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反轉(5)

要說瞿凝就這麽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叫唐二小姐死心塌地,那自然是假的。

不過她們彼此都很清楚,唐家後院的格局,在馮思嬡嫁進來之後,將會有一個非常巨大的轉變。

像唐大帥後院現在的這些掉了漆的老黃瓜們,肯定是不如馮思嬡這種嫩的掐的出水來的女人值得憐愛的,所以二姨娘本就沒多少的寵愛,可以預見的,在之後會稀薄到什麽樣的程度。

而馮思嬡對就唐依柔瞞騙欺哄,當然對她也什麽照顧的意思,所以唐二小姐這樣還算會審時度勢的女人,立馬選擇了站隊,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忠心與否不好說,但最少,今時今刻,她絕對是沒別的路走的。

在瞿凝看來,暫時的,這也就足夠了。

跟陸淵那邊約好了之後來唐家吃便飯,瞿凝就一頭撲進了要上庭這件事裏頭,埋頭進了密密麻麻的律令條款裏。

當時京都的離婚法庭,仍舊沿用前朝時候的稱呼:而雲師長的離婚案子,將要進行判決的“法院”,則依舊叫做京師高等審判庭。

負責她們這單案子的,則是高等審判庭的推事黃碧義。

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此役關乎重大,瞿凝就自然不會看輕了這位黃推事,相反的,她如今手頭上的案卷之一,就是這個人的履曆,家境以及性格的分析。

在正式開庭之前,黃碧義已經將夫妻二人叫過去調解過了,而按照薑娟的反饋,其實黃碧義看似不偏不倚,但實際上,總是有那麽幾分男性角度的偏向的。

中國人素來有個習慣,叫做“勸和不勸離”,當日在調解的時候,這位推事也是一樣,苦口婆心的將兩人都勸解了一番,又叫雲師長作揖道歉,問薑娟是否能轉嗔作喜,還念舊日夫妻之情。

薑娟隻是不依不饒,而這位黃推事,則是一番歎息之後,這才決定了開庭的日子。

薑娟有些忐忑的對瞿凝說道:“那位黃推事嘴上不說,我卻能感覺得到,他其實是不太看得起我的。”

法官有稍稍向著一方的偏向,這一點,瞿凝也是意料到了的。

她麵前的案卷上頭,則是說了為什麽:黃推事的母親當年好吃懶做,又好口舌,他父親十分粗暴,平日裏稍有違拗,就是一頓拳腳相向。但就是如此,兩人還是安安穩穩的一路夫妻到去世了。在黃碧義看來,這種互相忍耐,怕也是婚姻的一種方式之一吧?

這樣不幸的婚姻依舊能不離不棄,像薑娟這樣死強著非要為了“屁大一點事兒”離婚,在他眼裏,怕是沒多少好感的。

瞿凝叫了薑娟過來,將她手裏的資料指給她看,一邊解釋道:“自有離婚法以來,至今已有七年。這七年間,在京師的高等審判庭要求離婚,還調解無效以致要上庭的,你是頭一人。”

薑娟悚然一驚,有些驚懼的望向瞿凝。

“在地方法院要求離婚,最後也判了離的,我們來看看,一共隻有兩樁。全是因為丈夫虐打妻子以致傷殘,還證據確鑿有旁觀者為證的,這才能判了離。一般的重婚納妾,一概是以證據不足為由,判了女方輸。”瞿凝看著手裏的卷宗,神色漸漸肅穆起來---回想起她前世真正開放之後的離婚,和現在這時候的離婚,兩者的公平公正公開程度,哪裏是同一個級別上的?

她看了一眼薑娟:“你的離婚案子,若不是因為我的關係,怕是還未必能拖得到上庭。因為並非每個男子都是至誠君子,很多男人因為自己都做不到潔身自好,所以在他們眼裏,像雲師長這樣的錯誤,就自然是應該被原諒的,否則,當事情落到他們自己頭上的時候,他們也就沒有了這樣那樣的借口。”

薑娟的點了點頭:“我明白。我這些日子受到的攻訐,有多少是出自公心多少出自私念,我自能分辨的清楚。”

這些時日,薑娟的確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社會輿論的,她周圍人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說她不識好歹的,有不屑和她為伍的,甚至去買菜的時候,還有大媽唾了她一口罵她傷風敗俗最後不把菜賣給她的。

法庭現在還沒判,社會卻像是已經判了她有罪一般,這樣的壓力,她卻一個人默默的扛下來了。

瞿凝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空話套話這樣安撫的話,她若想說,當然可以說一籮筐,但在現在,所有的這些話,對她的實際狀況,都毫無幫助。

所以她唯一能為這位瘦弱身形卻扛著巨大的壓力,沒有被壓彎脊梁的女人做的,就是贏!這一場官司,她們一定要贏!

“在現在的律法裏頭,是明文規定了一夫一妻製度的。”瞿凝細細對她分析道,“但矛盾的是,同時它又規定了,妾室不屬於妻子。不過這裏有一條,是我們可以拿來做一做文章的,”她指了指,念出來,“得妻之明認或默認而為納妾之行為,其妻即不得據為離婚之請求。”

看了一眼薑娟:“而雲師長和那位林小姐的事情,十分明顯的,並未得到你的默許或者明許,也就是說,沒有過了明路。另外,能做文章的,就是雲師長的確犯了重婚罪,而不是單純的納妾。那位林小姐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真愛麽,所以我們需要的證據,很簡單,就是他們的相處,一則沒有經過你這個做妻子的同意,二則,他們平時的相處,是以夫妻自處的,而不是夫和妾。”隻是說的簡單,這兩條要證明,卻十分艱難。第一條,可以說是口說無憑,便是薑娟哭喊說她從不知道雲師長和林小姐的奸情,在法庭上,當事人的哭訴,卻無法被作為證據。而第二條,什麽樣的相處算作“夫妻相處”,什麽樣的又算作“夫”和“妾”,這又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

但能證明這些,不過是能保證法庭判雲師長是這場婚姻當中的過錯方而已,距離她們真正的目標,卻又還有一段距離。

瞿凝微微沉吟,眉頭皺成了一團:果然,有些事情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真的艱難啊。尤其是,當這種事情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樁的時候。

耿夫人次日和陸淵一起上門拜訪,唐少帥這一天特意留在了家裏。

唐二小姐一早就來找了瞿凝,臉色或許是因為緊張而泛著微白,不過瞿凝打量著她眼底雖有紅絲,但臉上的妝容甚為端莊柔和,看著竟是十分完美的襯托出了她身上的那種淑女的氣質。

這姑娘想通了之後,做事竟不用瞿凝再行吩咐一句:從身上的行頭到臉上的妝容,毫無一絲錯亂,動靜嫻雅,顯見得是真心來“相親”的。

瞿凝看她臉色蒼白,心底暗歎一聲“不管什麽樣的女人,遇到婚事總是會失了冷靜”,一邊拉了她的手,拍了拍:“別緊張。那位陸師長肯上門來相看,之前也先花了兩三天打聽過你的情況,可見得是對你這個人有意的。他若不想娶你,一早推了就是,所以你大可放寬了心思,平常心處理就好。”

唐二小姐被她一番話說的紅了臉,透過屏風的縫隙往外看去。

外頭,唐少帥正跟一個年紀輕輕,舉手投足很是利落的男人說話,兩個人相對而坐,能看的出來,那位理著平頭,嘴角微微掛著一絲笑容,長相動作都很陽光的男人對少帥的態度略顯恭敬,但又不會讓人覺得諂媚,其中分寸,可以說拿捏的恰到好處。

唐依柔這麽稍稍一看就微微紅了臉,目光在那人臉上轉了轉,旋即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回來,覺得整顆心都在砰砰亂跳。

先前答應瞿凝的時候,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隻要這位陸副師長不是太糟糕,她就肯定答應嫁了。

不過在唐二小姐想來,二十三歲還沒成婚的男人,估計也不會是什麽太好的貨色,當然像她哥哥那樣的是例外中的例外,也是特殊情況。誰知道今兒個看了一眼陸淵,她立時覺得自己之前的估量被完全推翻,竟是臉紅心跳難以自拔了。

偏生瞿凝那個促狹的看著她垂了頭的樣子還低低笑了一聲,故意問她:“二妹妹,這邊能看的清楚麽?”

“……”嫂嫂您就別嘲笑我了好嘛?唐依柔低了頭,一張臉紅的都要滴血了。

瞿凝這時候笑著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從屏風後頭走出去,外頭的那男人一愕,停了和唐少帥的談話,隻輕輕瞅了她一眼,就立時垂下了眼簾,一眼也沒多看:“卑職見過少帥夫人!”

旁邊耿夫人站起來笑道:“少夫人可算來了,我還以為您貴人事忙,今兒個來不了呢。”

瞿凝笑著擺了擺手:“就算是再忙,咱們少帥都為了二妹妹的婚事特意抽出時間來了,我這個做嫂嫂的,又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簡單一句話,屏風後頭的唐依柔覺得眼眶一熱:陸淵父母雙亡,上不用伺候翁姑,下不用撫養後輩,但她日後的地位,完全取決於娘家這邊能給她什麽樣的支持。

先前她還擔心瞿凝說的,關於她哥哥的那個話不過是個場麵話,今兒個卻見平日待她們不算太親近的唐少帥真的特意在這個時間留在了家裏,嫂嫂也是真的幫她挑了一個好對象,她心裏的感慨萬千,就自不必贅言了。

在這時候,她心裏對這樁婚事,就已經有了七八分允諾的意思了。

瞿凝坐下來,大大方方問了對麵的男人一些他在日本求學時候的事情,問了一些他在軍中征戰的事情---其實很多都是她事先已經調查過的,在這時候問,除了是一種說給屏風後頭的人聽的意思之外,也是為了考察麵前這個男人的性格。

她開了口,唐少帥就隻是在旁邊作陪,偶爾開口補充一兩句,卻不再多言了。

兩個人來來回回聊了一會,瞿凝看著這陸淵的眼光裏,就多了幾分複雜:她能聽得出來,陸淵不是那種把妻子看的很重要的人,可以說,這是個感情淡薄的人。若說唐少帥還是外冷內熱的話,那麽陸淵就是外熱內冷,看上去溫和陽光,但實際上,極為的不好親近。

他把自己的婚事也當成了要往上爬之一的籌碼,可以說,隻要他在唐家軍一日,隻要唐依柔還是唐二小姐一天,他就肯定會善待她。但假若唐家失勢,那麽想必到了那時候,她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而這樣的男人還善於言辭,善於交際,說話做事都叫人覺得如沐春風,又有一張騙人的好皮相,怕是他要哄著唐二小姐的時候,也能把她哄得暈頭轉向,渾然不知道他的真正意圖的吧?

唐二小姐玩的過他才怪!

瞿凝在心裏,默默給“如果嫁過去肯定會被玩壞”的唐依柔點了個蠟。

因為事情進行到了這一步,方才又見了唐依柔嬌羞的樣子,她可能會說“不好”這兩個字麽?這樁婚事,差不多就可以這麽定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