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嫁妝(3)

巡捕房是來處理“汪管家自殺”一案的善後的,但是這件事還沒辦完呢,正驗完屍在給汪管家的子女們錄口供,就聽得後院傳來方才見過的那位貴婦人的腳步聲。

她和那位他們得罪不起的少帥手挽著手走進來,神色十分冷肅的掃了一眼室內:“既然是自殺,你們這裏的事情,也都該處理的差不多了吧?”

領頭的那小捕快點了點頭,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是的夫人。我們這就準備走了,這案子很簡單,這就可以結案了。”

誰曉得那貴婦人卻一聲冷笑,指了指這房間裏的所有人:“可以走?案子簡單?你們在開玩笑麽?”臉上端出了一臉的高貴冷豔,頤指氣使,“這裏所有人,都是盜竊唐家珍玩的嫌疑人,汪管家的死,是畏罪自殺,想要以死了結,也得問問我們少帥同不同意!”

唐少帥在旁邊,輕輕頷首讚同了她的說法。

廳內登時大亂,方才那汪管家的兒子驚愕之下大聲抗辯道:“少帥您可不能不講道理啊,那房間裏都是灰塵,任誰一看也就知道,我們可是很久都沒有碰過裏頭的東西了,何況阿父生前,本來就不準我們隨便進那間房間,您來逼死了父親也就算了,為何竟還不給我們一條生路走!”

“住嘴!”瞿凝厲喝一聲,杏眼掃了一眼在旁邊已經聽八卦聽呆掉了的小捕快一眼,她心裏也有隱約不忍,但此時,她也沒有別的選擇---會走到如今的這一步,正是因為汪管家想要以死來逼迫少帥了結這件事,而這樣的要挾,他們絕不能接受,“你們是什麽捕快?就任他們這麽汙蔑我跟少帥?你捕快的職位是不是不想要了!”

聽她這麽厲聲嗬斥,那人才仿佛是大夢初醒一般,手一揮,那些跟他前來的捕快們就將汪家的這些老老少少們全都給拘了起來,又跟了瞿凝他們到後院去查看了唐夫人的嫁妝等等。

這件事,很快就以它的八卦性,曲折性,離奇性,以及豐富的談資,登上了下一期知音的《豪門秘辛》。京中一時傳遍,就連唐夫人曾經的十裏紅妝,也被人一再提起,裏頭的每一樣東西,都被人所津津樂道起來,街頭巷尾,傳的簡直是盡人皆知。

知音有著第一手的信息,當然寫的格外聳動具體,甚至就連“少帥當時眼帶淚光,說隻要‘找回家母的遺物,願出百倍之數’”這樣的話也登載了出來,簡直是見者就覺得他特別有情有義,特別孝順又寬和啊。

沒錯,這就是瞿凝的計劃:如果他們私下尋找太困難,那麽就索性把事情鬧大,發動所有人一起找,現在八卦廣為流傳,誰都知道了鄒氏曾經的嫁妝是小葉紫檀家具,如今唐少帥又有地位有權勢有錢財,那曾經的買家,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說不定會自己送上門來的吧?

至於汪家,既然汪管家當時參與了這件事,那麽他們全家就都不無辜。

古語說“父債子償”,汪管家想要用死亡了結這件事,本身就是想利用唐少帥的麵熱內冷,和他年少時的感情。

唐少帥或許有那麽一時心軟,但對瞿凝來說,她卻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啪”的一聲脆響,原本是軟質地的報紙卷成一筒摜在地上,卻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音,顯然,那個扔報紙的人心裏的憤怒有多深。

他身後,身段兒豐腴的女人伸手輕輕敲著他的肩膀,聲音柔的像水:“老爺,別氣了。少帥這是不懂事兒,年輕氣盛,不知道妥協,才會這麽一條道兒走到黑的。咱們少帥本就是個重情誼的人,他許是覺得姓汪的死的冤枉……”

“這個逆子!”中年男人呼哧呼哧的直喘氣,氣的一張臉全是黑的,“你也別給他臉上貼金了,我一看就知道,這不是那逆子的手筆,他還想不到借勢這一層!那逆子素來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要說這事兒,我看八成是我那好媳婦慫恿他的!皇家不就最擅長這麽一套?”

“老爺……”女人膩聲搖了搖他的手臂,將臉靠在他的胸膛上,癡癡的凝望著他的臉,這種神情,極大的激發了他的憐惜之心,“反正這事兒,枝節都抹得幹幹淨淨,這麽些小手段,是不管用的。做父親的,總得多包容孩子幾分,您啊,就別跟少帥計較了……”

男人的臉色漸漸從盛怒轉為平靜,他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又往那團成一團的報紙上看了一眼:“看來,都是我太慣著他們了。年輕人,到底是不懂事兒……”他咬了咬牙,眯起了眼睛,仿佛是自言自語的低語道,“得給他們找一點兒事做才行……”

自打汪家事後,瞿凝和唐少帥都對大帥多了幾分芥蒂,不過日常相處,還是一如之前,大帥顯然也是看過報紙了,但對他們還是那麽一副笑嗬嗬的中年鄉紳的樣子,對瞿凝還格外慈和。

瞿凝簡直要在心裏叫絕了,因為每次哪怕她瞪大了眼睛像放大鏡或者探照燈似的高光照射注意這兩個人的相處,瞿凝也還是根本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那個唐大帥必須得弄死唐夫人的原因。

哪怕在外頭,誰都知道唐家軍中已經有了各自的派係,哪怕暗中清楚唐爹有意思要迎娶新妻,但毫無疑問的是一點,那就是他對這個兒子的看重是真的,不容置疑的真。

兩個人的五官上也頗有相似之處,唐大帥雖然因為中年之後發福的關係,臉上顯得微豐而五官略略變形,但任是誰,也一眼都能看的出來這兩人之間的血緣關係。

在那一天的難過悲憤之後,唐少帥便再沒有露出過分毫真正的情緒,平靜的就好像這樁悲劇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就連在唐大帥麵前,也是一貫的撲克臉,該應的就應,該拒絕的就拒絕,一切處事,一貫的對事不對人,公事公辦。

要不是那天見過他失控的模樣,瞿凝幾乎要懷疑,自己根本沒經曆過嫁妝不翼而飛這件事了。

不過另外一方麵,查找嫁妝下落的事情,卻又進展的格外不順利。

也許是因為年份實在過去太久,而當年的當事人,又都在戰亂裏死的死,走的走,各自流散,不知身在何方,所以要尋找那些東西的下落,實在並不容易。

好在唐少帥還記得其中幾件東西的模樣和名稱,便天南海北的找人在商業圈子裏打聽下落,巡捕房那邊也將這件事正事立了案,將唐夫人的東西列為贓物,天下通傳,要經手人自首,但不管是哪一方麵,暫時還沒有消息。

他們誰都知道,這件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翻出結果來的,以唐大帥的能力,要是連“斬草除根”,掩埋痕跡這兩點都不好的話,也就不可能走到他今日的地位。

他們還這樣年輕,當然等得起,誰知道,這件事不可能就這麽算了,遲早,都會有一個交代,有一個結果。

另外一方麵,這些日子馮家兄妹兩在京都格外活躍,在唐二小姐婚約既定之後,馮思平還托馮思嬡送過某些帶有曖昧含義的禮物給她,唐依柔接了,但旋即就在跟瞿凝報備過之後,從官中支一件差不多價值的回贈。

或許是因為在她們這裏吃了個閉門羹的關係,旋即,馮思平就常常出入宮廷,而在這之後,在京中,目前最炙手可熱流言蜚語滿天飛的一對璧人,則是變成了馮思平和瞿凝的妹妹,瞿歡。

據說,連宮中的皇帝,都對這件聯姻的親事樂見其成,正因為雙方家長都已經有了聯姻的默契,所以原本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瞿歡才得以常常攜手馮思平,參加各種慈善活動,以及各種外交活動。

作為當時二分天下的勢力之一,馮家並不缺錢,所以瞿歡身上的穿著打扮,每每珠光寶氣,成為了京中一道亮麗的風景,還上過一兩次《知音》的流行風向標。

瞿凝好幾次看著黑白照片裏瞿歡挽著身邊男人手臂的皓腕和臉上笑顏如花的表情,就忍不住的暗暗歎息:她這個妹妹,看來是注定要和她走到對立麵去了啊。

就在這種種紛繁的人事當中,她第二次見了唐克斯。

這位杜克家族的直係成員,這次終於帶上了誠意:“少夫人,為了表示我們談判的誠意,我們先附贈您一個消息,那就是你們國家的皇帝陛下,估計會在本月,跟日本方麵談妥二十一條。”

瞿凝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聲音不由自主的帶上了一抹尖利。

這個消息,讓她無法淡定,無法維持一貫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情:“杜克先生你說什麽?不該啊……”之前皇帝的確有意重簽二十一條,但那時候,已經迫於京城強大的民意壓力,和到處的遊行示威停止了。

如今卻說本月內必然簽訂?

這又是為什麽?

她腦子裏忽然電光火石的閃過了一個念頭:馮家!不知為什麽,她就是忽然能肯定,馮家這一次上京,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來攪混水的!甚至馮思平一直做出要跟瞿歡成婚的態度,也是為了這個!

說本月之內,而這個月,隻剩下十天了!

眼看著她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唐克斯聳了聳肩攤了攤手:“其實如果要說確切一點,我們聽說要簽合約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不過看起來,少夫人你雖然是皇帝的妹妹,但也不那麽清楚家裏的事情啊?”

看著對麵的男人臉上流露出來的一分微微的得意,瞿凝眯了眯眼,恢複了鎮定,慢慢的維持著意態,穩穩的坐了下來:“我們國家有句話,叫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的事情……算起來的確和我關係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