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淚痕尚未退去,身上的酸疼依然強烈,顏睜眼時看向身邊空空如也的床位,幾滴清淚再度砸在枕上,撐起身,喚了下人,卻得知白起才出去沒多久。

又問他去了何處,答案並非她想象中那麽令人心寒,但心中的落寞卻依舊蔓延。

白起天未大亮便動身去了軍營,並未去偏院看秋瑤,也未曾在她身邊多逗留一分鍾,她本就知道發生了昨晚這一切,自己與白起的關係便再難回到從前,但她依然義無反顧。

“她可醒了?”她嚐試著起身,渾身的骨頭卻跟散了架似的不聽使喚,隻得又重新躺了回去。

“回顏姑娘的話,她剛醒沒多久。”

“那她情況如何?”

“險些小產,接下來的日子更要好好養著。”

顏沉默半晌後緩緩開口,“侍候我更衣。”

侍女捧著衣衫進房時見顏一身的青紫不禁失聲叫了一下,顏神態自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看什麽,幫我穿衣。”

“……是。”侍女的手有些哆嗦,唯恐不小心碰到了顏身上的淤青,但她身上的淤青何其之多,手越是抖,碰到的次數便越多。

顏擰著眉頭拿過剩下的衣服站起身,身子輕輕一晃,侍女忙不迭伸手去扶,她也不拒絕,強忍著不適將衣衫整理好,又讓侍女幫忙梳洗一番後走出了房門。

偏院中被劈斷的樹幹已讓人抬了出去,顏整了整衣衫,步態從容地踏進秋瑤的屋內,恰好見著一名侍女正服侍秋瑤喝藥。

顏掀開層層帳幔走進去,隻見秋瑤原先好不容易被養出來的好氣色又變成了一副病容,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總之不太好受,再見她難得一副老實模樣,原本的愁怨也就去了幾分。

秋瑤見顏進來,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她領口下的一處紅痕,顏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目光,秋瑤重新低下頭去喝藥,她自然也不會無所適從。

見一碗湯藥已然見底,顏語氣淡淡地將侍女遣了出去。

“他終究對你下不了手。”

“讓你失望了。”秋瑤反唇相譏,這會兒她的心情糟糕透頂正愁沒處發泄,這顏倒是帶了一身曖昧的吻痕到這兒來碰釘子。

顏抬手撫過肩窩的紅痕,難得地對秋瑤一笑,“不完全是。”

秋瑤嘴角抽了抽,“你笑得未免太過勉強。”

顏唇邊的笑意一僵,重新換上一副冷淡的麵容坐到床沿,“我想我明白他為何青睞於你,”抬手撫上秋瑤有些蒼白的臉頰,顏神色淒然,“連我與他歡好,都要沾你的光。”

秋瑤有些傻眼,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難道你們從沒有……”

顏輕輕地搖了搖頭,“你可知我與他是如何相識的?”

“我沒有興趣知道這些。”秋瑤將臉側了側,避開顏過分冰涼的手指。

顏對秋瑤的回答不以為意,仍舊是自顧自地說著,“我自幼家貧,卻生得這樣一副皮相,我那利令智昏的父親將我賣給了郡守做妾,那時恰逢伊闕之戰,我到那郡守府的第一日城池便為他所破,那荒淫的郡守城破之際還非要拉著我尋歡,卻被我親手刺死在床第之上。

我頭一回殺人毫無經驗,忘記要將匕首從他胸口拔出來,那郡守垂死掙紮之際將匕首拔出來刺進我的胸膛,幸而那一刺力道不足又偏離心口三分我才僥幸撿回一命。那時他尚為左更,我猶記得當日他帶領親信闖進房間時渾身浴血的模樣,恰好我也如此,隻一眼,我便認定了這是我傾心一世的男人,他竟然讓人救下我,那時我便以為他同我一樣愛上了我,硬是咬著牙挺過了這一關,隻可惜落下了體質過虛的病根。”

秋瑤不覺聽得入了神,沒想到白起與顏之間還有這樣一段曲折,無怪乎白起對顏的態度完全不同於軍營中那些女子,但聽顏的口氣,白起對她的感情卻並非是愛情。

“可惜我錯了,”顏的話在秋瑤意料之中,“後來見他寵幸別的女子,我哭著去問他為何,他卻說他留下我並非出於男女之情,而是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秋瑤有些詫異,白起說的這話,她確實有過同樣的感受,初見顏時,她便感覺她身上有一種與白起十分相似的氣質,隻不過白起張揚兀傲,顏表現得較為內斂,但是本質上卻有著驚人的相似。

“他說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仿佛看到了自己,而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愛上自己,尤其是他那樣不可一世的人。他對我禮遇,對我關懷,讓我伴他一生看他畢生輝煌功勳,是出於對自負而愛情。而他之所以會青睞於你,我想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顏靜靜地看著秋瑤緊抿的嘴唇,淒然一笑,“你身上有他沒有的東西,所以他總是放不下你。”

秋瑤聞言不以為意地冷冷一笑,“你是說人性麽?”

顏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隨後又再度笑了起來,“或許是的,聽說你曾為了救夜襲秦軍的景差險些墜馬,而且是當著他的麵。”

“景差對我有救命之恩。”提到這個名字秋瑤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那天離了景府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從謝老爹的話來看他多半是跟隨楚王舉家東遷,從今往後他們或許再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但是他與楚昀過分相似的麵容卻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中,而在這個世界與他的點點滴滴,似乎都是記憶猶新的,那種情愫朦朧卻渺茫,不及她對宋玉的一往情深,卻是真實存在、難以抹去的。

如果說她沒有遇到宋玉,她或許真會成為他的妻。

這樣想似乎也不完全正確,她本來的打算是安分地在這個時代度過三年,不招惹任何人幹脆利落地回到現代,然而事情最後卻往截然相反的方向發展了。

“這便是你與我不同的地方。”顏沒有注意到秋瑤眼中一閃而過的酸楚,轉而起身去拿擱在書案上的劍,輕撫劍身,她幾乎能夠感受到劍主人的萬人莫敵的絕世英姿,“知道為何這把劍會在你這兒嗎?”

秋瑤不出聲,靜靜地等著她接下去的話,實際上這個問題一直困惑著她,為何白起的劍會在宋玉的手中,按道理說他們即使有正麵交手的機會也不會把武器留下。

顏抽出劍身,笑著去看那劍璀璨奪目的鋒芒,“其實你應當知道的,你先前不就是憑這個讓司馬靳收回了劍麽?這劍,起初是他用來殺你的,他感到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因而在將你放回去的那一瞬忽然反悔將劍投擲了出去,隻不過有人替你擋下了這一劍。

“他說得極是,起初我確實是與他是同一種人,哪怕旁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如何之重,都不會將其把自己看得更重要,而如今,”顏笑得更為淒惻——

“我再也不是原先的那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