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楚宮,華燈初上,殿內曼舞笙歌卻不聞笑聲,隻有跪在兩旁不敢作響的群臣。

華帳之後走出一個窈窕的女子,靚妝華服,卻是一臉的倦色。

“大王。”易如歌輕喚一聲,依到熊橫身旁,卻發現他懷中摟著兩個衣著暴露的年輕舞姬,眼中頓時浮起兩汪難以名狀的憂傷。

熊橫聞聲抬頭,臉上的不悅略微散去了一些,“許久未見夫人跳舞,今日難得有這個興致,不知夫人是否願意跳一段。”

易如歌心中一顫,隨後嫣然一笑,目不旁視地步下玉階,走到殿中央。絲竹聲起,女子隨樂而動,身姿較之原來消瘦了些,卻帶著一種別樣的病態美,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舉手投足,我見猶憐。

抬足,揚臂,側首,回眸,終是忍不住偷覷了一眼那個跪在不遠處的白色身影,視線卻不敢多加逗留。

鮮妍的茜素紅,妖嬈的舞姿,熊橫飲了一口酒,眯起眼欣賞著眼前動人的情景。

樂聲忽然轉輕,卻撩起一種悠然的魅惑。那宮殿中央的女子回眸展顏,側身下腰,那鬆垮的領口就頓時下滑了三寸,香肩半露,肌膚勝雪,座上的君王頓時看直了眼。

“此身若得君王顧,不勝榮,卻念留得君王懷,長相依,但見百媚笑妍,愁緒便起,朝朝暮暮……”

歌喉婉轉,伴隨絲絲哀愁,任誰都能聽出她唱的是什麽,剛被楚王訓斥過的幾名大臣麵麵相覷,這近來被楚王逐漸冷落的瑤姬為何偏偏在楚王心情不悅的時候來唱這樣的怨曲,到時候若是楚王動怒,遭罪的可不隻是她一人。

宋玉垂首,不動聲色的跪著。

鼓點驟然密集,撥弦速度明顯快了起來,那舞動之人隨聲旋轉,鮮紅的裙幅輕揚,在殿中央綻開一朵妖嬈的蓮,朱的是裙,墨的是發,白的是秀肌,看似弱柳扶風的身子躍動,旋轉,吸引了殿內每一個人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一群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偷偷抬起了頭來欣賞這瑤姬的絕世舞姿,先前楚王的色令智昏忽然變得情有可原起來,如此絕色的女子,當真是傾國傾城。

曲畢,收臂,那上鬆下緊的衣衫已然有些亂了,易如歌緩緩跪在階下,發際的幾枝春梅隨著有些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撩人心弦。

那悄然而逝的君恩在一夜之間回落瑤姬殿內,世人隻道那個披著一層神秘麵紗的瑤姬榮寵更甚從前,卻鮮有人知知曉那夜伊人心頭的血亦是匯成一朵紅的刺目的春梅。

這一夜秋瑤睡得極其安穩,卻在夜半房門被推開之時忽然轉醒,隔著帳子隱約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走近,頓時心如擂鼓,隔著帳子偷覷外頭的動靜。

宋玉隻是靜靜地站著,先前在殿中眾人或許隻看到了其中的香豔,卻未看清個中的凶險,若非景差今日沒有入宮,他斷然不會行此險招。

易如歌本就是他們倆共同的棋子,雖然自己與她的交流更多些,但畢竟景差深知真相,如今他倆站在不同的陣營,即便他相信景差的對友誼的忠誠,也不信他會不顧家族的存亡陪自己繼續這個彌天大謊。

更何況,她如今在自己身邊。

夏侯已經發現這個秘密,之前利用秋瑤失利,此時想必又在費盡心機找到秋瑤,這個時候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即是授人以柄,何況易如歌今晚又掀起一番風浪。

宋玉有些矛盾,一麵想將她留在身邊,一麵又不想讓她和自己一同涉險。

秋瑤屏息聆聽外頭的動靜,過了許久也沒聽到什麽,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宋玉卻仍是站在帳外,她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卻也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並非與她一般樂觀。

秋瑤終於有些按捺不住,剛想出聲,他卻忽然轉身走了出去,剛到嘴邊的話又隨即咽了回去。

同一時,景差從醉夢中轉醒,最先入眼的是自己白起恬靜秀美的眼眸。

“醒了麽,我去叫下人把飯菜熱了端過來。”白芷轉身欲走。

“你讓她走了。”不是疑問,是肯定。

“妾身知道您舍不得……”

“無須自責。”景差抬手握住她的手臂,對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我理解。”

白芷身子微微一顫,隨即轉身反握住景差的手,幫著他下床。

“宮裏今日發生了什麽?”

“聽說瑤姬跳了一場舞,傾國傾城。”

景差默然片刻,嘴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知道了。然兒可有睡著?”

“剛讓乳母抱走,這會應該睡下了,要讓人把他抱回來麽?”白芷終於放心的微笑起來,眼底是一抹釋然的動容。

“既然睡了就不必了。”景差走至門邊推開房門,白芷吩咐門外的丫鬟去取飯菜,因而疏漏了景差向著某個方向深深一瞥的瞬間。

“今日難得能在家中用晚膳,讓人燙一壺酒送來,你與我對酌幾杯吧。”景差回頭,滿眼的柔情。

“您才剛酒醒,酒還是算了,不如讓人去取些上好的茶葉過來。”攜手坐回桌邊,白芷心中滿滿的都是幸福。

“好,今日夫人說什麽就是什麽。”

郢城內春夜融融,不足百裏外的鄢城卻是一片蕭條,放眼望去盡是頹垣斷壁,難得看到幾處像樣的房屋,往裏看去皆是秦人的身影。

白起坐在某處放著幾張藥方的桌案前,手邊是一把泛著寒光的刀,嘴邊是一抹冷然的笑。

抬手在燭光下細細端詳那藥方上不甚美觀的字體,白起嘴邊的笑意更深,卻也更加莫測。

你就是坐在這裏幫助診治鄢城的百姓?

那時你可還心存希望想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而當屠刀落下時你心中又是何等的絕望?

那當時,陪在你心中的是誰……

冷然的鳳眸驟然眯緊,白起清楚的記得,那日宋玉現身救人時對著自己的那一眼意味著什麽,聰明如他,又怎會看不出自己擲出的那一劍意味著什麽?

縱然深信依照宋玉的性子不會以此作為要挾,但那種被人發現弱點的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不爽。但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女子,又豈非不是對付宋玉的利器。

白起忽然一笑,這家國之戰,似乎比他原先預料得更為有趣了。

這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