是該立刻放行的。

但昨日大帥派他們過來守門的時候,說的明明白白,是不能讓裏頭的人出去亂說話,否則以貽誤軍機論處。雖然裏頭的這位昨日看起來格外配合,既不吵鬧又不打罵,和他們想象的幾乎是完全相異,但誰知道她今天會不會有了少帥撐腰,就忽然發瘋往外跑?到時候到了半路上再要抓回來,就不容易了。

為首那人稍稍一頓,旋即向他們行了個禮,肅容道:“少帥和少夫人稍後,屬下這就派人去問一問,看看大帥在不在官邸。”

瞿凝點了點頭,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好。”

那人立刻派了個小兵去前院傳信問詢,他一邊看著少帥和少夫人就這麽手挽著手站在一盆剛剛從暖房裏運過來的花前賞花,少夫人還笑吟吟的撚起一朵花湊近了輕輕嗅了嗅,嬌美柔嫩的臉上,半點也看不出來痛苦掙紮乃至疲憊不安的神色。

而平日裏冷厲如刀鋒一般的少帥,在被她挽著的時候,神情也格外的溫和了幾分,此時和她融融細語的情景,美好的簡直像是一幅水墨畫一般。

如此美好的畫卷,倒叫那人看了半天,本是監視的心思漸漸淡了下去,反而換成了一種純粹的欣賞。

沒多久那派去傳訊的小兵就疾步跑了回來,氣喘籲籲的:“大帥請少帥和少夫人過去。”

那人立時微微躬了身:“兩位,請隨卑職來。”

說是護送,其實像是監管一般寸步不離的被帶去了前院,到了這時候被裏三圈外三圈圍住,到處都是執勤的勤務兵和穿著軍裝的男人們來來往往的官邸,圍著他們的人這才了散開來,示意他們自己進去找唐大帥。

唐大帥的辦公室在最高的三樓---一層樓都是他的辦公場所,隻要一上樓梯就能看見了。

他們二人上得樓去,果然唐大帥正坐在書桌麵前看著什麽東西,似是沒注意到他們進門,繼續花了幾分鍾將手裏頭的東西看完簽了字放在這邊,這才抬起頭來看了兩人一眼,臉上浮起了一抹與平時相同的,十分和藹的笑容:“來啦?來來來,坐,”招呼著他們各自找位置坐下來,他這才懶洋洋打了個嗬欠,看了一眼唐少帥,“謹之,你這孩子就不知道做父親的辛苦,為父昨兒個晚上批文件批到現在,忙的連個闔眼的時間都找不到,你也不說來幫把手,唉……”說著搖頭歎了一口氣。

先是抱怨事情多,又說唐少帥不肯幫忙,瞿凝哪裏不知道,明著是抱怨兒子不聽話,實際上,是在責怪她攪得他們父子之間有了隔閡。

唐少帥抿著嘴唇不接這個話茬,隻硬邦邦的站在那裏一言不發,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瞿凝曉得他自昨兒個悶了一肚子的氣,怕他這會兒和做爹的鬧起來,忙打圓場道:“父親您錯怪謹之了。謹之他昨兒個回來的時候都已經是午夜了,隻歇了一停,眼睛稍稍閉了閉眼看著天就亮了,他自己也幾乎是沒怎麽闔眼。不過就算再忙,昨兒個咱們也說起了父親您的一番苦心,”這一番苦心四個字,她說的格外的意味深長,“謹之就跟我說,他想著不能讓父親您太辛苦,所以咱們這就是來問問,能不能搭把手的。”

哪怕明知她這番話不過是番謊話,伸手不打笑臉人,她話語說的很柔軟,又借了兒子的名義,唐大帥哼了一聲也沒發作,就挑了挑眉毛伸手環胸:“那家媳你倒是說說,你們商量出了個什麽子醜寅卯來?”

瞿凝不慌不忙:“我跟謹之畢竟是小輩,有些事情怕是考慮的不周全,所以這才要來問問父親您的意思。我要是有什麽說錯的地方,父親您可別見怪。”

她頓了頓,抬起頭來朗聲往下說:“我皇兄是個外柔內剛的人,他少年時受製於太後,成長時受製於洋夷,青年時改製後受製於國會,而他步步退讓,迂回委婉,也是因此,在很多人看來,覺得他是個極好操控的人。”

唐大帥怕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昨天才將大炮架上了景山,隻道今日十二點,若皇帝不肯出宮,就要炮轟皇宮,到時寧可血流成河。

若是在十二點以前皇帝真的肯退位倒也好了,大家免了一場兵連禍結,但若是到了十二點皇帝依舊不肯出宮退位,等到了那個時候,騎虎難下的,就從皇帝變成了唐大帥。

要是真的炮轟皇宮,將宮城轟成平地,這轟掉的就不隻是皇室一家人,而是皇帝的尊嚴,皇室的權威,乃至於皇帝這個位置在人們心裏的地位。

而瞿凝十分確定,這是唐大帥所不想承擔的後果。這也是她今日前來和他談判的柱石。

但她心裏雖然明白這點,她卻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汗津津的一握全是冷汗,隻另外被唐少帥牽著的那邊,還稍好一些----因為今日她麵對著的唐大帥氣場全開,雖臉上還是平日裏笑眯眯的樣子,可身上卻已經有了一種十分厚重的威脅感。

養移體居移氣,那種手掌大權十數年的威壓,甚至比在宮中常年足不出戶的皇帝更甚。

瞿凝和他對視看似平靜,但實際上,越來越多的冷汗,卻說明了她心裏到底依舊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操控這詞不妥,”唐大帥挑字眼道,“不過我倒是盼著陛下是個善於審時度勢的人。”他看了瞿凝一眼,“在洋夷麵前尚能權衡輕重,現今形式到了這個階段,難道反倒變成了硬骨頭?”

瞿凝歎了一口氣道:“要說知輕重,明進退,我想皇兄大抵不是個蠢人。但他十數年的委曲求全,全是為著皇位。而這是他的底線,不管再怎麽退,再怎麽妥協,這一條,他都從沒變過所以我才說,皇兄是個外柔內剛的人,”所以現如今唐大帥想要的觸及了皇帝的底線,才會導致反彈這樣激烈,她隻怕,最後免不了血流成河。

唐大帥聽她一句句說完,不置可否:“這麽說,家媳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逼迫陛下了?可如今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們根本就無路可退。若當初不和日本簽二十一條,那如今一切都好說,大家還是親家,關起門來要商量什麽都容易。可現在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誰都已經退不回去了。就算我肯,我華夏這四萬萬民眾也不可能答應。”

瞿凝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有些艱澀的說道:“我明白。”民眾的激憤被鼓動起來容易,要平息下去,卻已經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而二十一條,不管再怎麽說,哪怕皇室真是落入了他人算計也好,賣國條約隻要一簽,這就是無法抵賴的事實,隻能竭力去彌補,卻已經無法抹去。所以她也沒想過要幫皇室繼續保住皇位,她如今想的,是如何保證更換政體時候的平穩過渡,如何保證政體過渡了之後,不會再有帝製的複辟,不會再有思想上行為上的反複無常。

退位要有退位的價值,革命要起到它想起的效果。否則,犧牲,衝突,流血,就一概成了白費。

“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和您談條件,我是想為雙方找出一條大家都能接受的路子來,出嫁從夫,我既然已經是唐家的媳婦,那我自然也是為唐家和父親您著想的。”

唐家媳婦四個字,讓唐大帥的瞳孔縮了一縮。

當初之所以允了少帥娶她,一則是因為想要麻痹皇室,放鬆了他們的警惕,這才容易找到下手的路子。二則也是為了日後能安一些遺老遺少們的心,畢竟他就這麽一個兒子,又是留學回來受了新思想的,他是擔心,日後他一朝撒手人寰,這逆子到時候就胡作非為,反把大好局勢搞成了一團亂麻。

但現如今,她特意提起了她已經是唐家媳婦,又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他不但是人臣,皇帝還是少帥的小舅子,這炮轟要是真出了人命大事,到底於名聲上不太好聽,如今事已將成,又何必要再背上一樁弑君的罵名呢?古往今來哪個親手弑君的臣子,最後得了好下場的?若能手不沾血,便還是選擇兵不血刃吧。

唐大帥想了想,終於勉為其難的點了頭,一轉臉換上了和藹的神色:“那家媳你有什麽說頭?”

“我想入宮,去勸一勸皇兄。”瞿凝緩緩說道,眼眸緊緊的落在了唐大帥的臉上,“至於皇兄那邊的條件,怕是要等我去宮中回來,才好和大帥您談了。”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其實在我想來,皇兄其實也是個明理的人,我去探探,大家到底是一家人,關起門來也好商量。”

“既如此,”唐大帥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那謹之,你就跟你媳婦一起進一趟宮吧,好好護著你媳婦,知道不?”

始終聽著他們一來一回的唇舌交鋒,至始至終隻是沉默的唐少帥,這時候才慢慢的回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